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5 “我很喜歡”

“我很喜歡”

謝漆走在高骊旁邊, 看到高瑱在位時,到底有些訝異,尤其是看到他座位旁邊還放着一把雕工精致的手杖, 恐是腿上的傷沒有好全。

他提着花燈,心裏想的是, 甲一有沒有随同高瑱一起來, 有沒有獲得一個新名字呢?

高瑱忽然開口:“謝侍衛離開宮城後連行禮都忘了嗎?”

謝漆微怔, 還沒出口高骊便環住他肩膀,臉上的傻笑消失,代以淡漠的冷冰:“一回來就有不速之客, 真稀奇。世子我認識,說話的那個,你是哪根倒栽蔥?”

“殿下,那是如今的五皇子, 您登基後将受封的太子。”謝漆微仰首在高骊耳邊輕聲提醒, 以為是他和高瑱沒見過幾面認不得,随後提着燈朝他們簡單的躬身:“玄漆見過五殿下、吳世子。”

他行禮時高骊沒松手,于是只能簡單地彎下腰以示禮節,高骊的手随着他的動作變成半摟着他, 肢體接觸的快樂沖淡了聲音裏的冷:“啊, 原來是五弟,你們大晚上不去找自己的人共度良宵, 怎麽相約到這裏了啊?”

高瑱的臉色極為難看, 旁邊的吳攸則是斯文地點頭:“晚上好,三殿下, 您今晚的夜游原可還愉悅?”

高骊又反問:“你覺得呢?”

吳攸遂假裝淡定地泡茶了。

氣氛透露着奇妙的凝滞,高骊抱了一下謝漆的腰, 低頭沖他笑:“謝漆漆,今晚你累着啦,先回去休息吧,待會我找你去。”

謝漆也覺得待在這尴尬,點過頭拿過高骊手裏的花燈:“是,殿下的燈我拿去挂着。”

“好哦。”高骊愈發喜上眉梢,也不搭理在場的兩個大燈泡,親昵地在他腦袋上摸了兩把。

前幾天時謝漆對他的舉止還有些別扭,現在并不在意,帶着兩盞花燈頭也不回地離開正堂,自踏入這裏,除了進門第一眼看了高瑱,之後再不給予半個眼神。

只不知道這人和吳攸相約跑來這裏是讨什麽嫌,他牽挂的是高骊一個直腸子應付兩個石榴心眼會不會吃虧,快步到高骊寝屋把燈挂上,一翻窗便躍上了屋頂,想折回去看個情況,卻在屋頂上見到方才挂念的甲一。

甲一像是專門蹲守着等他,激動的聲音從面具下傳來:“玄漆大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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謝漆一掠到他眼前,笑道:“中秋快樂。”

甲一眼睛頓時有些濕潤:“您也是……”

謝漆拍拍他肩膀:“有話待會說,我先去正堂,和我一起?”

甲一忙拉住他:“大人不用去,五殿下今夜來不為什麽,只是想向三殿下提議,把您要回文清宮。”

謝漆頓了頓:“你也希望我回去?”

出乎意料的,甲一搖頭:“屬下有事想向您彙報。回文清宮後,殿下大病了一場,宮中秩序稍亂,屬下深夜侍疾時聽到了殿下的呓語,當時不敢置信,探查後發現寝宮地下果真暗鑿了一個密室——殿下病中呓語,便是将您永遠關進密室中!”

謝漆皺起眉,這時甲一解下面具:“大人,您看看我這兒。”

謝漆擡眼,竟在甲一左唇側看到了一點刺上去的朱砂痣,位置與他自己長的一模一樣,他頓時火了:“他在你臉上刺的?”

“殿下還給屬下取了新名,像個女郎的名字,”甲一摸着自己那顆人工痣,表情苦大仇深,“叫謝如月。”

謝漆蚌埠了:“……”

甲一——謝如月把面具戴回去,眼神也透露着一言難盡:“殿下平時都和往常沒有區別,只是在和大人你有關的事情上,好像有些失智。屬下看他是牽挂您的,不像是真的棄您不顧,可是真不舍,他又拖了這麽些日子才來找您,屬下也不知道他想的是什麽,只是直覺,您要是回文清宮,恐怕會被傷害。”

謝漆無語地揉揉眉頭,篤定道:“三殿下不會接受他的提議,随他折騰去,不過是些天之驕子的占有欲、勝負欲作祟,今夜過後他必不會再向高骊開口。”

他擡頭看謝如月:“你還想繼續守在他身邊麽?”

謝如月點點頭:“殿下到底孤獨,屬下還是想多陪伴主子。而且,若殿下有什麽反常的、想傷害您的舉止,我也好在暗處處理一下。”

謝漆無奈地拍拍他的肩膀:“小心些,不用理會我,照顧好自己就夠了。”

謝如月朝他笑,正此時,夜空飛來他的鷹,輕啼三聲,寓意高瑱已走,他只好急匆匆地告別:“殿下要回宮了,大人,您一定要保重。”

謝漆目送他遠去,思及高骊說會過來找他,便不再來回跑,沉默地坐在屋頂上吹風。

如果沒錯的話,高瑱之前那杯迷魂湯不是為了弄暈他送給高骊,而是想把他……囚禁起來?

這是什麽瘋行?

如若不棄,那便從一開始便回絕吳攸就是了,不敢回絕,卻又妄圖囚他,腦子怎麽想的?

不止高瑱,還有一個高沅,

謝漆頭疼地按住腦袋,在東區時腦海裏閃過了不少片段,可他怎麽也記不起那究竟是何時發生的事。但那轉瞬即逝的片段裏有一雙烏金靴,他死都不會忘記那雙靴子。

高沅就是穿着那樣華貴的靴子,一遍遍碾在他腿上,直至他跛腿。

他厭惡高瑱,失望透頂,對高沅卻是一種混亂的恐懼。

那就是個閻羅一樣的瘋子。

是真的有病。

謝漆絞盡腦汁地想回憶起什麽忘卻的記憶,可惜怎麽想都無濟于事,心裏梗着的刺愈發銳利。

正無措時,他聽到屋頂下有噔噔噔的腳步由遠及近,很快便是放聲呼喚:“謝漆漆!你是不是又跑屋頂上去啦?”

謝漆一愣,滑到檐角去回應:“殿下,我在這!”

高骊那腦袋正從窗口探出來,一見到他便發出“嘿嘿”的笑聲:“你不用下來,我要爬上去和你一塊壓瓦片。”

謝漆忙伸手,嘴上卻道:“殿下這麽魁梧,要是瓦片不夠結實裂開了,你會掉下去的,我可拉不住你。”

“那就摔呗。”高骊握住他的手,笑意怎麽也止不住,本是個長相冷峻的混血,謝漆也不懂怎麽他一笑便能這麽暖心可愛。

高骊嘿呦嘿呦地爬上屋頂,壓上瓦片仍不放他的手:“不爬不知道,沒想到這麽難爬,你果然是屬貓的,噌的一翻就跳上來了,腳下踩着風火輪,日翻跟鬥三千個是不是?”

謝漆又被他惹笑了:“不至于……少年時在霜刃閣天天走鋼索,底下全是火盆,要是不使出渾身解數便不能安全着地,都是生死一線趕出來的。”

“這麽厲害。”高骊眼睛亮晶晶的,“我第一次見你時,你從青龍門那麽高的城樓上飛下來,我當時就在想,這是下凡來渡劫的谪仙吧?”

謝漆被說得耳根有些燙:“其他一等影奴也能做到的,用暗器輔助,體力足就能掠上去。殿下這麽快就結束了和另外兩位的會談?”

高骊噗嗤樂了,捏着謝漆的手仰頭大笑,笑完還不夠,他對着夜空發出了狼嚎一樣的聲音,月圓之下,他像極塞外對月嗷嗷的野狼。

謝漆不明所以,忽聽得吳家宅院內,住在其他地方的北境軍全都發出狼嚎聲呼應,一直以來懶塌塌的海東青抛棄夜晚舒服的窩,振翅飛出來翺翔空中,發出拉長的鷹啼聲伴奏。

謝漆喜歡聽曲,耳朵對有腔調的聲音敏感,這是他第一次聽到這樣野性、原始、不分時空的大合唱。

不覺聒噪,但覺震撼。

高骊狼嚎了好一會才停下,大笑着對夜空喊道:“老子今晚太開心了!三喜臨門!”

住得比較近的張遼遙遙地對喊:“別——擾——民——”

高骊笑着皺一下鼻子,扭頭直接靠在謝漆肩膀上:“我實在太開心了,謝漆漆,吳攸說他都料理好了,城郊的荒廢土地都翻整好了,能給北境那群老弱婦孺全落戶,袁鴻和唐維現在已經在路上了!”

謝漆肩膀被他的大腦袋一壓,聲音都繃緊了:“确實是好事……那另外兩喜呢?”

“就是和你去夜游!”高骊朝他比了個耶,“還有的,我不告訴你。”

謝漆作勢抽出肩膀,高骊忙摟住他:“我說我說,又要滑不溜秋地跑去哪兒啊?”

謝漆莞爾,但聽他笑了半晌才聽到他說:“那高瑱喜歡你的。”

“什麽?”突如其來的話題轉換讓謝漆措手不及和滿心不解,“就算當真,這算什麽喜?”

高骊腦回路清奇,說:“看他那樣子,肯定是舍不得傷害你。你之前說他不堪不值,我總怕他私底下是怎麽折磨你。那個排行老九的,護國寺那一回就看到他扇旁邊的侍衛,還好這個不是。”

謝漆不明白他的思考回路,欲言又止。

“還有一件事啊,很重要的一件事,我下定決心了,我要給你看。”高骊直起身來左右張望,“這屋頂上安全不?周圍沒什麽暗衛在盯着吧?”

謝漆吹哨示意府中小影奴清場,片刻後,看空中大宛的滑行軌跡方點頭:“沒有人了,殿下要給我看什麽?”

“你看着我哦,別眨眼。”高骊神情有些緊張,雙手伸向發冠,随着發繩一圈圈解開,他眼神飄忽,膽戰心驚。

謝漆跟不上他的想法,便保持冷靜看他要整什麽花樣。

發繩解到底,高骊一直以來束得嚴整的頭發驟然炸開。

——是真的“炸”。

一頭蓬松的濃密卷毛蓋住了他的臉,他緊張地閉着眼吹額前的卷發,幹巴巴道:“給你看看我的頭發。你說我的藍眼睛好看,那我給你看個醜不拉叽的。”

寂靜片刻後,高骊聽見他的聲音:“我……我可以摸摸你的頭發麽?”

高骊猛然睜開眼,拂開眼前礙事的卷發,看到謝漆兩眼灼灼地看着自己,一只手已經伸在半空中了。

“當、當然可以。”高骊也有些結巴,受寵若驚地低頭把腦袋湊過去,“你、你不覺得這頭發看起來很醜嗎?”

謝漆的手先是輕輕搭在發梢上,而後欲求不滿地摸到了他發頂,富有節奏地一下下輕撫:“你不喜歡自己的頭發?”

高骊口幹舌燥:“是、是啊。它長得太奇怪了,你不知道,狄族人雖然天生卷發,但也沒幾個像我這樣又卷又蓬的。很匪夷所思的,我長得不像中原人,卻又不像狄族人,混血混得很邪門,确實像個怪胎……”

“一點也不怪,也不醜。”謝漆兩手一起去摸他的頭發,嚴肅地直白道:“我很喜歡。”

高骊低着頭,整個人驟然發燙,心髒急劇蹦跶,要跳到眼睛裏化成淚水掉出來了。

“小獅子。”

“你像一只小獅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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