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3 哥回來了

第23章 哥回來了

宋撿被叫醒是在小狼哥離開的第四天,是夜裏。外面黑乎乎的,風很大,他正抱着母狼睡覺,夢裏小狼哥回來了。

在夢裏,也是一個影兒,可是宋撿一見着那個影兒就知道是哥來了。他天天看影兒,就記住這個。夢裏小狼哥愛說話,總是和自己說話,說了好多好多。

然後他就被搖醒了,搖晃的手勁兒還特別大,把他吓一跳。

“你……你是誰啊?”他害怕,趕緊摸身邊的尖石頭,“你是小狼哥不?”

他這麽問,可是心裏也知道不是。小狼哥的手絕沒有這樣大。

“是我,張牧。”張牧已經很小心了,還是把小半瞎吓得不行,幸好母狼體力虛弱,沒力量站起來撲咬,自己才能鑽進小帳篷來叫人,“走,我們轉移。”

“轉移?”宋撿感覺自己被張牧抱起來了,還拿小腳踹他。不要別人抱,不要別人抱,哥可以抱自己,換人了不行。

“你別抱我好不?”宋撿開始鬧騰,可鬧騰不過張牧的力氣,直接從帳篷裏被抱了出來。一出帳篷,風更大了,吹得他不得不縮起肩膀來,免得自己被吹走。

“快,你們快收拾宋撿的帳篷!”張牧對副手們說。

天空又亮起了一枚藍色信號彈,比白磷還亮,幽藍色的光照亮了每個人的臉。宋撿望着突然出現在視野裏的巨大光源,微微發愣。

好亮,宋撿從沒看過這麽亮的東西,像是明白了為什麽所有人都說星星好看。可能星星在正常人眼裏,就這麽亮,這麽大。

好漂亮啊,原來星星這麽漂亮。

“把帳篷裏的狼都抱上來!”張牧已經通知大家夥準備轉移,他有幾匹沙漠馬,可以拉着一輛帶木頭轱辘的小平板車。狼崽子的信號已經發來了,他果然帶着狼找到了地下掩體,大家夥有救了。

宋撿感覺自己被放到了木板上。“你幹什麽啊?我們去哪兒啊?我小狼哥還沒回來呢!”

“他不會回營地的。”張牧指揮副手收拾宋撿的東西,帳篷拆開,背包、木架子、薄毯厚毯、衣服食物全部拿上平板車,“他會在我們的前頭,會用信號彈給我們引路。”

“我不走,我不走!”宋撿搖着小胳膊,開始打人。他不是故意鬧騰,只是害怕,怕這些大人欺負他一個看不清楚的小瞎子,騙他。

萬一呢,萬一小狼哥沒回來,信號彈不是小狼哥發的,是他們又找着地下掩體了,是別人發的,這些人會不會把小狼哥甩掉?

“我不走,我要等小狼哥回來,他不回來我就不走。”宋撿拍打着張牧,無奈打不過,小拳頭落到張牧的肩膀上就像雨點,毫無威力。趁張牧不注意他又跳下車,朝小帳篷的方向跑了幾步,直接被薅着領口拎起來。

“幹什麽!”張牧也急了,風沙馬上變大,這小瞎子還亂跑。

“我帳篷呢?”宋撿眼裏發空,但是能看出小帳篷的影兒,沒了。

他們把自己和小狼哥的家拆掉了。

“已經放到木板車上了,快轉移!”張牧把宋撿拎回來。幼崽已經被副手們一只只拎上車了,為了這次轉移,他們還特意做了一個大木頭籠子。

母狼還不能站起來,但是看到有人抱走了幼崽,一直在龇牙。張牧找了個麻袋,把母狼的腦袋一蓋,塞進了大籠子裏。幼崽們也一起放進去。

“我的狼!你們壞,你們抓我狼!我小狼哥的狼!”宋撿繼續用小手打人,用小腳踹人,也不知道自己碰着誰了。

“你老實點兒!”張牧也沒法還手,自己一個拳頭下去,宋撿小命就沒了。但是他也是真沒辦法,這小瘋子,讓狼崽子給養大的,認人。

天邊的雲已經站起來了,是豎直的,昏暗低紅。

宋撿都不知道自己在哪裏,屁股底下的木板子突然搖搖晃晃,好像開始移動了。他開始在周圍亂摸,摸到了一雙毛襪子,趕緊脫掉小布鞋,保護好自己的小腳腳。穿好襪子再繼續摸,摸到了他的背包、帳篷和木棍,旁邊是木架子和毯子。

這都是自己的,因為每樣物品上都有十字,十字是小狼哥的記號。

摸出他們的家都在這裏了,宋撿這才放心。不一會兒,他聽出旁邊有人說話、有馬蹄聲、有呼啦啦的腳步聲,還有幼崽的微弱叫聲。

餓了幾天,它們的叫聲已經很弱了,一匹受傷的母狼根本養不過來這麽多。宋撿立刻拍打木板:“張牧,張牧,我要進籠子!我的狼害怕了!”

張牧就在旁邊走着,身後,跟着的是整整一個流民營。他實在搞不定宋撿,小小年齡,明明什麽都看不清,事兒還挺多。

就是個小瘋子。

沒辦法,他只好打開木頭籠子的頂蓋,把宋撿抱了進去。裏面全是狼。

宋撿進了狼堆才安心,抱着那匹母狼的頭,輕輕地說:“咱們不害怕,哥馬上就回來了。哥不在,我管你。我也長大了,你別怕。”

正前方,一顆藍色的閃光信號彈,豎直升空。

探路人找到地下掩體後,必須折返,折返途中一定要記住路線,想盡辦法做記號。信號彈的可視距離有限,在光線充足的情況下,能照亮方圓幾千米。

在風沙來臨時的昏暗環境下,能穿透幾公裏。

幾公裏外,一個長頭發的男孩在盡全力奔跑,為他引路的,是狼。

狼群分散開,每一匹都接近脫水,短短四天它們的搜索範圍超過了體能限度。它們一匹接着一匹為男孩引路,舌頭搭在嘴邊,尖鼻子幹裂。

不僅為了後面那堆人,也為了它們的後代,奇妙的共生關系。為了尋找掩體,狼群暫時放棄了對幼崽的哺育,必須要趕在幼崽全部餓死之前,回來。

荒漠裏的殘酷永遠用生死做籌碼,對人對野生動物都是同樣。

宋撿感覺到風又大了,吹得他臉疼。

好久都沒被風吹疼臉了,像是要裂開。他想好了,要是再紮營,就多攢攢肉幹,然後和張牧或者別的人換一瓶臉油。有了臉油就能抹臉,再大的風都不怕。

也給小狼哥抹,兩個人都不怕了。

“汪汪,汪汪汪……”宋撿抱着他們的狼,偷偷汪汪兩聲,幹脆閉上眼睛睡了。木板車是什麽他根本不懂,因為沒見過、沒摸過,可是坐在上面暈暈的,難受。

這一路,一走就是二十多個小時,從天黑走到天亮,然後天又黑了。這是最長時間的遷移,狼崽子一直在前面跑,時不時發一顆信號彈,張牧緊緊跟随,帶領大部隊在後面狂追。有時他也要去隊尾看看,免得大家掉隊,其間還發生了幾次不愉快,有一百多個人幹脆脫離了隊伍。

他們走了,離開了張牧帶領的流民營。因為不相信也不敢相信這麽大的隊伍前方,只靠一個狼崽子和一群狼來帶領。張牧也不敢完全相信,可是到了這一步,不相信也得信了。

對于執意要離開的那些同伴,張牧沒有挽留,或許他們能找到合适的地下洞穴,或許他們能找到其他的流民營地。他替他們祈禱,也替自己人祈禱。

天只有黑色,每一步都是深一腳、淺一腳,他數着信號彈的個數,整整四十五枚,全部放光了。

所有的閃光彈都是用槍打上去的,不用學,只要扣動扳機就可以,狼崽子這算第一次碰了人類的武器。

等到第四十五枚熄滅不久,張牧終于看到了狼崽子的影子。他站在風沙裏,像一個石頭影兒,宋撿幫他紮好的頭發完全跑成散開,身後是幾十匹累趴下的荒漠狼。

他們的體力到了極限,但大部隊終于到了。

“到了沒啊?到了沒?”宋撿睡睡醒醒,其中還吐了一次,木板車好難受,他想念被小狼哥拉着繩子走路的日子。

沒有人回答他,但能察覺木板車的速度加快了,馬好像也很興奮,開始往前跑。木板車更颠騰。

“幹嘛啊,幹嘛啊?張牧你在不?你……我不鬧了。”宋撿害怕就嚷嚷,看不見只能叫人,可沒人理他。于是,這幾年積攢的對張牧的好感又都沒了,他不理自己,可小狼哥總會和自己說話,沒有人能比哥還好了。

可再一想,張牧也挺好的。宋撿的小腦袋瓜裏沒了主意,對所有人的埋怨,其實都是在埋怨自己,恨自己沒用。

前面有了狼的叫聲。

宋撿還沒反應過來,以為聽錯了,但懷裏的母狼有了動作。它暫時不能起來,卻伸長了頸部,打縷的皮毛滾滿了沙子,用低低的長嗥來回應前方。

“啊?”宋撿以為自己碰着它的傷了。可緊接着,十幾只叫聲微弱的幼崽也跟着呼應起來,它們還很小,可對空長嗥的動作,已經和成年狼一模一樣了。

除了稚嫩的聲音,它們就是成年狼的翻版。

于是宋撿瞬間知道了,小狼哥和狼群一定在不遠處,哥回來了。

男孩站在地下掩體的大門外側,掩體的門有轉輪鎖,他只是一個跨進青春期的孩子,根本轉不動。就算找到了也進不去,只能等着張牧帶副手過來。他的狼已經沒力氣了,從尋找掩體到帶營地過來,沒吃沒喝好幾天。

小肚子癟得前後都能貼上。

還好,他把背包給了宋撿。狼可以餓很多天,小狗不行,小狗會餓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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