25 當年事
第025章 當年事
姜宓戴好帷帽, 掀開簾子出去了。見地上沒有矮凳,她一手只扶着馬車,小心翼翼跳了下去。
盛懷隽伸出去的手就這樣僵在了半空。
寒風驚訝地看着眼前這一幕, 一時之間不知該用什麽心情來形容。他還從來沒見過世子對一個姑娘這般……這般細心。而那姑娘卻對世子似乎不怎麽在乎。
因為戴着帷帽,姜宓只顧着低頭看路壓根兒沒看到盛懷隽的舉動, 甚至沒看到盛懷隽站在何處。下了馬車後, 她站在原地低頭整理了一下帷帽和衣裳,這才去尋找盛懷隽的方向。
此刻盛懷隽已經将手縮回去了,見姜宓收拾好了, 擡腳朝着刑部走去。
姜宓緊跟其後, 不知走了多久, 繞了多少路,她終于看到了李婆子。
此時的李婆子早已沒了之前淩厲的氣勢,整個人像一堆破爛不堪的布堆積在角落裏,死氣沉沉。
盛懷隽去了不遠處等着, 此處只剩下姜宓和李婆子二人。
李婆子睜開渾濁的雙眼, 看着站在栅欄外面的姜宓, 道:“今日和前些日子不同, 我還以為今日就是我的死期了, 原來是有貴人要見我啊。”
姜宓也沒跟李婆子廢話,直截了當地說道:“我有個問題想問你。”
李婆子怔了一下, 看向姜宓:“我聽過這個聲音。”
姜宓沒想到李婆子這般敏感,竟然還記得她的聲音。
李婆子:“你是姜家的姑娘。”
既然被猜到了, 姜宓沒再隐瞞,擡手拿下了頭上的帷帽。
看清姜宓的長相後, 李婆子一下子明白了許多事。
“原來這一切都是你幹的!那日你突然到訪我就覺得有些奇怪,原來你是為他們探路的。早知道我當時就該一刀砍了你!”
李婆子的臉漸漸變得猙獰。
姜宓:“事到如今你仍對自己殺人、私用軍刀、開賭坊一事仍不忏悔, 反倒是怪抓你的人。”
李婆子憤恨地道:“難道不該怪你嗎?若不是你,我怎會落得如此下場!”
姜宓:“會落得如此下場是你罪有應得,和旁人無關。”
李婆子冷哼一聲,嘴角露出來一抹嘲諷的笑。
“都怪我一時心軟才導致如今的下場。”
姜宓毫不留情地戳破李婆子的話:“真的是因為心軟嗎?你當初不殺我難道不是因為瞧着我身份不一般,怕給自己惹來大麻煩?”
不遠處的盛懷隽聽到這句話後擡眸看向姜宓的方向。
前世從戰場上回來後他得知自己有了位夫人,聽母親說夫人剛從鄉下來到京城,不太懂規矩。母親對這門親事一直不太滿意,安排了幾個嬷嬷,送到了太傅府。
他第一次見她時是在新婚夜。
美麗、乖巧、一味順從,這是前世她給他的印象,除了第一個詞,後面兩個詞再用在她的身上似乎有些不合适,或許他應該用聰慧、大膽來形容她。
究竟是他的重生改變了她,還是她本來就是這樣的性格?
李婆子的心思被姜宓猜中,氣焰不似剛剛那般嚣張了,語氣也恢複平和。
“姜姑娘今日應該不是來看我笑話的吧?你有事求我!說吧,你找我有什麽事。如果你能救我一命,或許我可以考慮配合你。”
盛懷隽盯着姜宓,想聽聽她會如何說。是會假意答應,還是跟李婆子談別的條件。
姜宓想也不想答道:“我沒這個本事,即便有,也不會答應你。”
李婆子:“那還有什麽好說的?”
姜宓故作不在意的樣子,說道:“今日我只是想來問你一個問題,你可以選擇說或者不說。”
李婆子不說話。
姜宓:“我想知道你當年為何會被攆到莊子上?”
李婆子以為姜宓的問題和案子有關,沒想到竟然不是。
“你确定要問的是這個問題,不是賭坊的事情?”
姜宓:“賭坊的事情早已查清楚了,你确定你還有什麽秘密沒說出來?我不信你能躲過周侍郎的審訊。”
李婆子眼神有些游移,看起來有幾分心虛。她本想着随便胡謅幾句好讓姜宓救她出去,沒想到被識破了。她琢磨了一下,道:“所以你那日是專門去尋我的,而不是因為賭坊的事?”
姜宓:“對,我事先并不知道你開了賭坊,是去了你家裏後無意間發現的。”
李婆子沒想到真相竟是這樣,苦笑兩聲。枉他們隐藏多年,沒想到竟然拜在一件小事上。
姜宓瞥了李婆子一眼,又繼續說道:“我打聽到你當年在綠蘿苑裏只待了三日就被攆到了莊子上,外面都說你是吃醉酒被攆走的。可我聽說三夫人性情溫和,善待下人,不會因為這樣的小事就将你攆走。所以,真相究竟是什麽?”
李婆子神色一下子變了,她盯着姜宓看了許久,似是有些看不清,又往前爬了一段路,抓着欄杆緊緊盯着姜宓。
“我在莊子上待了十年,府裏的幾位姑娘我基本上都見過,但我好像從來沒見過你,你是哪位姑娘?”
姜宓:“我排行第四。”
李婆子:“你生母是哪位夫人?”
姜宓:“先三夫人。”
李婆子眼皮微動,整個人又癱坐在了地上,她的眼睛看着地面,不知在想些什麽,嘴裏喃喃道:“原來是三夫人的女兒啊,夫人死了有十多年了吧……”
姜宓:“對,當年是我母親将你攆到莊子上去的,我想知道你真的是因為吃醉酒才被攆走的嗎?”
李婆子:“自然不是。”
果然……
姜宓:“那是為何?”
李婆子眼底有一絲恐懼,搖了搖頭:“我不知道。”
這個答案令姜宓十分意外:“你怎麽會不知道呢?”
李婆子:“我都落得如此下場了,我有必要騙你嗎?我的确不知,睡醒一覺莫名其妙就被攆走了。”
姜宓愣了一瞬,又問:“那你當時飲酒了嗎?”
李婆子:“怎麽可能?那時我有了身孕,不可能飲酒。”
姜宓越發茫然了。
李婆子盤腿坐好,靠在欄杆上,緩緩說起了當年的事情。
“我本來不在綠蘿苑裏的,我在廚房幹活。後來我有了身孕,不能幹重活。大家都說三夫人待人寬厚,我便使了些錢財去了三夫人的院子裏。結果我去了沒幾日,有一日做着活睡着了,突然被人用酒潑醒了。三夫人說我喝酒誤了事,要将我攆到莊子上去。不管我怎麽解釋都沒有人相信,眨眼間我就被人拉上了馬車,送去了莊子上。那時我恨極了三夫人,日日罵她。我罵了她數年,一直到她死了才不罵她。直到前幾年,我從府裏出來的一個老婆子口中得知了一個消息才終于不再怨恨三夫人。”
姜宓緊緊盯着李婆子:“什麽消息?”
李婆子:“那老婆子跟我講我是幸運的,在我走後不到半月,三夫人查出來有了身孕,她院子裏的人全都沒了。”
姜宓驚訝地問:“沒了?這是何意?”
李婆子眼裏有了絲恐懼:“全都死了!我問她為什麽都死了,那婆子卻不告訴我。我當時不信那老婆子的話,去找了那個當初幫我進綠蘿苑的婆子。都說那婆子離開府裏去了外面的鋪子裏做了管事的,可我尋遍了府裏的鋪子也不曾找到那個人。我又去了她老家去找,也沒找到她。我查了幾年都沒能查出來她的下落。後來我得知你從小就被攆到了鄉下,越來越害怕,不敢去查了。這幾年我反反複複想着那時發生的事情,那時院子裏的氣氛怪怪的。我想,三夫人定是知道她院子裏的人保不住了,憐我有了身孕,所以救了我一命。”
姜宓沒想到自己會聽到這樣的信息,眼底滿是震驚之色。她本以為是一件簡單的事,如今來看事情複雜至極。究竟是什麽樣的事情能讓那麽多人丢掉了性命。
李婆子:“四姑娘,你還是別查了。三夫人拼死生下了你,你應該好好活着。”
姜宓:“我母親死得不明不白的,你覺得我能活得安心嗎?”
李婆子愣了一下,笑了:“也是,你若想查就查吧,我老婆子怕是得不到答案了。”
姜宓:“當初告訴你綠蘿苑裏的人都死了這個消息的人在哪裏?”
李婆子:“早就死了,她若不是馬上就死了,也不會跟我說這些。”
姜宓:“多謝你今日跟我說這些。”
李婆子:“四姑娘客氣了,當年三夫人算是救了我一命。對了四姑娘,你查的時候一定不能讓老夫人和三老爺知道。”
姜宓:“為何?”
李婆子:“這兩個人當年就不喜三夫人,尤其是老夫人。而且,當年是他們二人将您攆走的,他們定是不待見您的。”
這一點姜宓早有體會,她道:“多謝提醒。”
姜宓戴上帷帽,朝着不遠處的盛懷隽走去。
盛懷隽看了一眼李婆子的方向,道:“這件事我不建議姜姑娘去查。”
姜宓:“你剛剛都聽到了?”
盛懷隽:“聽到了。”
姜宓:“為何不能查?”
盛懷隽看向姜宓:“姜姑娘這般聰慧應該明白死了那麽多人不會是一件小事,想必困難重重,危險重重。”
姜宓直視着盛懷隽的眼睛,認真說道:“事關生母,我不得不查。”
盛懷隽有些想不通為何這一世夫人這般執着于查岳母的事情,前世她可從未懷疑過此事。
姜宓低下頭,眼睫輕顫:“我這一生都背負着克死生母的名聲,我也想為自己正名。”
盛懷隽心裏驀地一軟,語氣也變得溫柔了些:“我幫你查。”
聞言,姜宓猛然擡頭看向盛懷隽,眼底滿是詫異。
盛懷隽為何要幫她查母親的事情?這件事跟他沒有任何關系,據她了解他并不是一個喜歡多管閑事的人。
“世子為何要幫我?”
這幾日他已經說過多次要幫她了。
看着姜宓眼底的疑惑盛懷隽也意識到自己剛剛說錯話了。
“姜姑娘就當我對剛剛的事情比較感興趣所以想去查查看。”
說完,轉身朝着外面走去。
姜宓看着盛懷隽的背影秀眉微微蹙起。
不對勁,盛懷隽很不對勁,他為何要幫她?
盛懷隽一心辦公差,甚少理會一些私人的事情。莫說她如今對他而言只是個陌生人,即便前世她是他的夫人他也沒說過要為她查母親的事情。
前世他是突然跟她講母親當年的死不是個意外。或許母親當年的死和他如今要辦的差事有關系?要真是這樣的話,他今日帶着她來見李婆子就解釋得通了。他定也是查到了李婆子,想通過她的口問出來一些線索。
不過,不管出于什麽緣由,有了盛懷隽的幫忙母親的死因定然很快就能查清楚。
姜宓心中輕松了幾分,快步跟上了盛懷隽。
盛懷隽将姜宓送回去後就離開了。按照前世的軌跡,過些日子他就要出征了,在此之前他還有許多事情要準備。
姜宓回去後将李婆子的事情和連翹說了。
連翹聽得滿臉震驚,最後得知盛懷隽要幫他們查案子驚訝極了。
“這位侯府世子看起來冷冰冰的,沒想到還真是個大好人。”
姜宓:“未必,此事定是跟他手頭辦得差事有關,不然他不會無緣無故幫我這個陌生人。”
連翹:“姑娘說得有理。既然世子幫咱們了,那咱們接下來還查嗎?”
回來的路上姜宓将這個問題想了許久,此刻也已經有了答案。
“查!”
對于盛懷隽而言外面的差事才是最重要的,她在他心中毫無分量。一旦此事涉及到他在外面的利益,他定然會舍棄她。
她可以靠他,但也不能全然靠他。
連翹:“世子不是說這件事很危險不建議姑娘去查嗎?”
姜宓:“咱們小心些。”
連翹:“好。”
姜宓想到盛懷隽的話,道:“李婆子的話倒是提醒了我一點,這件事應該是發生在母親生我的前一年。你找人打聽的時候莫要像之前那樣直白,不要直接問母親,也不要再問綠蘿苑,你就打聽一下那一年發生了什麽事。”
連翹:“奴婢記住了。”
另一邊,姜太傅已經将自己關在書房裏一整日了。
自從上午知道了整件事的真相他就将自己關在了書房裏,午飯不吃,晚飯也不吃,誰叫都不應。
天色已晚,他身邊的随從阿寧見情形不對連忙去尋姜老夫人了。
姜老夫人一直在後宅中,并不知道此事,她還在為府上洗清了嫌疑而開心着。得知此事後,連忙去了前院。
她敲了敲門:“老爺,時辰不早了,你回後院去歇着吧?”
姜太傅沙啞的聲音從屋裏傳了出去:“夫人回去吧,今日我宿在書房。”
姜老夫人:“你要不想回內宅也行,但你得吃些東西啊。”
姜太傅沒說話。
姜老夫人并不了解這件事的真實情況,又道:“老爺,您就算是再擔心太子也不能這樣折磨自己啊,您年紀大了,身子受不了。”
姜太傅像是沒聽到一般。
姜老夫人急死了,她看向阿寧,道:“你快想想辦法,讓老太爺吃點東西。”
阿寧思來想去,道:“老太爺最近很喜歡四姑娘做的栗子糕。”
一聽姜宓的名字姜老夫人眉不自覺皺了起來。
阿寧不知姜老夫人對姜宓的厭惡,繼續道:“四姑娘最近常常來陪着老太爺說話下棋,老太爺每次見了她心情都會變好。”
姜老夫人沉默片刻,問:“她當真能哄老太爺開心?”
阿寧:“對。”
姜老夫人滿臉擔憂地看向書房,道:“讓她做些栗子糕過來。”
阿寧:“是,老夫人。”
姜宓聽說祖父心情不好,不吃不喝,擔心不已,她連忙做了些吃食。她到書房時姜老夫人正在一旁的側房裏休息,見她過來,看她的臉色比從前好了些,但也沒個笑臉。
“你祖父今日還沒用飯,你去給他送些糕點。”
姜宓:“是。”
姜老夫人:“記住了,別亂說話,更別提賭坊的事情。”
姜宓:“孫女記住了。”
姜宓提着栗子糕去了書房,她擡手敲了敲門。
“祖父,孫女做了些栗子糕,您要不要嘗一嘗?”
裏面沒有聲音。
姜姚:“祖母,看來咱們高看四妹妹了,她也沒本事哄祖父開門。”
姜宓送不進吃食對于姜老夫人而言并不是一件好事,她沒說話,滿臉憂色。
就在這時,裏面傳出來一道聲音:“進來吧。”
姜宓推門而入。
姜老夫人松了一口氣。
姜姚被打臉,臉色有些不好看。她沒想到祖父竟然這般看中姜宓,連祖母都不見,卻會見姜宓。姜宓不過來了短短一個月,為何祖父就這麽喜歡她?她在祖父身邊陪了十幾年祖父都不曾這般待她。
姜姚看向姜老夫人,道:“祖母,祖父待四妹妹還真是不一般。祖父今日連祖母的面子都不給,卻願意見四妹妹。”
姜老夫人一向喜歡姜姚這個孫女,但今日卻沒有附和她。
“你不懂,她在你祖父心中是不一樣的。”
姜姚眼裏有幾分詫異。祖母這話是何意,為何姜宓在祖父心中不同?說起來姜宓之所以能回京城來也是因為祖父堅持。
“四妹妹為何不一樣?”
姜老夫人斂了神,随意找了個借口:“你祖父不過是可憐她在鄉下養了十年,對她愧疚罷了。好了,既然你祖父肯吃飯我也就放心了,時辰不早了,你扶我回去吧。”
姜姚暫時将疑惑壓下,扶着姜老夫人回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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