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7 溪雲初起(五)
溪雲初起(五)
嗒嗒。
薛容玦近日睡眠極差, 一點響動就能讓她從夢中驚醒。
她猛然睜眼,坐起身盯着前方輕輕飄蕩着的簾帏:“什麽人?”
一位女子身着夜行衣,蒙着面悄聲道:“郡主莫怕, 是大長公主讓在下前來的。”
“外祖母?”
她上前半跪在床前,遞上了一枚玉玦,上面雕刻着一只靈巧的小鹿:“這是大長公主讓在下親自送予郡主。”
薛容玦坐在榻上,手已經摸到了枕下的匕首, 對着來人問道:“你是何人?這又是何物?”
她從懷中拿出一封信件給薛容玦,起身點燃了燭火,将蒙面取下:“外間的婢女已經熟睡過去了,郡主不必擔心。在下乃大長公主手中的夫諸軍副統領宋年, 大長公主不放心郡主在此,便讓在下帶着一隊人馬來保護郡主。”
薛容玦借着燭火打開了信, 信件果然有大長公主私印。
信中內容誠如宋年所言,她才松開了匕首拿着玉玦問道:“可是這玉玦有何用?”
宋年道:“此乃夫諸軍軍符, 大長公主說早晚要給您的,郡主在此行事還是小心為上, 便讓在下交予您。
“郡主不必擔心,在下會在暗處保護您, 若有事只管亮出玉玦即可, 夫諸軍便在郡主周圍。
“明日崔家壽宴魚龍混雜,在下也會混入崔府,郡主有事只管吩咐。”
薛容玦點了點頭, 把玩着玉玦問道:“外祖母還說什麽了?”
“大長公主說, 讓您留意身邊人。”
*
窗外淅淅瀝瀝, 又是一個雨天,已經接近十二月, 江南的雨冰涼入骨。
月紅拿着帖子在崔府門口,管家卻始終不收她的名帖,只道:“郡主的好意夫人與大少爺都心領了,只是郡主身嬌體貴以免過了病氣,郡主還是請回吧。”
月紅無奈地回到馬車中,愁眉苦臉地看着薛容玦:“郡主,這可怎麽辦?”
薛容玦笑了笑:“沒事,我們一起去。”
管家看到月紅去而複返,正準備開口就看到她身後的薛容玦,他快步上前道:“容姑娘今日怎麽來了,您來的正巧,快去勸勸大少爺吧。”
薛容玦還未開口詢問,月紅先上前擋開了管家要上來拉扯的手:“幹什麽幹什麽?在郡主面前也這般沒規矩,這便是你們崔府的下人嗎?”
管家疑惑的眼神在月紅和薛容玦之間打着轉,顯然十分奇怪。
還是薛容玦打破了這奇怪的氛圍:“說來話長,不如我先去瞧瞧崔大人,不知昨日我的婢女可有幫上什麽忙?”
管家轉身向小厮悄聲交代了幾句,小厮飛奔而去,管家引着薛容玦進府。
管家恭敬道:“多虧了茵陳姑娘施了一夜的針,老爺這條命總算是保住了,只是還未曾醒來。”
薛容玦點點頭,本想再問問查的如何,可看着管家緊皺的眉頭便未曾開口。
崔原快步而來,面色暗淡眼下青黑,顯然一夜未睡,胡須也争先恐後跑了出來。
他在薛容玦面前站定,疲憊地擺了擺手讓管家等人先下去,月紅猶豫地看着薛容玦,她笑着對月紅道:“無妨,你在前面回廊處等我。”
崔原比薛容玦高了一個頭,他微微低頭只見她的睫毛如鴉翅般顫動,他聽到她的聲音如清泉般清冽,他整晚都渴望着聽到這個聲音,可到了這一刻他卻有些害怕。
“崔公子,我……”
他急忙上前一步抓住她的衣袖打斷了她的話,他的話語中有幾分不自知的慌亂:“昭昭,昨日午後,我的話并未說完,我想告訴你……”
薛容玦擡頭望向他的雙眸,除了慌亂她還在其中看到了一絲乞求和期待,她卻恍若未見,打斷了他接下來的話:“崔公子,先前隐瞞身份實在是抱歉,出門在外并非刻意所為,還望見諒。”
她看着那雙眼眸一點點變得黯淡,只見他深吸一口氣,松開了手,後退一步作了個揖:“因昨日家中變故,剛才冒犯郡主,還望郡主勿要見怪。
“我與舍妹于偶爾也會隐瞞身份出門游玩,實在無可厚非,郡主不必多慮。”
薛容玦微不可覺地嘆了口氣,又問道:“崔大人如何了?茵陳可有幫上忙?”
崔原在她身邊保持着不遠不近的距離,恭敬地答道:“家父算是保住了一條命,只是還未曾醒來,與母親還有李郎中商議過後,決定再過些日子回京都瞧瞧,也許還有救。”
薛容玦點了點頭:“崔大人吉人自有天相,本是來與崔公子告別的,看來很快我們會在京都再見的。”
崔原愣了一下:“你要走了?”
薛容玦笑道:“是啊,本就是來江南瞧瞧漲漲見識的,确實學到不少東西,有些想家了,便準備回去了。”
崔原沒有錯過她臉上一瞬而過的落寞,他猶豫道:“你和顧兄……你們倆吵架了?”
薛容玦搖了搖頭,不過是“覺來知是夢,不勝悲。”①
崔夫人聽到崔原的耳語也沒有半分驚訝,只道:“初初見到你便覺得你這小姑娘氣質不凡,瞧着就不是普通人家出身,如今一瞧果然如此。”
倒是崔荔愣了一瞬問道:“你是安樂郡主,那……顧公子呢?是周家公子?”
薛容玦笑着搖了搖頭:“不是,他與薛家沒有關系,至于他的身份我想姑娘自己去問比較好。”
崔荔自知曉薛容玦身份後便時時刻刻在猜想顧公子的身份,如今聽到她親口說出來才不覺松了口氣。
茵陳看起來很是疲憊,看到薛容玦仍是十分驚喜:“姑娘來了。”
月紅開口糾正:“是郡主。”
茵陳皺眉看着月紅,崔原戲谑道:“看來郡主隐藏身份不止騙過了在下一人吶。”
薛容玦拉過茵陳的手笑道:“出門在外,無奈之舉。
“我近日便要啓程回京都,你可願随我一同前去?”
“自然是想的,”茵陳快速說道,但她又猶豫道,“只是,崔大人現下身邊暫時離不了奴婢。”
崔原道:“茵陳姑娘願意便好,李郎中也說最好回京都瞧瞧,倒是姑娘随我們同路可好?”
茵陳點點頭:“這樣最好了。”
崔原看着二人相談甚歡便道:“那在下便不打擾郡主了,有何事郡主随時吩咐便好。”
薛容玦看着他的背影,蕭索又落寞,忍不住道:“崔公子看起來甚是疲憊,不若先去休息片刻,我很快就離去了,崔公子不必擔心。”
他回首看向她關切的眼眸,露出一個笑容:“那,京都見。”
她點點頭,笑道:“京都見。”
直到崔原離去,薛容玦才問茵陳:“崔大人如何中的毒可查出來了?”
茵陳點了點頭:“聽聞是崔大人的一位愛妾,在他常飲的茶中下了毒。”
薛容玦還抱有天真的幻想:“什麽茶?”
“以冬日梅花上的雪融後的雪水煮的茶水,聽聞被喚作萬裏春。”
“那……那名妾室人呢?”
薛容玦最後一絲幻想也被茵陳擊碎:“崔夫人昨晚在偏廳不知道和她談了些什麽,聽婢女說崔夫人讓人在大廳杖斃,全府上下從側室到奴仆全被崔夫人叫來觀刑。”
薛容玦沒有說話,她想到崔夫人那冷淡的模樣,無論如何也無法想象她看向紅玉時冰冷的模樣。
一個看起來清幽淡然的人,又為何會如此冷血無情毫不猶豫下達杖斃的命令呢?
*
薛容玦坐在房中慢悠悠地收拾着東西,有許多她買給姜瓊芳和胡清露的小玩意,希望她們會喜歡。
外面忽然傳來十分嘈雜的聲音,還不等她叫月紅,月紅就慌慌張張地跑了進來。
“郡主……外……外面打起來了……”
薛容玦皺了皺眉,誰敢在這守衛森嚴的郡主府鬧事?
薛容玦随月紅走到外間院落,厚重的雲層遮住了月光,她只能依稀借燈籠看清幾人的身影。
淩侍衛快步走到她身邊,還不待薛容玦發問便猶豫道:“是……是牧公子……”
薛容玦嘆了口氣道:“讓他們都下去吧。”
月紅也猶豫着退了出去。
一時間,偌大的院落只剩下他們二人。
牧平也許是飲了些酒,他步伐不穩地向她走來,卻停在幾步外。
薛容玦輕嘆了口氣道:“公子真是好身手,可是有事?”
牧平也急急上前牽她的手,卻被突然出現的一個人一掌推開。
是一名女子,她的聲音冰涼無比:“離郡主遠一些。”
薛容玦回首看着她,随是疑問句卻肯定地說了出來:“宋統領讓你來的。”
那女子抱拳道:“是。”
薛容玦擺了擺手:“你先下去吧,沒事的。”
她帶着牧平也進了書房。
書房內無人時只有昏暗的燈光,牧平也在昏黃的燈影下看不清她的面容,向前走了兩步抓住她的手道:“你怎麽突然搬離了?
“我今日回去後才聽鐘姑娘說起。”
薛容玦不答反問道:“那你今日去見誰了呢?”
牧平也一時無言。
他今日是去見沈物亮,二人對了對手上的賬本,又捋了捋明郡這裏繁複的勢力以及崔廣出事後他們要如何籌謀。
可是,這一切還不能告訴她。
薛容玦看着他猶豫的樣子,笑着甩開了手:“是和那本賬本有關吧?”
牧平也猛地擡頭看向她:“你是如何知曉的?”
其實昨日在他書房時,可能是她的來臨太過突然,牧平也并沒有将賬本放好,被她看到了一角,同時看到的還有鐘瑤期倉促間落下的梅花手鏈。
“不重要,”薛容玦搖了搖頭,她拿出袖中的手鏈,“鐘姑娘的手鏈昨日落在你書房了。”
“不是你想的那樣,”牧平也急急解釋道,“确實,我與阿瑤是舊識,但是……”
薛容玦打斷了他的話:“我想公子是誤會了,我不關心你和鐘姑娘的關系,你們彼此情濃也好、無情也罷。
“我在意的是,公子說好與我合作的,但從頭至尾我都被公子蒙在鼓裏。
“與其說是合作,不如說我是公子的幌子吧。”
牧平也上前拉着她的手,面色急切:“不是的不是的,我……”
薛容玦掙脫不得他的桎梏只得放棄,問出了一個萦繞在她心頭很久的問題:“雲林苑刺殺,是你做的嗎?”
那日他的出現太過巧合,若非那日的變故,二人也不會如此快達成合作。
只是他并未從那場刺殺中得到任何好處,若要說好處便是太子的側目,可若是為了這個也太過冒險。
“不是我!”牧平也快速地否認道,“我永遠不會利用你。”
薛容玦望向他幽黑深邃的眼眸,她恍然間驚覺她從未看穿過這雙眼眸。
薛容玦趁他分神甩開了他,轉身道:“過幾日我便啓程前往沉潭郡了,公子在此行事自求多福吧。
“不論從前說過什麽都忘了吧。”
牧平也看着她的背影,心中萬分不舍卻也沒有阻攔。
若是她不在這裏,他做事反而更沒有顧忌,只是……
牧平也沒有回答她的話,只道:“我給你寫信好嗎?”
“不必了,”薛容玦打開門邁出了書房,又想起什麽停下了腳步,“讓竹綠跟着你們吧,她的賣身契我已經燒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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