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3 花開花落(一)

花開花落(一)

周韞在看到女兒從馬車下來時, 這時時揪着的心才放下來,她疾步上前拉着女兒的手細細打量了一番,眼中含着淚, 卻笑着說:“阿玦怎麽瘦了?定是在外面不好好吃飯。”

薛容玦笑着挽上周韞的手臂:“明郡的飯菜可不如母親的手藝呢。”

周韞被她三兩句話就哄得開開心心,薛容玦上前拉過周俞安:“阿娘,看看誰來了?”

周韞看到周俞安時剛剛收斂的情緒又噴湧而出,她擡手輕撫着周俞安的臉龐, 淚水滑下:“不過兩三年未見,阿安已經這麽大了,都長這麽高了,比你父親都要高了。

“你和阿铎年輕時真像。”

周俞安看着周韞的那雙眼睛也不禁低下頭調整自己的情緒, 半晌才笑着向周韞見禮:“姑母這些年可還好?”

“好,你母親如何?”

薛琮在一旁看不下去, 上前一步攬着周俞安的肩,笑着對周韞道:“阿娘怎麽不讓阿安進門呀?”

他又擡了擡下巴示意她看薛容玦, 一張小臉凍得通紅:“妹妹可受不了涼。”

周韞拉過薛容玦,引着周俞安往廳中走, 笑着道:“瞧我,一高興什麽都忘了。”

她又像想起了什麽似的, 補充道:“你姑父近日都住在軍營中, 不知有什麽事,回頭我讓人去把他叫回來,咱們一家人好好吃頓飯。”

薛琮笑了一聲, 無奈道:“阿娘, 阿爹在軍營哪是說回來就能回來的。再說了, 阿安和我們一家人,不在意這個的。”

周俞安也點點頭道:“姑母, 自家人不必見外。”

周韞為周俞安準備的院落就在薛琮旁邊,周韞讓他帶着周俞安先去休整休整,薛容玦也被薛琮送回自己的清月小築,讓她好好歇歇。

到了晚上,不知道周韞是用什麽理由把半個月沒歸家的薛勖霖從軍營裏弄了回來,一家人在一起熱熱鬧鬧地吃了頓飯。

京都仍在下雪,窗紙被風吹得撲撲作響,月紅推門而入時帶來了獨屬于京都的冷意,隐約間還能聽到雪花悠揚婉轉的吟唱。

薛容玦招呼着月紅坐到她身邊烤烤火:“如何,她們可還喜歡?”

月紅用湯婆子暖了暖手,又用雙手捧住雙頰,笑道:“姜姑娘和胡姑娘,哦不,應該是陳夫人了,她們都很喜歡姑娘從沉潭郡帶回來的小玩意兒呢。”

“她們還說三日後金瀾閣見呢。”

薛容玦想到很快能見到好友,高興得眯起了眼睛,像彎彎新月。

*

金瀾閣是達官貴人和閨閣女子相聚頗愛來的一處,這裏環境風雅,房間也裝飾得古樸奢華。

薛容玦進金瀾閣時姜瓊芳和胡清露已經到了,金瀾閣的梅花最是聞名,她們專門選了三樓一個靠近梅林的房間。

金瀾閣也不知是如何設計的,既能開着窗賞梅房間內卻仍舊十分溫暖。

她們二人見到薛容玦也很是開心,胡清露活潑,拉着薛容玦細細看了一圈,對着姜瓊芳道:“我怎麽瞧着阿玦瘦了?”

薛容玦倒是笑着打趣道:“我怎麽瞧着清露姐姐今兒個的發髻很是漂亮呢?”

胡清露羞的面頰泛紅,她已嫁作人婦,挽發也是婦人發髻,不像她們兩個都還是少女的發髻。

姜瓊芳笑着招呼着二人坐下:“你們兩個呀,分開的時候嘴上天天念叨着,這一見面就逗趣。”

三人笑着玩鬧了一會,薛容玦總覺得姜瓊芳眉宇間夾雜着愁緒,便問道:“瓊芳姐姐可是遇上了什麽事?”

胡清露聞言也疑惑地看着姜瓊芳,她淡淡笑了笑:“也不是什麽大事,先說與你們聽吧,怕也就是這幾日的事了。”

姜瓊芳看向薛容玦道:“你可還記得,你及笄時我和父親才從南方趕回來?”

薛容玦不明所以地點了點頭:“有何不妥之處嗎?”

姜瓊芳嘆了口氣道:“父親本是去明郡暗察的,明郡去年有一場雪災,但朝廷的赈災款到了明郡只有極少一部分用于百姓,大部分都被那些官員搜刮了。

“但是父親去查了一圈竟什麽也沒查到,那邊的賬本做的明明白白清清楚楚,讓人挑不出一點錯來。”

“假賬本嗎?”

胡清露急忙說道:“我知曉我知曉,聽夫君說,近日有位小官員帶回來了一本賬本,似乎就是姜丞相沒能查到的那本……”

姜瓊芳沉重地點了點頭:“父親近日被陛下訓斥,他的精神這些日子一直很差。”

她有些疑惑:“這事說大也大,說不大也不大,但是父親的狀态讓我很是擔心。”

薛容玦心中忽有一些不詳的預感:“那位官員是……?”

姜瓊芳沒有說話,胡清露歪着腦袋想了想:“哦對,是程耳的學生,那位牧平也。”

薛容玦的一顆心墜入深淵。

胡清露不明白怎麽氣氛一下就變得如此低沉,本來是姐妹之間的相聚,此刻卻被憂愁籠罩,她便提議道:“今日就別想不開心的了,不如我們來來填詞玩兒吧。”

薛容玦正欲開口就聽聞有人叩門,三人都十分疑惑,姜瓊芳起身去開門,只見門外是盛璐沅帶着文繁蔭和裴楓,還有一位她不認識的男子。

胡清露和薛容玦二人也紛紛起身道:“三公主今日也有閑情雅興出宮來玩?”

盛璐沅笑着對身後的文繁蔭和裴楓道:“你們瞧,我就說是她們三人吧。”

她又笑着對三人道:“我們在隔壁,聽聲音像你們,聽到你們要填詞玩兒,便來湊個趣兒。”

姜瓊芳側身讓四人進門,笑道:“那自然是再好不過的了。”

薛容玦一眼就瞧見了崔原,崔原也微微颔首向她示意,眼下不是說話的地方,二人并未打招呼。

文繁蔭和裴楓也與三人見了禮,盛璐沅笑着為他們介紹道:“這位是崔原,是我大伯父的長子,算來是我表兄。

“大伯父一家進京,近日表兄和阿荔都精神不濟我說帶着他們在京都逛逛,誰知阿荔受不了京都的氣候竟着了風寒,過些日子的宮宴介紹你們認識。”

崔原向幾位姑娘作了揖,薛容玦瞧着他看起來比安樂縣分別時精神要好了很多,想來崔廣應是好轉了不少,這也讓她心下稍定。

只聽他泠然開口:“幾位姑娘填詞,在下便不參與了,不若在下為姑娘們出題如何?”

幾人都道好。

胡清露卻打斷了他:“光填詞不喝酒多無趣。”說着,讓小二上了金瀾閣最有名的白雲醉。

這房中本就是賞梅極佳觀處,崔原看着窗外的梅花笑道:“若是幾位姑娘都以‘梅花’為題填詞便太過無趣了,不若在下寫幾個花名,諸位來以花為題填詞可好?”

文繁蔭道:“那豈不是不必見了花便直接填?”

姜瓊芳笑着道:“想必崔公子也不會出些奇花異草來為難我們,填詞本就是寄興寫情,倒未必非要見到才作,文姑娘你說呢?”

文繁蔭“哼”了一聲,未再多言。

薛容玦知她脾氣懶得理她,胡清露看她的态度氣得就要起身,被薛容玦拉住了。

“姜姐姐說的極是呢,”裴楓見狀打圓場,又對崔原道,“還請崔公子出題。”

崔原拿起筆思索一番,在六張紙上分別寫下了梅花、桂花、萱草、玫瑰、梨花和荼靡,又分別寫下六個詞牌。

他将每張紙都折起來,笑着對六人道:“不如來拈阄吧,還望姑娘們轉過身去,待在下将它們打亂。”

六人依言背過身去,崔原将花名和詞牌打亂順序後分別放在桌子兩邊道:“幾位姑娘來抽吧。”

盛璐沅是公主便起身第一個去抽,她猶豫了半晌分別各拿了一個,打開一瞧笑道:“竟是玫瑰和《相見歡》,我最喜歡玫瑰了。”

剩下幾人依次抽取,文繁蔭抽到荼靡和《酒泉子》、姜瓊芳抽到梅花和《點绛唇》、胡清露抽到萱草和《鹧鸪天》、裴楓抽到梨花和《蔔算子》、薛容玦抽到的是桂花和《折桂令》。

胡清露笑着打趣道:“阿玦的花和詞牌竟是相互映襯呢。”

崔原讓門外小二分別備下六份紙筆,又道:“既已抽了詞牌,韻便不限了,各位姑娘自行選韻。”

崔原又讓小二取了一柱香來,以一炷香的時間為限,若是香燃盡未成便要罰酒了。

六人都沒有異議,她們各自思索起來,文繁蔭和裴楓瞧着窗外的積雪出神、姜瓊芳看着窗外的梅花很快便開始提筆。

盛璐沅先是皺了皺眉,後很快落筆。

胡清露拿到紙筆略略思索便下筆,她是最快寫成的。

唯有薛容玦,直到香燃過半才拿起筆。

香燃盡之時,崔原看各位也都已寫成便開口道:“看來大家也已做好了,那便由在下來評了。”

他走到盛璐沅身邊拿起她所寫的詞,一首《相見歡》。

「浮雲如縷如絲。惠風遲。滿架薔薇妍媚、本多姿。

胭脂淚。且放醉。亦傾頹。又見繞枝花刺、是玫瑰。」

崔原笑道:“《屍子》卷下有雲,‘楚人賣珠于鄭者。為木蘭之椟,熏以桂椒,綴以玫瑰。’玫瑰即是美玉也是嬌花,公主在此雙關甚妙,公主果然如玉如花。”

盛璐沅笑道:“表兄便是哄我我也認了。”

他又拿起盛璐沅身邊裴楓的詞,一首《蔔算子》。

「午睡忽驚醒,滿地金光景。蝶舞翩跹繞莊周,墜入千秋鏡。

猝爾起身時,見玉沙冰瑩。總角哀嘆吟挽歌,恍若梨花影。」

崔原看了看窗外的雪花道:“看來雪日寫梨花不免要詠雪,這首詞甚妙,莊周夢蝶亦或蝶夢莊周,也許梨花影亦是大夢一場。”

胡清露倒是着急地把自己的詞遞給他,崔原笑着接過,只見一首《鹧鸪天》充滿野趣。

「喧鬧盈盈破好眠。午間醒覺捉鳴蟬。東風一陣驚堂燕,稚子呼朋放紙鳶。

萱草蕩,碧芊芊。黃昏鴉陣繞田園。夕矄漫卷飄林間,霭霭停雲化炭煙。」

崔原還沒開口姜瓊芳便笑道:“我瞧着,這是你寫的和陳大人夏日去莊子上玩的那幾日吧。”

胡清露笑着嗔道:“姜姐姐就會欺負我。”

文繁蔭等人都是了解胡清露的,幾時見過她如此嬌俏的女兒家模樣,一時間房間中充滿了歡笑。

忽地房門被推開,一道清朗的聲音傳來:“在笑什麽?讓孤也來聽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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