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7 異鄉-1
第57章 異鄉-1
即便做足了心理準備, 迦涅還是震驚于旅店房間的陳舊肮髒:
房間裏殘存着刺鼻的清潔用品氣味,沒有燈,窗臺上的半截蠟燭是唯一的光源。透過灰塵蒙住的玻璃小窗往外看,映入眼中的除了紅磚牆還是只有紅磚牆。四壁褪色的淡綠牆紙上有可疑的斑斑髒點, 正對床鋪的簡易盥洗臺也像有幾年沒有清洗過。
至于床鋪本身就更不用說了, 迦涅根本不想坐上去, 更不用說躺在上面休息。
“我一定要在這種地方過夜嗎?”她忍不住抱怨,“我身上有寶石和金銀, 在這裏總可以換成貨幣吧?”
“典當鋪都打烊了, 而且那種地方……貿然帶着品質太好的東西上門, 只會招來不必要的關注。現在這個時間點能借住的也只有這樣的旅店了。況且, 這裏也沒你說得那麽——”阿洛适時打住。
他看了看四周的環境,又看了迦涅一眼,似乎也覺得兩者不太搭調:“我先打掃一下。”
說着他就摸出剛才用過的短法杖,連施了好幾個清潔魔法和變形魔法。
迦涅表情微妙地看着他忙活。房間陳設正以肉眼可見的速度變樣。
阿洛回眸瞧她:“什麽?”
她總不能率直地回答,這次時隔大半年見面,他對她的态度太溫和了,到了艾洛博還那麽主動體貼地照顧她的生活習慣, 反而讓她感覺心裏毛毛的。
“沒什麽, ”迦涅表面上鎮定地回道, “你不用節省魔力?”
他睨她一眼,從儲物袋裏掏出野外露營用的被褥鋪開:“就當我在替你節省魔力, 困難的法術之後可都交給你負責了。”
她聞言頓時精神一振:“你知道打開通往玻瑞亞的門的法術?”
“不知道。”阿洛淡然撫平被褥的褶皺。
迦涅差點一口氣噎住。她一個錯步站到他和床之間,阻止他繼續若無其事地整理房間, 并不在乎他們的鞋尖幾乎相碰:“你之前沒有詳細說過, 當初那個幫助你的人是怎麽把你送回玻瑞亞的?”
阿洛卻朝後退了半步。
他随後才開始陳述:“那個人把我帶到一個地方,等了一段時間, 多久我不記得了……我睡着了。然後我被叫醒的時候,門洞已經出現了。他摸了摸我的額頭,大概在我身上施了護身的法術。那之後他扶着我的肩膀,和我一起走進門後,再一眨眼,我就在玻瑞亞了。”
迦涅對這個答案很不滿意:“是那個人召喚來了門,還是能預知哪裏會有門出現?”
阿洛失笑:“迦涅,那個時候我才八歲。你不能奢求一個魔法知識全無的孩童理解高深的法術。”
“那麽那個人的線索呢?他是什麽人?”
“我知道得不比你多。”
迦涅還在同一條思路上垂死掙紮:“他有沒有給你留下什麽,如果你需要他的時候就可以聯系上他之類的……”
“我和他原本就是偶然碰到的陌生人,他把我帶回玻瑞亞已經是非常大的人情,”阿洛輕輕嘆了口氣,“我上次回玻瑞亞的經歷沒什麽參考價值。”
“那你打算怎麽辦?!不要告訴我,你想這麽幹等着,堅信只要保持希望,總有一日通往玻瑞亞的門就會從天而降出現在面前!”
她越說越激動,不禁擡高了聲調。
“噓,”阿洛用眼神沖牆面示意,“這裏隔音不好。”
她立刻收聲,卻仍然瞪着他等待回答。
“冷靜一點……”
迦涅嘶聲駁斥:“我沒法和你一樣冷靜!
她的聲音在發抖。
也在這個時候,她才意識到自己從落入這個世界的那刻起,就一直極度不安。被困在艾洛博的可能性引發各種聯想:在這個魔法稀缺的世界裏她沒有未來。而且她不在賈斯珀怎麽辦?奧西尼家會不會亂套?
越想就越焦躁恐慌。
“對你來說這裏可能是親切的第二家鄉,有許多美好的回憶,多待一段時間也沒關系。但我不能莫名其妙地從玻瑞亞消失!”
“我在這裏美好的回憶也不多。”阿洛語氣刻板地糾正道。
她一怔。
他避開她的視線,盯着蠟燭在牆上的影子沉默。
迦涅深吸氣,努力讓聲音平穩下來:“總之,我……我必須回去,盡快。”
“嗯。”阿洛輕聲應,從她的身邊走過去,繼續俯身整理床鋪。過了片刻,他忽然開口:
“失控的漂流物有時會在玻瑞亞召喚出異界之門,也就是說,來自玻瑞亞的魔法物品或許也可以打開回去的門。但我們總不能在全都是人的市內亂做實驗。”
他的态度始終平靜,迦涅就驀地有些赧然。
流落異世界居然就慌亂失态成這個樣子,實在太丢人了!她輕咳兩聲:“我剛才有些焦躁了……”
阿洛沒趁機埋汰她,聲調溫和:“今天對你我來說都太漫長了,先休息吧。”
迦涅遲疑了一下才問:“你睡哪?”
他将旅館配備的毛毯和枕頭鋪到地上,用動作回答。
她張了張口,最後默默脫掉了短靴,直接合衣躺下。房間裏難以形容的異味消失了,從魔法行囊裏拿出來的被褥甚至帶着淡淡的草木清香。
“那麽我熄滅蠟燭了。”阿洛交代了一句。
“哦。”
燭火吹熄。
不需要探出身體确認,迦涅就知道阿洛也沒有睡着。她翻身面對牆壁,但幾乎立刻就開始傾聽另一個人的呼吸聲。
法師比普通人懂得更多種語言,因此更依賴也篤信文字的力量。言語不通帶來的不安全感于是愈加強烈。
迦涅剛才在路上試過催眠自己能看懂艾洛博的文字,但沒有任何效果。确實有讓佩戴者直接理解言語本質的魔法道具,但很遺憾,那并不在奧西尼家的藏品之列。
“你出門一直帶着全套露營的裝備嗎?”半是為了确認阿洛還在,她突然發問。
“差不多,在哪裏都能休息是好事,不是嗎?”
迦涅沒答話。阿洛曾經用同一套床褥入睡過,這個念頭像一根松針,一旦紮進腦海裏,她就很難忽視松油的氣味。
她來來回回地翻身,動靜難以掩藏,阿洛終于忍不住問:“床不舒服?”
“沒有,”頓了頓,她反問,“地板不會不舒服嗎?”
阿洛沒立刻作答。緩慢拉長的寂靜中彌漫着一絲謹慎的驚訝。随即,他簡單地回答:“還能忍受。以前又不是沒有睡過。”
迦涅下意識維護奧西尼家的做派:“我們家可沒有讓學徒睡地板。”
“不是在流岩城,”他很輕地笑了笑,“孤兒院的大家都睡通鋪,一個挨着一個躺在大房間的地板上。”
她驚異地沉默,片刻後才說:“你在艾洛博的孤兒院長大?你沒說過。”
“是嗎?我不記得有沒有提過了。”阿洛忽然顯得有些遙遠。
迦涅仔細回想,從小到大阿洛對她講述的最多的就是艾洛博的節慶風俗:他見過怎樣被焰火點亮的夜空,街道兩旁的公園裏會有怎樣的裝飾和活動,他吃過什麽樣的節日才有的食物……
然而在徹夜亮燈、燃放焰火的節日之外,艾洛博人是怎麽生活的、他過去又擁有怎樣的生活,這些真正重要的細節,阿洛總是巧妙地繞過去。每當她想要探究,他就會抛出其他的轶事趣聞轉移她的注意力。
而短短數小時內她所窺見的艾洛博,與阿洛描繪的那個神奇的、簡單歡樂的世界,幾乎完全不像是同一個。
迦涅翻身面向床側,朝外面挪了一點。阿洛睜着眼仰卧,一眨不眨地盯着天花板。窗戶映照的微光映在他注視的方向,也散落到他的綠眼睛裏,幽幽的發亮。
他察覺她的注視,眼珠朝她的方向動了動,卻沒有主動發問。
到了艾洛博之後阿洛的狀态也不太正常。一會兒是仿佛忘記他們此前怎樣慘烈分別過的殷勤體貼,一會兒又是觸及到他的過去就縮進甲殼般緘默。
他或許并沒有表面上那麽平靜。
迦涅猶豫了良久,終于以自言自語的音量問:“回到這裏……你感覺怎麽樣?”
回答她的是安靜的夜。
就在她以為阿洛不打算回答的時候,他忽然喃喃:“我不知道。”
數個心跳的停頓過後,他再度出聲了,以夢呓般的、飄忽的語氣說:“有一些事,我忽然想說出來。你可以不聽。可能我更希望你不會聽進去。”
奇異的緊張感攥住了迦涅的心髒。
阿洛的語氣讓她感到陌生。那屬于他嚴密藏起來的、幾乎不向任何人展露的部分。在他們關系還非常親密的時候,她也清楚知道,阿洛有一些固守的秘密,正如她有她必須嚴守的秘密,無法和任何人分享。
而現在,那道緊閉至今的門扉正在松動,向着她開出了一條透光的縫隙。
“你說吧。我沒在聽。”迦涅背過身去。
阿洛好像無聲彎了彎唇角。她看不到,只是一種直覺。
随後,他開口了。話題開啓得唐突,确實像是直接把出現在太陽穴之間的念頭直接付諸唇齒:
“我在孤兒院長大,原本過得挺普通的,長大了大概會學一門手藝,過上辛苦但沒什麽值得說道的一生。但六歲的時候,我的身邊開始不斷有怪事發生,最嚴重的還傷過人。
“當然現在我知道,那是因為我的魔力基盤成型了,我無意識地調用了身體中積蓄的魔力,引發了各種現象,但那個時候,我不明白為什麽只有我會那麽奇怪,我感到的只有痛苦困惑。
“那個人是突然出現的,像從天而降的救世主。他告訴我,我并不屬于艾洛博,我另外有真正的故鄉。在那裏,有很多和我一樣擁有特異力量的人,那很正常,不會有人因此再叫我怪胎了。他會帶我回去。或許還有家人等着我。
“那個時候我高興得快要瘋了。我終于可以回家了,回到我屬于的、屬于我的地方。”
迦涅屏住了呼吸。
這樣的故事永遠有一個轉折的‘但是’。
“但是,”阿洛果然接着說,“我想得太簡單了。”
轉折之後,他又沉默了良久。
阿洛素來的能言善辯是一種粗魯的誠實,他大部分時候根本不避諱用尖刻的方式戳穿難堪的事實,哪怕那會讓他自己也鮮血淋漓。
然而有一些事實,對他而言也難以啓齒。
尤其當房間裏的另一個‘不在聽’的聽衆是迦涅。
他深深地吸氣,句末帶着不自覺的顫抖:“我大概在異鄉待得太久了,玻瑞亞明明是我出生的地方,我卻沒法适應那裏的規則,換了個世界,我仍然是別人眼裏的怪胎。但我既然有這樣的身體,就沒可能在這裏當一個完全的普通人,我畢竟是偶然掉到這裏來的。”
他聲色古怪地笑了兩聲。
“可能無論我在哪個世界,我總有一部分屬于另一個世界,格格不入。我始終是、也只能是個不夠純粹的異鄉人。”
“阿洛……”迦涅也不知道她想說什麽。她一時間忘了她應該沒有在傾聽,阿洛也忘了。
壓在兩人身上的靜夜開始變得過于沉重,阿洛又以自嘲的口吻插了一句:“其實平時我已經很少想這些,但現在突然回到這裏,我就全都記了起來。腦子裏全都是這些念頭,不好意思,讓你聽這些無聊的廢話,但我實在有點忍不住。”
他也沒有聽她勸解的意思,繼續喃喃地坦白着:“在艾洛博時我将玻瑞亞臆想成樂園,在玻瑞亞時我又開始對艾洛博抱有幻想。被趕出奧西尼家後我甚至想過,如果我沒有被那個人發現,沒有被送回來,一直留在艾洛博,我說不定反而會過得更加簡單快活。對你,對伊利斯來說,那樣或許也更好。”
阿洛說到這裏低聲笑起來:“那樣的話,奧西尼家就會少一個惹出醜聞的叛徒。”
但她也會少一個朋友。迦涅在心裏反駁。
哪怕那是個最後成了敵人的朋友。
同類推薦

萌妻來襲:軍帥,壞壞寵!
從她過完十四歲生日那天起,就跟她說了以後不準半夜偷爬到他的床上來,她小嘴一張一合,已經不知道跟他說了多少次最後一晚。孟祁寒真的是寧可相信世界上有鬼,也不相信孟杳杳這一張嘴。
“以後我要是娶妻了,你也這樣爬上來?”
“娶妻?人家都講你不舉,除了我孟杳杳誰要你?”
某男邪魅一笑:“我都不舉了,你還要我幹嘛?”
“暖床啊,你知道你身上有多暖和嗎?”話未落,已被他壓在了身下,“只能暖床,那豈不委屈了你?”
他是殺伐果斷的冰山少帥,唯獨寵她入骨,他說,杳杳,這輩子我不會讓你哭的,除了床上……

爆寵小狂妃:皇叔,太兇勐
“皇叔,不要了,潇潇疼。”“乖。”年輕帝王伸手,動作輕柔地拉住她受傷的小腿,聲音低沉沙啞,難掩心疼:“忍忍,塗了藥,一會兒就不疼了。”她是後宮寵妃,心狠手辣,惡名昭彰。新皇登基,她被殘忍賜死!重活一世,誓要一雪前恥,虐親姐,鬥渣男,朝堂內外所有人的生死,全在她倚姣作媚的一句話間。“皇叔,朝中大臣都說我是禍國妖妃,聯...

啓禀王爺,王妃她又窮瘋了
試問這天底下誰敢要一個皇子來給自己的閨女沖喜?
東天樞大将軍文書勉是也!
衆人惋惜:堂堂皇子被迫沖喜,這究竟是道德的淪喪還是皇權的沒落?!
----------------------------------------
文綿綿,悲催社畜一枚,一睜眼卻成了大将軍的閨女,還撈到個俊美又多金的安南王殿下作未婚夫,本以為從此過上了金山銀山、福海無邊的小日子。
豈料......
府中上下不善理財,已經到變賣家財度日的地步......
人美心善的王爺一臉疼惜,“本王府中的金銀滿庫房,王妃随便花。
”
文綿綿雙目放光,“來人啊,裝銀票!”
從此...
“王爺,王妃花錢如流水,今日又是十萬兩。
”
“無妨,本王底子厚,王妃盡管花。
”
“王爺,王妃花錢無節制,您的金庫快見了底了!”
“無妨,本王還能賺!”
“王爺,王妃連夜清空了您的金庫!”
“什麽!”
富可敵國的安南王殿下即将裂開。
文綿綿款步走來,“王爺別着急,我來送你一條會下金蛋的街!”
----------------------------------------
【社畜王妃VS沖喜王爺】
文綿綿:一時花錢一時爽,一直花錢一直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