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 乾坤袋
第008章 乾坤袋
喝過魚湯之後,邬九思閉上眼睛,開始運轉《鴻蒙陰陽訣》的《陽篇》。
這也是他近來的習慣。作為一套分為“陰”“陽”兩部分的法訣,《鴻蒙陰陽訣》本質是一套雙修功法。《陰篇》與天陰體最是适配,但普通修士修行來也無礙。同理,《陽篇》也可以單獨修煉,只是起不到陰陽雙修之後事半功倍的效果。
邬九思也不需要這個。他已經弱如凡人,并且眼見沒機會再恢複境界。雖然仍有不甘,可邬九思同樣知道,這份不甘非但不能幫到自己,還有讓他行差踏錯、走火入魔的風險。無數慘烈先例橫在身前,他開始接受現實。已經當了那麽多年“仙君”,此刻停下來,嘗試一下凡人的日子,也是個不錯的選擇。
邬九思如此自我安慰。
然而,眼下。
洞府當中,玉榻之上。
盤腿捏訣之人的氣息出現了些許波動。很細微,迅速地平息了,再也沒有第二個人察覺。
按說繼續運轉功法也是無礙的,邬九思卻睜開眼,慢慢嘆出一口氣。
還是不行。
既然無心再回從前,他現在做的便不是修煉,而是繼續嘗試找人。
雖然和道侶一直相敬如賓,有一點卻不能改變:兩人的确雙修過。
《鴻蒙陰陽訣》裏曾提到,若是道侶雙方共同修習本功法,到了境界提升之後,雙方的識海會有細微的交融。修習時間越長,這份交融就越深。到了一定程度,兩人甚至可以在相隔萬裏之時有所溝通。
邬九思知道希望渺茫,可他還是想要把各種方式都用一用。如果郁青果真只是意外耽擱在了某個地方,連用信符傳遞消息都沒辦法,只能依靠自己去尋找他,那等他修習《陽篇》的進度加深了,是否當真能像功法裏說的那樣,可以直接感知到郁青的方位?
于是私下裏,邬九思又開始打坐運氣。他也有意外,到了今日地步,《鴻蒙陰陽訣》竟依然可以在自己體內運轉。靈氣從斷裂的、再也無法存有靈氣的經脈上略過,迅速地逸散着,卻到底在完全消散之前走完了一個小周天。
可惜的是,任由邬九思怎麽在這個小周天中感受道侶的蹤跡,依然一無所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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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着急。不遺憾。不失望。
他在心頭要求自己。如此良久,到底又捏起信符,對今日值守的弟子吩咐:“魚湯還有剩下的嗎?……若是有,便再來一碗吧。”
洞府之外,值守弟子正與身前一位師兄講:“前頭掌門來探望少峰主,少峰主喝了魚湯,多半已經歇下了。”
後者又說了些什麽。前者猶豫:“當真嗎?”講着話,目光落在師兄身側滿臉忐忑的修士身上。
看來這位是被“請”來的。值守弟子心道。
不過,無論是“請”是“捉”,類似的場面他都見過無數次了,自然知道少峰主次次都是失望。今日多半也是如此,既然這樣,何必打擾少峰主歇息。
“當真!”剛從外間趕回的金袍弟子信誓旦旦,“我也修習了丹道,能看出不同人煉出的丹丸有何不同!此人手中那枚斷續丹,定是出于少峰主之手!——少峰主又不像那些無極峰弟子,煉出靈丹來賣一半兒、留一半兒。他親手炮制出的丹藥,除了自己用,可不就是給郁道友用?”
還真是。值守弟子被說服了,點點頭,便要給洞府內的邬九思傳信。恰在這個時候,一道靈光從兩人前方飛來,正是邬九思來問魚湯有無。
值守弟子一拍手:“少峰主原來沒歇息。那倒正好,你快進去吧,我去取了魚湯就過去。”
金袍弟子點點頭,客客氣氣地朝身側修士道:“道友,請。”
那修士深吸一口氣,還是顯得不安,不過到底跟着前去了。
值守弟子看着兩人的背影,嘴巴抿起一點。心頭有對少峰主這回能夠得償所願、找到失蹤已久的郁道友的期待,同時也有擔憂。
距離靈墟秘境關閉已經過了那麽長時候……唉。
……
……
銀刀魚與白水魚算是同脈,只是因為生長的地方不同,這才有了區別。
長在其他地方的叫白水魚,在雲州的才是銀刀魚。前者乍看起來同樣纖薄漂亮,後者卻能讓初次見到的人沉迷當中。
一群銀刀魚在水中游動的時候,整片水域都會呈現出一種宛若錦緞的柔美流光。而若單撈出其中一條看,便會覺得它身纖長筆直,宛若銀刃。握在手中,似有刀光閃爍。
如此靈魚炖煮出的湯,值守弟子、烹饪廚修是有依照邬九思說的,給自己也留了一碗品嘗。這一碗卻不多,畢竟兩人修為有限,真貪上了是有害無益。後頭邬九思問起,留下的鮮湯還有滿滿一壇。既然少峰主難得有了胃口,值守弟子思忖過,幹脆将整個炊具都端到洞府內。
離了水域,落在炊具中的銀刀魚同樣很美。有壇壁上的法陣在,無論端上來多久,湯水都是溫熱的。
被帶到此地的散修原先滿心緊張,真到了邬真人面前,思緒卻一點點被飄到鼻翼間的鮮美引走。他還在講話,“那賊人雖偷了我的乾坤袋,卻不知道那袋子原是一對兒,另一只還在我手裏。依着這個,我沒花什麽心力就把人找到。
“發覺暴露,賊人兇性大發,竟是想要殺我滅口。我如何能任他動手?自然也與之打鬥……咕嘟。”
說着說着,忍不住咽了口唾沫。
掌心還壓在天機鏡上,視線卻不由地落在旁側。
站在一邊的金袍弟子輕輕咳了聲,算是提醒。散修心頭微虛,連忙收回注意力。這下子,便發現不知何時鏡面中的場景已經不再是自己此前所見,而是方才的魚湯。
在場諸人:“……”
邬九思雖在牽挂道侶,見此場面,還是說了句:“道友要來一碗嗎?”
散修一個激靈,心想:“我何德何能,竟也能被邬真人叫一聲‘道友’。”自然是不願推辭的,但他也認得清狀況。要拿人家的東西,總要等消息提供完後。
于是先謝過了,而後便繼續講:“小輩不才,在修行上也算略有小成。那賊人手中法寶雖多,我卻也是不差的,最後還是勝了。可惜他見自個兒落于下風,幹脆将手上其他法寶一并毀去。最後留下的,只有這枚丹藥和零星其他低階靈寶。”
說着,散修從懷中掏出一個新的乾坤袋。東西被金袍弟子拿到邬九思身前,裏頭的各種靈植、法器也一一鋪展開。邬九思看過,确定除了那枚斷續丹外,再沒有其他自己給郁青的東西。
這卻不能讓他安心。相反,按照散修的說法,偷走他乾坤袋的人怕是有一門專門的盜竊技法。自己雖然給阿青準備了很多,可萬一阿青一時不察,将乾坤袋囫囵丢了呢?——現在來看,光是丢了都算好事了。萬一阿青也和這散修一樣,另找線索追上前去,而後遭了那人毒手……
邬九思悶哼一聲,喉頭微腥。
血氣在他口中擴散開。雖然已經在盡力壓制,邬九思神色的變化還是落在不遠處的金袍弟子眼中。後者登時憂慮,“少峰主!郁道友他……”
邬九思擺了擺手。
“阿青歷來機敏。”他慢慢地說,嗓音之中帶着嘶啞,“知道自己實力不及那賊人,便定不會與之糾纏。”
金袍弟子應道:“正是!我與郁道友雖相見不多,卻也知其謹慎。”
邬九思笑了下,像是被安慰到。
然而在場諸人又都心知肚明:就算郁青放棄尋找乾坤袋,也不曾讓賊人起滅口之心,可之後呢?他畢竟只是築基。聽此番前去秘境的帶隊修士說,進入秘境之初,那名叫“陳初”的弟子就與他們失散。一直到秘境結束,都不曾出現。
金袍弟子帶着散修走了。後者來太清峰一趟,,從賊人那兒得到的乾坤袋被留了下來,得到的好處價值卻遠超出那袋東西許多。“要麽說是大宗門呢,”他忍不住嘀咕,“這麽好的靈魚,竟然只拿來熬湯……嗝。”
這之後,接連幾日,邬九思都能察覺到值守弟子們落在自己身上的目光。
擔憂,小心翼翼,像是生怕他在“噩耗”之後做出什麽。
怎麽會呢?邬九思苦笑,注視自己面前的天機鏡。
他像是問鏡子,也像是問自己,“我會為了阿青去窺天機嗎?”
話音落下,天機鏡裏的畫面沒有任何變化。
……
……
“嘩啦——”
“呼!”
又一次從水裏爬上來,郁青已經能熟練地清理掉身上的白霜了。
只是他的神色依然不算樂觀。原先想着,自己手上有那麽多好東西,總能找出一樣對潭下寒潭有用的東西。事實卻給了郁青悶頭一棒,他納悶地發現,就算是邬九思口中能避開化神修士一擊的那件紫金法衣,到了水下,還是該結霜結霜,該凍人凍人。
這可真是……
郁青低下頭,看看自己身上穿的天品法器,再看看漣漪漸消的潭水。
“其實這回就差一點兒。”他自言自語,“我都已經握住草根了,也稍微往上拔了半寸。若不是法衣沒把我的手、臉覆蓋住,到底讓那股寒氣竄了上來,沒準就成了。”
接連不斷的挫折并沒有讓他放棄,相反,郁青對潭下的靈植愈發志在必得。
龍涎草不算難得,變異龍涎草也只能說得上“珍貴”。可要是變到這種地步、連足以匹敵化神修士攻擊的法衣都無法在它面前做到完全防禦……郁青又一次把手伸進乾坤袋,喃喃念叨着“手套,手套”。
不是他不有針對性地找,實在是邬九思給的東西實在太多,到現在郁青都沒完全摸明白。
想到“道侶”送別時看自己的溫和目光,郁青有一瞬的心虛。但他很快拍拍胸口,自我安慰:“九思什麽都不缺。沒了我,袁掌門再給他找一個道侶也是輕松的。我拿走的東西,對他來說只是九牛一毛……”唉,龍州哪兒都好,他找到的這個地方更是妙中之妙。唯一的問題就是一個人待多了,他竟染上了自己跟自己說話的習慣。
稍稍調侃了一句,郁青重新凝神摸乾坤袋。不多時,他眼神微亮,“找到了!”
手再從乾坤袋中出來,指尖便多了雙輕輕薄薄、近乎透明的手套。在太清峰待了三年有餘郁青多少養出些眼界。他一下子認出,自己拿着的手套應該是由織雲蛛的蛛絲制成。雖是六階妖獸,織雲蛛的脾氣倒是溫和,天一宗便有峰頭飼養。只是一只靈蛛每年的吐絲都極少,饒是邬九思,也是排了三年隊,才攢夠夠做一雙手套的蛛絲。
郁青又想:“他的确對我很好。”
可惜了。
嘆過之後,青年再度開始翻找。不多時,又取了枚火系丹藥出來。
這下子,算得上萬事俱備。
“不對,”郁青又意識到,“等靈植摘了上來,總得抓個妖獸來試藥。”
——要是正常步驟,其實該找個仙城,打聽清楚城中最負盛名的藥修是誰,再請對方來查看。可郁青戒心極重,又要隐藏身份。他寧願稍稍損失些,也不想讓自己在弄清狀況之前便将靈植暴露在旁人眼中。
山嶺當中別的都可能少見,妖獸卻多。尤其是在旋龜、暴血熊死後,不過幾日工夫,郁青已經數度見到不同妖獸打鬥,似是在重新劃分地盤。
很快,青年拎着一條烏金蛇回到潭邊。設了個困陣将其鎖住之後,郁青滿意地點點頭。
這下子,才算真的萬事俱備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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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句話簡介:兩個人的故事,三個人的名字。
立意:橫濱這麽小,世界這麽大,該走出去看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