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5

日子過得很平靜。

夏侯炎順利地接管了王城所有的事宜，終于得到了他想要的權力。夏侯懿退居幕後，每天和我厮守在一起。

花晨沐被夏侯懿傷透了心，拒絕了夏侯炎的求婚。

一切都好像塵埃落定。大部分的獸人都準備回歸部落。

我寫信告訴了大力我現在的情況，我內心很複雜，大力是我唯一能夠信任的朋友，我只能和他傾訴我的苦悶。

大力很快給我回信，他無比驚訝我的境遇，但還是真誠地恭喜和祝福我。他告訴我他這次來王城遇到了一位再次讓他心動的雌性，那位雌性是犀牛族的小公主，他正在追求她。他還告訴我明天他就要和父親回部落了，問我能不能出來和他道個別。

我很為大力找到喜歡的另一半高興，在征詢了夏侯懿的意見後，我高興地答應了他的相約。我們約定在王城住過的那家旅店見面。

第二天夏侯懿本來準備親自送我去旅店，卻被夏侯炎以國事為由帶走。理由是鳳族也準備今日啓程，夏侯懿這次的行為讓鳳族蒙受了巨大的羞辱，作為國君必須當面送別。

我理解他的難處，親親他，讓他不要太擔心我。

于是我被蒙達送去了旅店，現在我才知道原來蒙達根本不是什麽大蜥蜴，而是一條墨綠色的巨龍，他之前不過是将翅膀隐藏了起來。

在旅店門口降落之後，我讓蒙達在旅店大廳等我，我自己走了上去。

我們約定在之前我住過的那套房間見面。從侍從手中拿過鑰匙，我打開了門。

房間很安靜，一切都被收拾得整整齊齊，但一個人也沒有。

“大力？”

我很疑惑，難道他忘記了？

“好久不見啊，龍王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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身後突然傳來一道諷刺的笑聲。

我猛地轉過身，卻看到花晨曦不知何時出現在了我的身後，他臉色蒼白，看起來最近憔悴了不少。

我警覺地後退，立刻向陽臺跑去，還沒跑幾步，就被他用魔法絆倒，痛苦地摔在了地上。

他直接揪住我的領口，眼神惡毒又冰冷：

“看來這段時間，我們的龍王妃過得很不錯，對嗎？”

“你怎麽會在這裏？”

他諷刺地輕笑，手中突然變出一把銀光閃閃的匕首，正是大力那把龍心麟！

他輕佻地用匕首比劃着我的脖子，好像一個不注意鋒利的匕首就将直接劃破我的喉嚨。

“你不需要知道那麽多原因。”

說完，對我輕輕吹了一口氣，一陣紅色的煙霧瞬間籠罩了我的面龐，我直接暈了過去。

再次醒過來之時，是在一輛極速行駛的飛車上。

我被花晨曦用繩索牢牢捆住，只能像條蟲子一樣緩慢地蠕動。

我痛苦地蜷縮着身子，滾在了地上。我艱難地擡頭說道：

“你到底要怎麽樣？”

花晨曦沉默地坐在車窗旁，臉頰朝外，一動不動。他眉頭緊皺，臉色蒼白，看起來有很重的心事。他不耐我的打擾，踢了我一腳，将我踢到了車廂中的另一邊。

我渾身被繩索綁的很緊，移動非常艱難，而且剛才滾下來時頭磕在了地上，現在疼得腦子都有點麻木。

我試圖再次靠近他，他很不耐煩，直接手一揚，紅色的煙霧瞬間彌漫了整片車廂，我又暈了過去。

我昏昏沉沉，迷迷糊糊。

我做了一個夢。

一個很可怕的夢。

夢裏面，我被囚禁在一個白色的宮殿裏，逃也逃不出去。

我從小就是個殘疾，一個獸人眼中的殘疾。

我很羸弱，我什麽都不會。所有龍族輕而易舉就能掌握的魔法，對我而言難于登天。不是因為我不夠聰明，也不是因為我不夠努力，而是天生的缺陷，天生殘疾。我渴望健康的身體，我渴望絢麗的魔法，我渴望能夠飛翔的翅膀。

我渴望能夠像那些強大的巨龍一樣，去戰鬥，去受傷，去縱橫四海。

可是我什麽都不會。

我被自己的族人放棄。因為我太弱了，我的虛弱讓我很難在這片物競天擇的大陸上生存，我甚至不能狩獵，所以必須浪費獸人們花費大量的精力來照顧我。

族人們很快不耐煩，決定抛棄我。我被一頭紅色的巨龍帶到了一片荒涼的小島上，小島周圍漆黑，如同死亡降臨。

巨龍變回了人身，他有一頭火紅色的頭發。他看起來有些悲憫，也許他也是不忍心的。他的雙眼蘊含淚水，他痛苦地抱了我好久。

“對不起…”

他聲音哽咽。

“不要怨恨我，好嗎？也許對你而言這就是最好的結局。”

我沒有說話。也許從有記憶以來，我就知道了自己會有這樣的結局。

我顫抖着一步一步走向了懸崖邊，那片黑色的死亡海水好像發現了新的亡靈，沸騰起來，黑色的浪花翻湧，慘烈的咆哮席卷了整片海域，那是死亡的召喚。

我回過頭，最後看了一眼天邊西沉的太陽，閉上眼睛，跳了下去。

墜落。

下降。

其實我也很難過，誰不想好好活着呢？

淚水打濕了我的臉龐。

那一刻只覺得無比絕望。

就在我以為自己終将歸于沉寂，成為茫茫大海中一片破碎的泡沫時，猛然下墜的身體突然被猛地接住，我一躍而起，我在飛翔！

我睜開眼睛，發現自己躺在一頭巨龍的肩上！

他有着寬厚、龐大的背脊，他矯健有力，他魁梧雄壯，他是最強大的巨龍！

他像一座山，支撐起了我破碎的天空。

不是不欣喜，不是不感動。我淚流滿面，我痛苦不堪。我怨恨自己破碎的身體，我怨恨将我抛棄的族人，我怨恨一切，我怨恨将我誕生的這個世界。

我感謝他，我愛他。

可是我的身體如此殘破不堪，連帶我的心理也如此殘破不堪。

我很敏感，我很脆弱，我自己都讨厭自己。我覺得我就是一個廢物，毫無用處，族人的決定是對的，我就應該被抛棄，我就應該跳進那片深海。

真是一段痛苦又無比折磨的時光。

族人驚訝于我的得救，眼神既是憐憫又是怨恨，我是個麻煩。

他很寵愛我，也很維護我。那個救我的巨龍，他叫夏侯懿。

他很善良，他對我充滿憐憫。他毫不猶豫地承擔了所有照顧我的責任，他每天都擁抱我，陪我玩耍，陪我說話。他的眼中如有星辰，一次一次點亮我破碎不堪的人生。

我痛苦又甜蜜，我感動又悲傷。

他為我放棄了很多，他明明是天之驕子，卻因為我而受盡排擠。他明明有機會站在這塊大陸最耀眼的地方，卻甘願為了我放棄一切。

世界上怎麽會有如此純淨完美的靈魂。

他是一束光，照亮了我人生中所有的黑暗。

我們相愛，在我痛苦破碎的世界裏，深深相愛了。

愛情帶來甜蜜和幸福的同時，也帶來嫉妒和占有。

我很病态，我無比嫉妒。我嫉妒他周圍每一位漂亮的雌性，每一位健康的雌性。

他那麽耀眼，他那麽俊美善良，他是如此的引人注目。

他的周圍永遠不缺乏追求者，和那些追求者相比，我黯淡卑微得如同一粒塵埃。

沒有人能夠理解這份痛苦。我明明擁有最完美的愛人，卻覺得自己永遠身陷囹圄。

我陰暗，我不安，我嫉妒得心都痛了。

我真是一條讨厭又惡心的臭蟲啊，我真是配不上他的愛。

其實他也很痛苦，我看得出來，他因為我而痛苦。

他哀求我相信他，他哀求我相信自己，他哀求我相信這個世界。

他明明是最強大的巨龍，卻因為我而脆弱得如同一個小孩。

他說他愛我，他說他也不知道為什麽愛我，他說他每次看到我，心痛得好像心都要化了，他甚至願意代替我承受所有的痛苦和煎熬。

他真是世界上最善良和美好的巨龍。

他為了我一次又一次戰鬥，和無數的獸人戰鬥，他無數次受傷，無數次流血，那些傷口深可見骨。

我心都要碎了。

最終，他戰勝了他最強大的對手，他的哥哥，龍族最強大的巨龍，他割了他的翅膀，将他無限期流放。

他成為了王，這個世界的王。他娶我為王妃。

故事本應到此圓滿結束，我應該好好珍惜這份來之不易的幸福。

可是故事遠遠沒有結束。

盡管我的愛人是最強大的龍王，我仍然是這個世界上最虛弱的龍人。

我總有無數種方式受傷，被流言，被蜚語，更多的是許多獸人實實在在的人身攻擊。愛人為了保護我，将我圈禁在白色的宮殿裏，不允許我外出。

我被囚禁了。

我只能接觸到我的愛人。

經歷過這麽多，我的心理開始變得陰郁，開始變态。我陷入了無窮無盡的憂郁。我覺得四周不是白色明亮的宮殿，而是無窮無盡死亡漆黑的海水，将我包圍，讓我窒息，我困在裏面，遲早有一天會消亡。

那是一段陰郁、黑暗的日子。

我開始不說話，不和任何人交流。

即使是我的愛人，我也拒絕和他交流。

我沉浸在自己黑暗的世界裏。

我變得有點神經質。

整夜整夜睡不着，就跑到陽臺上吹冷風，看星星，看月亮，可實際上我什麽都看不到，我看不到一絲光，我只看到無窮無盡的黑暗，而我，終将融入那片黑暗。

于是在沉默了無數個日日夜夜之後，我決定自己放棄自己。

我不想再繼續了，勉強自己去繼續是一件多麽痛苦的事，勉強自己活下去是一件多麽痛苦的事。

我想通了，因為我，太多的人痛苦，我自己也痛苦。為什麽不結束這一切呢？

于是在一個滿月之夜，我誘惑了我的愛人。我放蕩地勾引他，我全身赤裸地趴在床上，搖晃着屁股，求他操進來。

我已經很久沒有允許他碰過我了。他雙眼通紅，呼吸粗重，他竭力忍耐自己的粗暴，撲上來，像獅子舔舐帶血的骨頭一樣舔舐我。

我們瘋狂地折騰到半夜。

我成功地将他迷暈了。

我套上一件白色的長袍，輕輕下了床。我最後看了一眼我沉睡的愛人，毫無留戀地走了出去。

深夜的王城如此安靜，靜谧得如同一座死亡之城。

月光輕輕揮灑下來，照亮了漆黑的街道，一切都是寂寥而蕭索的，一切都是冷清而無味的。我毫無感覺，我毫無留戀，我什麽都沒想，我麻木平靜地走向那片海岸。

夜風徐徐，很平靜，并沒有什麽怪異的現象發生，一切都正常得如同每一個寂寥的夜晚。

我赤着腳，走入了那片潔白的沙灘，前方是無窮無盡的黑暗，我只要繼續向前，很快就會融入那片黑暗。

我繼續向前，腳下突然踩到一個凹凸的硬物。我彎下腰，在潔白的沙粒中刨出一粒透明的海珠。

海珠是海神的眼淚，它晶瑩透亮，月光下，璀璨得如同耀眼的鑽石。

我向它許了一個願望：

如果還有來生，請讓我忘記所有的痛苦吧。

那顆堅硬的晶體瞬間在我手中融化，如同一滴冰涼的眼淚。

我放下手，擡起頭，沉默地望向前方漆黑無盡的大海，冷漠地走了進去。

冰涼。

刺骨。

漆黑。

無光。

原來這就是死亡的味道。

如果這就是宿命，那麽我選擇接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