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 魚湯
第007章 魚湯
“嘩啦!”
“呼哧……呼哧……”
時隔一日,平靜的潭水再度被破開。這回從中出來的卻不再是四階妖獸旋龜,而是一個青年。
這青年正是郁青。與在水中時相比,眼下,他身上的白霜明顯更多更重,連皮膚上都帶着細微冰痕。
神智近乎被寒意完全侵蝕。這種情境中,郁青近乎是憑借本能地從乾坤袋裏召出羅盤,調整起周邊法陣。慢慢地,數朵靈火在他身邊升起,那股滲進骨子裏的冷意漸漸淡下,他終于回過心神,又能運轉起功法。
這一運轉,又是一天一夜過去。日出日落,月黯月明。第二日夜間,在潭水旁打坐的青年終于睜開雙眼。視線落在水面上,郁青忍不住嘆了口氣。
還是托大了。
昨晚下潛許久後,他終于看清了正在潭底發出光亮的存在,原來是一株靈植。
周遭已經是一片冰色,那靈植卻仍是帶着濃濃綠意。葉片纖長,在水中微微飄搖。細細去看,仿佛又有一點紅痕隐藏在葉上脈絡之間,襯得靈植更顯不凡。
郁青見而欣喜,連忙又靠近了些,嘗試着采摘。
然而手指剛剛碰上靈植的葉片,他便察覺了刺骨的疼痛——其實還是因為溫度。寒意太盛,可不就成了痛?——縱然在意識到不對後,郁青第一時間便把手收了回去,依然沒能阻攔白霜向自己身上蔓延。
要不是有心法護體,他怕是得跟着那株靈植一起留在水底。好在反應及時,到底脫身。
活動了會兒筋骨,郁青手腕一翻,掌心出現枚晶瑩溫潤的玉簡。
如果有其他太清峰弟子在,多半能認出來,這玉簡正出自本門藏書閣。峰中築基往上弟子近乎是人手一個,只是每個人玉簡中刻錄的典籍會有不同。
這是難怪的。畢竟除了些基礎的功法、圖鑒外,每刻錄一本新書,都需要用他們做師門任務積攢的分數來換。如果諸人得了新典籍,或是幹脆自己總結出了新的修行經驗,也可以将其送入藏書閣。此後再有其他弟子選擇刻錄,他們便能分到些許分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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至于郁青,他雖是以“陳初”的名義拿了東西,卻到底有邬九思幫他作弊,直接為他轉了上萬分數。不過,邬九思也沒忘記叮咛:“書閣是讓弟子們自行摸索、修行的地方,會以分數限制,也是為了讓大夥兒莫要貪多,選最适合自己的功法就好。你也一樣,可以多刻錄些功法對比看看,但……”
“放心。”郁青笑着和“道侶”講,“我自然要問過你,才知道要練什麽。不過,那些圖鑒倒是得多存些,也算開拓眼界。”
邬九思颔首。他不知道,那會兒青年已經抱着離開的心思。
此刻,郁青一面嘀咕“妖獸是好分辨,靈植卻都一個樣子,好在我多錄了些圖鑒”,一面将神識沉入玉簡。
靈臺之上,一個與外間一樣盤腿坐着的郁青出現了。他睜開眼,看着周遭包圍自己、綿延無盡的各樣靈植,輕輕“啧”了聲。
這點動靜後,那些從模樣上看與昨夜草葉大相徑庭的立時消失了,留下的數量卻依然讓人眼暈。郁青想了想,繼續開始排除:火屬性的便算了,水、金兩樣也不像,土或木……
餘下的還是不少。
回想着自己昨夜在水下見到的場面,郁青抿抿嘴巴,繼續在識海中将它們一一撥動、推開。終于,有三個選項被留下來。
一是寒冰草。考慮到潭下的一片霜色,郁青對這個選項抱了極大期待。他從前便囫囵吞棗地讀過寒冰草的介紹,知道它能用來煉制許多冰系靈丹。若是好運出了中品往上的丹丸,送到拍賣會上不說天價,也的确能讓他小賺一筆。再有,如果運氣再好一點,他自己就能湊夠材料,找丹修煉一爐《鴻蒙陰陽訣》中特地提過一頁的“雪魄丹”來……
郁青仔仔細細地對比起圖鑒中、記憶裏的草葉。約莫兩柱香時候過去,他終于失望地吐出一口氣。不是寒冰草,兩種靈植外觀是相似,可葉片上的紋路有些差別。
沒事,還有其二,水芙蓉。
要真是這種靈植,潭下那株應該還是不曾開花的幼苗。對郁青沒什麽用,不過也算能賣得出價。
他繼續在記憶當中搜尋,奈何找了許久,都沒找到水芙蓉草芯處會存在的苞芽。第二個選項也被放棄,青年神識一動,“身前”便只剩下最後一株靈植。先看名字,“龍涎草”——搭了個上古神獸的名號,但起了這等名字的靈植實在太多,郁青并未放在心上。直到看見下面方介紹,他“咦”了聲,“來真的啊?”
竟說上古時代,但凡是真龍卧息之地,都會長出這種靈草。中州、北州都還罷了,真龍去的少,龍涎草便也不算常見。龍州不同,一腳踩下去,鞋子下面的“雜草”能有一半兒都是它。
青年摸了摸下巴,有些不可置信。可看這條介紹的出處,《百植綱目》,算得上藥修、丹修們的入門必讀了,當真會出錯嗎?
他心念一動,幹脆在整本圖鑒裏搜起類似字眼。霎時間,無數靈植圖影朝壓往郁青靈臺。他抽了一口氣,連忙念了一個“退”字。再看龍涎草下方的文字,青年長長吐出一口氣,“我就知道。”
看來貼着神獸擡身價這事兒很是尋常。自己還是見識太少,才這麽大驚小怪。
郁青搖了搖頭,又比對起草葉形狀、葉上紋路……一個個關鍵處看下來,他心裏逐漸有譜。應該就是它了,不過潭下那株應該存有些許變異,這才有了草葉上的紅紋。具體的,還得等自己真正摘下才能判斷。
只是,究竟要如何摘……
郁青出神,思索,視線漸漸又落在了水中游動的條條銀魚身上。
他摸摸肚子。餓是不餓,只是有些不甘心。從前在太清峰上吃的白水魚那麽美味,肉質緊滑,滋味鮮美,用以炖湯更是香飄十裏。哪怕自己沒那本事,做不得靈膳,也不至于把魚烤得又柴又腥吧?
……
……
“知道你胃口不佳,可魚湯總能喝兩口吧?”
再來太清峰探望師侄的時候,袁仲林被明顯瘦削了的邬九思驚到了。一問才知道,原來自從師侄道侶失蹤的消息傳回來,邬九思便近乎沒有吃過一頓完整的飯。
落在尋常修士身上,這倒是無礙,可師侄如今……袁仲林開始認真思考,自己日後要怎麽跪在師兄師姐面前請罪。
邬九思倒是并不在意,還反過來安慰對方:“師叔安心,我有吃辟谷丹。”
“得了。”袁仲林嘆氣,“恰好我近日得了就兩條銀刀魚。方才已經交給守在外頭的弟子。等湯成了,你不說三碗四碗,一碗總得喝完吧?”
“是。”邬九思笑了笑。知道這是師叔的好意,他自然不會拒絕,更不會把那句“其實是郁青更愛魚湯”說出口。
師叔平日忙于宗門事物,能記得幾次前來桌上都有魚湯,已經算得上用心了。尤其銀刀魚其實就是白水魚的變種,只是品階更高一層、滋味也更好許多。這會兒被師叔特地拿來,若是阿青還在,定……
邬九思眸色微黯,心頭是細細密密的苦。胸腔中躍動的器官仿佛被一只無形的手抓住,長久不予他解脫。唯有有朝一日确定道侶平安,他才能再得安穩。
這時候,旁邊的袁仲林又開口:“另有一事。”他斟酌着話音,生怕自己用詞重了,更惹師侄難過,“方才我進來的時候,仿佛看到你拿着天機鏡?”
邬九思沉默片刻,知道自己否認,對方也不會相信。“是。”
袁仲林的神色嚴肅起來,“阿青沒了蹤跡,你心下難安,我能明白。可天機鏡絕非尋常法器,當初師姐得了這東西後便說了,天機天機,難辨難料的才是天機。尋常尋人尋物、辨別真假,都是在已有線索的前提下去做。哪怕沒有天機鏡,只是自個兒掐算,也能算出個八九不離十。
“可要是用來去找那無蹤之人,便是真正窺探天機了。你年紀小,怕是不知道。天一宗初建時,除了延續至今的太清、無極等峰外,另有一處靈犀峰。靈犀峰人以蔔入道,號稱無所不算、無所不曉。那會兒莫說其他峰了,就是咱們太清,”因是太清峰出身的緣故,袁仲林至今仍會以太清峰中的一份子自居,“也難以望其項背。可這麽多年過去,還有幾個人知道靈犀峰?為何如此,自然是因為靈犀峰人窺了太多天機,以至于在渡劫時一個接一個地隕落!”
雖然如今已是一方大能,徒子徒孫無數了,再想到年輕時見到的場面,袁仲林依然有些不寒而栗。
那會兒他應該和如今的邬九思一樣年紀吧?忽有一日,整個天一宗都被黑雲籠罩。諸多弟子尚未有所反應,便聽得驚雷震天。
袁仲林抽着氣、被師兄師姐護在身後,眼前是一片耀耀電光。世間分明已經多年不曾有真龍蹤跡了,可那一日,他卻覺得自己在厚重雲層當中看到一條張牙舞爪的銀色巨龍。見它穿梭雲間,見它張開巨口,見它将下方的靈犀峰峰主吞沒。
“哈哈哈哈!竟是如此,竟然如此!”
在峰主最後的嘶吼聲中,袁仲林噤若寒蟬,不敢開口。良久,劫雲漸散,他終于找回話音,輕聲問師兄師姐:“焦峰主方才在說什麽?竟然——”
邬戎機、聞春蘭相互看看,也覺得茫然。後者問:“焦峰主是不是還說了一句,‘好,我先走一步’。”
袁仲林是半點沒聽到這話,邬戎機則緩緩點頭,卻也不得其解。
“後來還有一種說法,焦峰主那會兒其實沒到突破之時。”而今,幾千年過去,師兄師姐不在,獨留袁仲林一人對着師侄諄諄勸導,“他會被天雷找上,只是因為算出了不得了的東西。具體是什麽,到現在也沒人知道,只是……”
“師叔。”邬九思輕聲打斷道,“我知道。”
袁仲林看他。
“阿青手上有諸多保命之物。”邬九思又道,“縱然再碰到那條傷了我的妖蛇,他也有機會逃走。如今遲遲不歸,興許是碰到了其他狀況。”
袁仲林啞然,不知如何接話
邬九思繼續說:“我找他,是想知道他遇到了什麽麻煩、看有沒有辦法能幫他。”
是在告訴師叔,也是在說服自己。
“天機鏡……不到萬不得已時,我自然不會用上。”
袁仲林欲言又止:縱然到了那時候,你最好也別用啊!
“多謝師叔的銀刀魚了。”邬九思最後道,“我今日一定多喝些,不辜負師叔一片慈心。”
“唉。”袁仲林嘆,“我也幫你打聽打聽,興許能有線索。”
他畢竟事務繁忙,又說了幾句話,不等魚湯端上來,已經要離開了。
待到太清弟子帶着魚湯來到少峰主洞府,便聽到一句:“留一碗給我就好,剩下的你們分掉吧。”
弟子預要勸說,卻見少峰主擺了擺手。猶豫了下,人還是走了。
留下邬九思一人,端着魚湯,看着乳白色的湯水。他近乎能聽到道侶在自己耳畔“哇”出一聲,眉眼裏都是驚喜,“九思,這湯真好,你也多喝些。”
“好。”邬九思輕聲自言自語,“我也多喝些。”
說罷,擡碗将魚湯飲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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