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0 章

第 100 章

一轉眼到了正月十五, 高骊十三日才回去上朝,堂下百官有一半人在他眼中恢複了正常,幻覺像退去的潮水, 來時卷起千堆雪,去時春花才掐尖, 屬于高骊的深冬并沒有維持太久。

謝漆自初八毒與瘾齊發作三天, 這幾日都在安靜地吃藥治療, 會跟着他牙牙學語地學說話,說不上來時便用喵聲代替,時常溫順可愛得讓高骊受不了。

許是大起大落, 于是每一段沉落下來的平穩時間都顯得尤為可親,每一截熬過去的時刻都難得的可敬。

唐維私底下詢問他是否還堅持得住,複雜的眼神游移在他臉上一些遮不住的青紫淤腫,問他日夜對着一個失智躁動的愛人可有失望與疲倦, 高骊感到詫異, 這才一個月,他還沒把愛人照顧夠,想做的事還有很多,熱興濃得是。

他指指自己:“我也是病人, 是他先不棄我, 先來飼我做藥,你搞錯因果了。”

他還是很喜歡謝漆, 見他瘋看他傻, 讓他打被他咬,胸腔中的心還是熱戀似的狂跳, 他并不怕他。

唐維與袁鴻相識十年以上,告天地結親也有幾年, 聽到他這樣說時眼神亦有不解。

高骊也不求理解,但求別歪曲誤解就夠了。

晌午他回天澤宮,一進門沒看見謝漆在小窩裏睡覺,而是看到他站在那面斑駁的牆壁前,用手摩挲着牆壁上的刀痕。蒙眼的紗布還沒除,紅發繩與白紗結疊在一處,似乎在他一具身軀上集結了喜事和喪事。

高骊快步上前去,在他回頭時低頭吻了他冰冷的唇珠,漫長的彼此渡氣後,高骊從他微喘的唇角逡巡到耳廓,水跡也拖曳到了耳垂,潮濕地同他耳語:“謝漆漆,元宵了,晚上有節宴,我不放心你,帶你一起去好不好?”

謝漆怔了片刻搖頭,口齒不太清楚地結巴道:“不,去過,不想。”

高骊以為他說的是在宮城的前四年,輕笑着彎腰蹭蹭他:“那是過去時,現在是當下,陪陪我也不行嗎?”

謝漆仰頭想了想,還是搖了頭,擡手試探着撫摸他臉龐,語氣認真地說:“今晚,吃多,開心。”

高骊莫名覺得嗓子眼微堵,除夕新歲元宵,外頭紅塵熙攘,都把他一個人留在這裏,怎麽想怎麽寂寥。

謝漆似乎感覺到他的情緒低沉下來,立即認真地手舞足蹈搭配言語:“春獵……沒去過,這個、這個要一起。”

高骊眯着眼看了他一會,故意不說話,于是看到他愈發着急地比劃起來:“要一起騎馬,去踏……青!我給你掏、掏……”

“掏”了半天,後面才蹦出個“鳥蛋”。

高骊差點沒忍住,冷着聲線繼續逗他:“可是我不喜歡鳥蛋,吃起來還不夠塞牙縫,怎麽着也得掏些和南瓜一樣大的。”

謝漆愣住了,在原地手足無措地比劃了幾下南瓜的大小,渾身上下都透露着認真嚴謹的氣息:“有這麽,大的,蛋?”

“那當然。”高骊忍笑忍得肩膀直抽,“我什麽時候騙過你?”

謝漆微張着嘴巴,一臉呆滞樣:“……”

時間還早,高骊牽着他去爬梯上的夾板坐,他體型魁梧,直接盤膝而坐,把謝漆抱起來摁在懷裏坐好,下巴便能戳在他腦袋上搖晃,還去捉他兩只手扣着搖擺:“春獵時我們要做的可多了,你不僅要給我掏幾個南瓜蛋,還要給我編織個花環,我要戴頭上。”

謝漆腦袋被他戳得歪倒,沒一會兒發冠就松垮下來,很快發繩又被他抽去了,長發水一樣鋪洩而下:“你不是,姑娘,要花環,幹什麽?”

高骊理直氣壯地捏他臉頰:“我喜歡漂亮的東西,花環好看我就想戴怎麽了?你不服?嗯?”

高骊一手摟着他,一手去撓他的癢癢肉,謝漆從前一身肌肉繃得結實,找不到多少塊笑穴,還是後來被他開發出來了。果不其然,很快謝漆就不受控制地在他懷裏笑,軟成一攤豆腐地投降:“服!服!”

高骊大發慈悲地半松手,戳着他側腰東拉西扯:“還有,我不熟悉那白湧山有什麽東西,我才來長洛住半年,你要牽着我帶我去認地方,死物活物都要認,跟去年中秋一樣,帶我盡地主之誼。”

謝漆有些為難地指指自己的腦袋:“你知道,我這裏,不好,可能……”

高骊吧唧一口叼住他手指頭:“我不管。”

謝漆臉漲紅了:“喵。”

“喵什麽喵,不許萌混過關。”高骊抱緊他輕輕地左搖右晃,看他人和那一頭綢緞似的長發在陽光下亮晶晶,越逗越使壞:“反正要你帶我玩,到時和我一起春獵,你動用你聰明的小腦袋瓜,想想怎麽讓我玩得開心。要是想不出來,我就在山野上,樹林裏,草叢灌木中幹|死你。”

謝漆被說出苦惱的高低眉了。

他又仰起腦袋來對着虛空思考,随後在高骊的期待下語不驚人死不休地回答:“那你,幹|死我好了。”

高骊:“……”

他轉頭看看第四節的小窩,尺寸是他量的,不夠他鑽,太小;目光上移到第八節的窩,勉強是可以的。

于是他抱起謝漆往上爬,先把他推進去,謝漆還一臉茫然地伸出兩手扒住孔洞,一急語氣倒是快了:“現在不進,我要坐在,你腿上。”

高骊也急,口幹舌燥地掰下他的手使勁推進去,自己彎下腰也跟着擠進去:“不是要把你推進來然後就跑路,別着急,來,現在是不是也坐上了?”

謝漆:“唔。”

兩個人挨在一起施展不開,但也別有趣味。小窩裏黑漆漆,原本高骊想拉開小窩頂端上蓋住夜明珠的絨兜,昏暗中想到謝漆蒙着眼睛的紗布,便憐惜他這陣子以來都是這個小瞎子狀态,倒不如現在和他一起體驗一把伸手不見五指的盲人摸象。

于是“盲人”互相瞎摸起來。高瞎子單方面耍流氓,謝瞎子再呆也無語起來,不輕不重地拿手拍他寬闊的後背:“喵喵?這裏?不行吧喵。”

對高骊而言,他那手就像拿蒲扇在他後背上扇風似的,撓癢癢都算不上:“行的喵,輕點來喵就好了喵。”

謝漆氣鼓鼓地屈指去敲他腦袋:“別學我!”

結果因為看不見,那手沒敲到高骊,反倒敲到自己的腦門了,清脆的咚一聲。

高骊笑得胸膛直震,黑燈瞎火地摸索到他兩手,一把擒了扣在背後,擺弄好便細嚼慢咽地鼓搗。

謝漆不知道是因為深度還是因為場景變換的原因,比以往更敏銳,沒一會兒就哆哆嗦嗦地投降:“我想,我想!一定動用,腦袋瓜,春獵帶你,認天地,別幹。”

高骊愣了一下,一瞬間竟然感到很遺憾。

不過也不打緊。

屆時再看着辦。

一個下午便在他胡亂變換陣地的鼓搗當中過去,高骊認認真真地穿好朝服,準備去赴元宵的節宴,走之前還想抱着謝漆香兩口,但他一感覺到高骊過來便皺着眉嫌棄地揮着手:“快走,快走,別來,黏人精!”

高骊被他說得又氣又好笑,黏人精還是他教謝漆說的,起初是謝漆煙毒發作後十分依賴他,時常像個跟屁蟲一樣,聽着他的腳步聲跟在後面團團轉。

謝漆邊嫌棄地揮着手,邊摸索着要走到爬梯那去,高骊快步追上去,單手摟住他的腰,大踏步把他送到了爬梯的夾板上:“誰才是黏人精啊?好啊,舉一反三是吧?明明你才是黏人精,你是麥芽糖,是黏糊糊的小膏藥。”

謝漆歪着頭摸索着坐在夾板上,一邊記住他說的話,一邊伸出腳想去踢他,腳踝便被高骊捏住了。

“怎麽還想上去啊?第二個小窩不要進去了,等我回來處理一下,要睡覺就到最上邊去。我只是去一個半時辰就回來,你不要亂跑哦。”

“知道,知道,煩人精。”謝漆嘀嘀咕咕地重複着,“還不快走,去宴會上,看美女。”

“喲嚯,這說的是什麽?我看你都還來不及。”高骊愈發被他逗笑,穿鞋了也不耽誤占便宜,跳上兩節把他揉在懷裏一頓猛親,親到心滿意足了才松開人。

“好了,好了。”謝漆喘着氣,受不了地趕他走,“去聽箜篌吧,哼。”

高骊聽着感覺奇怪,但也沒多想,摸摸他起身往外走去了。直到他到了宴會上,他才知道謝漆說的是什麽意思。

謝紅淚來了宴會。

高骊坐在主位上時滿頭霧水,謝漆怎麽知道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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