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上)
1 (上)
“我先前不敢捍衛自己的立場
因為我不想去削弱自己所受的保護;
我總認為世界上有比我更強的他人
所以我願意接受屈服的狀态;
直到有一天我長大成人
或許是在 20 歲,或者 30 歲,或者 60 歲
我才會明白——
沒有人比我自己更懂我應該怎麽做”
“就是上桔一煙葉共分 42 個等級。文中提到的上桔一是上等煙葉中的一種; 下桔二則是中等煙葉中的一種。二者在統一收購價格上有較大區別。,你說的,你剛才說的,你現在不承認了!”
“劉老三,我說過很多次了,你這個只能是下桔二,看看上面的黑斑......剛才我沒有說上桔一!”
“你說了,你就是說了,我聽到你說了!”
劉老三青筋畢露,脖子直挺挺地亘着,一臉憤恨地面對煙草站的檢煙員陶力生,陶力生無奈地搖搖頭,對旁邊的人說,“你再幫他過一次吧”,說完又搖了一次頭,去另一個煙農的旁邊幫着整理擔子。
突然,劉老三拿出腰後面別着的鐮刀,向着陶力生沖去。衆人都沒有反應過來,以為他要砍了陶力生,紛紛尖叫起來。
劉老三帶着一種不解和怒氣,問:“你剛才搖頭是什麽意思?”
陶力生看着他的架勢,雙手舉起來攔在胸前,連連擺手,“我沒有搖頭,我沒有搖頭,我什麽也沒有說。你別瘋了劉老三,放下來,放下來好好說。”
“你搖了,為什麽要說沒有搖?”
“好好,我搖了,我不該搖,對不起,對不起三哥,我不該搖”
“我不是說你不該搖。我是說你明明搖了,為什麽就是要說沒有搖?你明明說了那框是上桔一,為什麽要說你沒有說?”
在場的人都不理解劉老三到底在氣什麽,人群漢話夾雜着彜話,一邊議論,一邊把對峙中的兩人圍在中間。
有人小跑着去找村公所幹部,有人回村去喊精壯漢子,還有的婦女抱起孩子,擠出人堆,慌忙地跑出煙站。孩子手裏拿着的卷粉卷子類似河粉的主食,卷成一卷,方便小孩子拿着吃,叫“卷粉卷子”。掉了一地,被大人們踩爛,粘在鞋底上。
煙站的氣味,是霸道的煙草葉子焦香,混合着植物油脂的渾厚刺鼻的味道;灰塵在陽光中四處激蕩;大大的煙站裏,擠滿了人和籃筐,還有鋪了一地的煙草;把成堆的煙葉入庫的傳送帶,咔啦咔啦吃力地運轉着。
戴着紅色臂章的煙站值班管理員跑過來的時候,劉老三迎着刺拉拉的太陽,舉起鐮刀,橫向劃開了自己的肚子。
他的動作并不快,但沒有人敢上前拉住他,鐮刀一寸一寸劃開了他的肚子,血一開始只是一滴兩滴,滴落在地上、煙葉上,後來像是積攢已久的怨念得到了釋放,一股一股,順着他的身體,洶湧無聲地流下來。
劉老三身上穿的是一條灰土色的破舊西褲,前檔拉鏈壞了,用兩個別針別着;褲腰帶是一條用到發黃的布條,現在已經被鮮血染盡。
等到管理員反應過來拉住他的雙手時,他的腸子已經順着那個出口流出來,随着腸子滴落的血,越滴越快,滴滴答答滴滴答答。
劉老三在這種有節奏的滴答聲裏悶聲倒在了地上,腸子和煙站的塵土、碎煙葉混合在一起,像毛驢米線館門口堆着待洗的,暗紅色驢大腸.......
南山被這個夢吓醒了,看了一下運動手環,心率 118,時間 16:47。她一口氣睡了 5 個小時的午覺。
她摸了摸自己的臉,喝一口水,緩了幾秒,一下子摔回床上。
小貓咪被她吓了一跳,張開眼看了一下,看到主人重新躺下了,慢慢挪到她臂彎裏,開始咕嚕咕嚕起來。
南山已經記不得自己是第幾次做這個夢了,次數多到,劉老三當時流出來的腸子,她都能估算出大概的斤數了。
嚴格來說,這也不是一個夢。
劉老三劃開肚子那一年,南山只有 7 歲,那天她和媽媽一起去煙站交煙葉,媽媽在傳送帶那邊等着拿單子,她一個人坐在煙站值班室的臺階上,吃着一塊白蘿蔔。煙站的機器轟隆隆的,那種有些焦躁的轟鳴聲鑽着她的小腦子。突然聽到有人叫喊,她才跑過去看熱鬧,就看到了劉老三的不解,劉老三的憤怒,當然還有劉老三的腸子。
她吓壞了,蘿蔔從手裏滾落,滾到那灘腸子旁邊,變成了紅白色。
26 年過去了,她依然不明白劉老三當時為什麽要劃開自己的肚子。
南山現在不想再回憶這些,那些遙遠的記憶讓她有點不舒服。深呼吸了一下,拿起手機,手機上有 20 幾個未接來電,她以為看錯了,用力揉一揉眼睛。
果然是看錯了,不是 20 幾個,是 50 幾個。
她吓到了,點開一看,一半是編輯打來的,7 個是麥子打來的,還有七八個,是陌生的座機。
她先給麥子回了電話。
“幹嘛?”
“你死了嗎還知道接電話,快快快,快和陳編輯聯系,她找不到你已經給我打了好幾次電話了!”
“我靜音了沒聽到,你在說什麽啊?”
“你特麽中獎了!”
“什麽啊?”
“金福真!金福真得獎了!”
“啊?”
“快點醒醒吧!金福真得獎了!你說陪跑那一本,得獎了,哎呀,你真的是要急死我,快給編輯回電話,搞快!”
麥子說完,啪一聲挂斷了。
南山趕緊坐得直直的,用力咳嗽兩聲,清清嗓子,給編輯打電話。
“哎呦喂祖宗!”
編輯是天津人,每次她一說這一句,南山就想笑,“對不起對不起陳姐,我,我睡過頭了。”
“你快準備一下,出去收拾收拾,今晚要出去吃飯!”
“吃什麽飯?”
“先和幾位老師吃,然後下周一和我一起去北京,去領獎。哎呀後面事情還多着呢,你真是......”
“不是,你在昆明啊?”
“是啊祖宗,我來談別的事情。哎呀你可趕緊的吧,地址我發你手機上了!”
她打開微信,是更多更多,更多的信息,光是陳姐就給她發了 40 幾條。
直到現在,南山才終于搞明白到底發生了什麽——《尋找金福真》得獎了,還不是一般的獎,是青橄榄文學獎虛構!
她捧着手機,愣了好大一會兒,才點開麥子的對話框:
“卧槽,我要發了?”
她給麥子發了這樣一條信息。
麥子回了一個“打爆你狗頭”的表情包,又回了一句“晚上加完班來找你。”
南山有點失神,她分不清這是“午睡太久醒來發現世界上只剩下自己一個人”的虛幻夢境,還是“先是收到一個好消息然後就會立刻倒大黴”的昨日重現,總之這一刻,她就像熬了三天三夜,魂魄脫離了軀殼,漂在房間的上空,看着自己的肉體。
她看到自己蓬頭垢面地坐在床上,看到逼仄的單間配套裏擠滿了東西,還有正在咕嚕咕嚕的小貓咪花妹。
地上有很多頭發,昨晚睡得太晚了,她沒有打掃;床的正對面就是衛生間,沒有幹濕分離,花灑下面正對着蹲坑。花灑壞了很久了,水滴答滴答,滴落在蹲坑裏,濺起來的水花,打濕了老式的瓷磚。
一點點看不太清楚的陽光,從浴室筆記本大小的窗子打進來,透過玻璃彩色的貼紙,在瓷磚上印出來一道小小的彩虹。
她出神地盯着那道彩虹,盯了好一會兒,魂魄在這一刻猛然重回到軀體,她掀開被子,嘴裏不斷低聲且高頻地念着“媽呀媽呀媽呀”,跳起來拉開窗簾,一邊刷牙一邊放洗澡水。
她覺得自己在微微顫抖,就像餓了太久,低血糖快發作時那種顫抖。她吐了一口泡沫,放下牙刷直接把頭埋在手裏,猛吸了幾口氣,拍拍腦子。接着又思索了一下,把筆記本電腦打開,雙擊紅色軟件,開始播放自己創建的“駕駛請勿幻想太空”歌單,愉快地鑽進了水裏。
南山是一個出名的作者嗎?當然不是。
這樣的狗屎運為什麽會砸中她呢?可能就是單純的狗屎運吧,并不是什麽複雜的命數,狗屎運不是都不講道理的嗎?
可這也太不講道理了。
她記得幾個月前編輯告訴她,《尋找金福真》可算折騰進青橄榄新人入圍名單時,她根本沒當一回事。入圍,那入圍的可太多了,如果你去商場走一圈,一塊磚砸下來,起碼能砸中 10 個入圍作者。說好聽點是“終于被文學界注意到了”,說難聽一點,就是編輯求爺爺告奶奶,讓它“入圍”一下,好歹鑲點金邊,這樣,南山個人主頁就可以寫“青橄榄入圍作家”,哪怕能接到鍵盤廣告,那也是接嘛,混口飯吃;編輯也多一個拿得出手的,“手裏的作家”。
可南山算作家嗎?
算也不算。
《尋找金福真》是她入行以來唯一一部曾經短暫得到過關注的作品,也是唯一一部出版書籍。
她把報社臨時工的工作辭了以後就一直在全職寫作,文藝版本叫寫作,口水話叫混口飯吃。她有被注意過嗎?沒有,有高收入嗎?沒有。《尋找金福真》,第一次首印 8000 本,後來還加印了一次,當時南山還以為自己要火了,差點就搬出這個小房間了。還好麥子說,“沒拿到手的都不算”,她才沒有沖動搬家。果然,在那之後就再也沒有動靜了,加印的書根本賣不出去。
《尋找金福真》給她帶來的收入,支撐着她在昆明的生活。而那些陸續在各個平臺創作的書,完本了好幾本,都是平平無奇,沒有一絲絲水花。
起先還會有版權代理時不時地問,“南山老師,考不考慮和平臺解約呀”“南山老師,要不要考慮一下我們公司呀?”。當時她對這些信息是又怕又煩,後來才知道,那些“騷擾信息”是多麽難得,多麽可愛,多麽可貴,多麽賞心悅目。
如今她也就拿個平臺千字 5 塊的保底而已,麥子說她就是“寫文界的低保戶。”
她當然一直做着作家夢啦,幻想自己有一天也能拿個大大大獎,影視改編拿錢拿到手軟,也能有專門的代理人,也能有小助手,也能接受專訪、開講座、簽售會、說不定還有粉絲會書迷會什麽的,說不定豆瓣還會有“南山小組”,哈!真是想想就美。
在每一個沒開新本又因為沒錢而不得不去論壇裏接續寫的夜晚,南山都會時不時幻想這些事情,然後吃一塊巧克力,回到現實。
沒想到這一天真的來了。這是真的,不是假的。
一直到她坐在超大的包廂裏,和作協的十幾個老作家一起吃飯,還是有一種莫名的抽離感。她盯着超級大的大圓桌子中間那個孔雀擺飾的眼睛,孔雀仿佛張嘴了,在對着她喊:“黃粱一夢,黃粱一夢!”
“南山,南山!”
陳姐用力拽了她幾下,她恍如夢醒,原來是作協的老師們要和她喝酒。
“啊,對不起老師,我不不不喝酒。”
“哎呀,小美女作家,總要學會喝的嘛,你是我們作協的驕傲,我們作協有你這樣的後起之秀,我們這些老東西也跟着沾光呀”,舉起酒杯的作家手指微微泛黃,盡管隔着三個人,南山還是能聞到他身上的二手煙味。
她明明沒有加入作協,為什麽要說“作協的驕傲”?
南山控制不住地又一次出神地盯着孔雀的眼睛,旁邊是杯盞交錯,耳邊是老作家在說話,自己的手木讷地舉着茶杯......此刻她突然有一個念頭——這桌子這麽大,上面的菜就算一樣一口吃到飽,應該也沒法每樣都嘗一遍吧......
“南山!”
陳姐又扯了她一下,一副恨鐵不成鋼的樣子,玲珑地轉頭對着敬酒的那位說:
“我來喝吧李老師,南山最近剛做了手術,我來代勞,您見諒,見諒。”
“你看看,陳編輯多疼你,小美女,前途無量,前途無量!”
“欸?沒聽說你做手術啦,哪裏不好啊?”一位女作家隔着大桌子問,幾乎是喊出來的,場面很是滑稽。
“闌尾炎”
“扁桃體”
南山和陳姐一人一句,同時說出來。
陳姐瞪了她一大眼,南山連忙接着說,“先摘了扁桃體,又割了闌尾......”
陳姐舉起杯子接着說:“對不起,對不起各位老師,這人高興壞了,這會兒還愣着呢,我來幫她喝了這一杯......”
衆人哄堂大笑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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