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一:徐佑安此人

一:徐佑安此人

要說徐佑安這個人吧,簡直可以說是沒車沒房父母雙亡的典型案例。

十三歲以前他一直跟着一個老乞丐東家走西家串的讨飯吃,到了晚上兩人就結伴到村裏那個不知供奉了那路神仙的破廟一躺,一生樂觀随和的老乞丐跟他說過許多道理,有的徐佑安在多年後也一直記憶猶新。

他曾說這神像啊,其實過得比人還慘,用它的人平時不信它,非到了需要賺錢時借着它的名頭來騙人,信它的人所求大多貪心,都是想要得到什麽才來求它,得不到了就貶低他,哪有人真正愛他呢?

天南海北的日日夜夜所求甚多甚廣,若不庇佑偏又得了人家塑的身,你說它心裏又累不累呢?

你不要看它站的這麽高,老乞丐扭轉身子拍拍身後神像的腳趾繼續說道,站的太高人人都在懼怕,卻不可能有人真正了解它,談何真正敬他敬真正的他呢?

你也不要站的太高啦,需知心存高志是好,心高氣傲是壞,事不成徒增憂愁亦是壞;随性而活不失為一種方式,更不要把希望寄托在這可憐的東西上最後落得失望,做事啊,還是要靠自己。

徐佑安若有所思的點點頭,此後那怕再難過的日子裏他都不曾依賴過誰,哪怕所托事未成也不曾怪過誰,為人所托亦盡心而為,不成亦無有心病。

自己修自己的命數,堅信着不論何時所得到的都對應所付出的,偶有差別不過時運作祟,依稀之間更是懂了高處不勝寒的道理。

雖然過得不是錦衣玉食的日子可活的倒也自在,那時的他覺得,這樣的生活真的已經足夠,他不能再奢求什麽了,被抛棄是已定的事實,他要努力的是将來。

故而在別的孩子還在哭鬧着要這要那的時候,徐佑安就已經開始設想自己以後該怎麽活了。

可夏日在廟前乘涼時,看着滿天星鬥縱使心中懂了一番道理他還是會忍不住的想,為什麽天下那麽多孩子,偏偏他會被抛棄?是他格外不讨人喜歡嗎?

他知道自己見識淺薄,可憑着這淺薄的見識他也感覺到自己并不比周邊的孩子差,甚至比起連家務都不做的同齡其他小孩要強得多。

他會跟着老乞丐出去讨錢,如果老乞丐哪天格外強硬的不叫他跟的話,他還會偷跑出去采一些常見的草藥,賣給藥鋪慈祥的李郎中。

那位老人每次見到他總會給他糖吃,徐佑安偷偷問過他,需不需要更多的草藥,得到肯定的答複後,徐佑安就開始時不時的采一些草藥給他換錢,再用換來的錢給老乞丐買饅頭吃。

每次乞讨時但凡有人扔錢,他都會給他們磕頭感謝,他覺得自己還是挺懂事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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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為什麽父母會扔了他,人總是會亂想,不得到答案又哪裏停的下來,大人尚且常鑽牛角尖,更何況他只是個孩子。

徐佑安不禁亂想,是不是自己幼時犯了什麽錯,進而顯了長大後的樣子,可實際上誰又會在乎孩童犯的那不大的錯誤,這個理由并不能讓他舒服一點。

日日思日日想,不知不覺便入煩惱境,世人皆如此,見古人書亦無幾人成聖,更別提一個入世不深的孩童了,只苦了老乞丐一片良苦用心。

自視不同者往往對自己要求甚高,若所付出的沒有得到,便如陷入泥沼意志不堅,唯有心誠知自己必然與衆不同,方可不糾結于過去,只汲取現下周遭事物反饋為回報,在日漸積累的變化中獲取前進的力量。

所幸徐佑安悟出了其他的道理,這才叫老乞丐沒有全全失望,空暇之餘也抽出些時間撫慰這孩子幼小的心靈,漸漸的徐佑安相信了老乞丐所說的,人人都有他無能為力的事,比如,養大一個孩子。

徐佑安總覺得自己要比那些孩子懂事能幹,盡管一再試圖轉移注意力,可每當傍晚那群玩耍的孩子被親人拉走時,他還是會忍不住這樣想,見此老乞丐總會拄着拐杖站起來,用拐杖搗幾下地喚他回神。

這樣的日子還要過多久?自己就打算一直這麽渾渾噩噩過一輩子嗎?

終于在不知第幾次把老乞丐的臭腳從眼前挪開後,徐佑安坐在廟門口望着天上的星星打定了主意,他要念書,這很可能是他唯一的出路了。

老乞丐知道他的心思,少年早熟,發不完的精力總要用來做一些有意義的事,在他看來人這一生為的就是過上好日子,讀書也是一條道路,只是他沒什麽本事,只能看這孩子的了。

他們村裏有個老秀才,是幾年前來到這裏的,人倒是頗有些本事,奈何沒錢故而屢考不中,興許是死了心,就在這兒搭了間破房子住下了,後來更是在後院種了片地自給自足。

有人傳言他置房買地的錢,其實是年少一位喜歡他的千金小姐資助他科考用的,說只要他考取功名就可以娶她了,老秀才興高采烈的去考試奈何無錢打通人脈,後來他也就再沒有臉面回去見那位姑娘。

老秀才素來愛喝兩口小酒,這些話都是聽他酒後胡言亂語的人偷傳出來的,此事之後他就戒了喝酒這個愛好。

村裏有人家知他有幾分本事,就巴巴的把孩子送來提議他辦個學堂,他們會給他一些米糧,這樣他的日子也會好過些,老秀才幾番推阻,卻被那一句句場面話說到心坎,遂辦了學,可來的孩子卻沒一個愛聽他講課的。

孩子們閑散慣了,大多打算“子承父業”,比如屠戶菜農什麽的,老秀才自己有本事可明顯不是個當老師的料,講課枯燥的可以讓學堂裏的學生一個不落的睡着,看到這樣的情況,老秀才只能在哀嘆一聲過後将視線移向窗外。

或許冥冥中自有天意,他看到了窗外露出的半個毛茸茸的頭,頓時眼睛一亮,老秀才飛快邁着小碎步跑出去,一把将窗外牆下偷偷摸摸聽課的徐佑安提溜進學堂,當着一個學堂的人問了他幾個問題。

“你可知三個九相加等于幾?”

“是二十七,先生。”

“這些日子學的詩背一首來聽聽。”

于是徐佑安又背了一首不長不短且保險的詩。

“可理解意思?”

又說明了意思。

“可會寫自己的名字。”

徐佑安上前伸出手在手上一筆一劃有模有樣的寫出自己的名字,眉眼間的專注實在有些讨喜,老秀才看着他好一會兒才眨巴下眼的認真樣子,不由感嘆每個人走的路到底是不同的。

有些人天生就是走這條路的,就算在外面聽也有這樣的成果,有些人在屋裏聽卻怎麽也學不好,因材施教果然有理。

“你一直都待在外面聽我講課?”

“是。”

徐佑安平靜的答到,聽就聽了,他是來聽課的,又不是來做賊,這沒什麽丢人的,大不了就賣草藥把錢補給他好了。

“聽了多久了?”

“快要三個月了。”

“你可願意進來聽課?”

到底還是要聽他自己說出口,不要人家有什麽難言之隐就不好了。

“願意。”他怎麽可能不願意?

“只是,我沒有錢。”背在身後的小手為難的扭動着。

老秀才滿意的抿嘴笑着,這學生他是越看越滿意,底下的一衆學生看到新來了個學生都好奇的看向他們,然後就叽叽喳喳的議論起來。

老秀才将徐佑安收為弟子,讓他找個位置坐下,并且許諾他不收學費。

那一年徐佑安七歲。

徐佑安其實不怎麽認同秀才的決定,過于早熟的他做什麽都有些敏感,雖然他喜歡聽課,但是為什麽不讓他交錢呢?

他受過太多鄙視的目光與言語,也受過不少人的可憐和同情,仿佛他低下的不能再低下,久而久之就養成一副刁鑽敏感的性子,就連受到幫助時的第一反應都是自己與他人顯露出了不同。

那些目光使他學會了察言觀色,自那時起,徐佑安明白了什麽是自卑。

這種感覺雖極力克制內心也仍舊擺脫不掉,他不想接受別人平白無故的好意。

他幾次張嘴,卻知道自己沒有逞能的資本,最後還是懷着複雜的心情沉重的擡起腳步過去輕土垵坐下了,只是心底牢記着老秀才的恩情。

一群學生圍上前來。

“你也是被父母送來的嗎?”“你也不聽話被父母送來聽課了嗎?”“這裏很可怕的,背不會課文要打手板的!”“你看起來好小啊。”年幼的孩子們沒有心裏那麽多彎彎繞繞,對于這個乞讨的小孩也都只是懷着好奇的态度。

徐佑安笑而不語,孩子們覺得無趣,自然而然的散開,可他的內心卻百轉千回。

他翻着課本,在喧鬧的課堂上顯得有些特別。

為什麽和別人這樣不同,他覺得他可以在外面聽,甚至那樣才是真的自在,老乞丐對于這孩子可以離開他去學堂讀書表示很開心,卻不知道這個六七歲的小孩子心裏藏了這麽多小九九。

他要讀書,不為光宗耀祖,只為讓老乞丐安心,讓他在晚年能過幾天好日子,或者最差也不要像現在這樣,他受不了那些人看着他的鄙夷眼神,受不了那些給了一碗狗食也認為他們應該感恩戴德磕個頭的人,他一定要變好,一定。

他知道人是會變的,但至少此刻這是他學習的動力之一。

徐佑安自認沒什麽超凡脫俗的優點,見過外來的活路人也明白自己不過是在這裏算是比較不同,是的,不同,他的聰明并沒有讓他過得比那些人好,甚至還不如笨着,這些過度的敏感只會讓他感到難過。

不論多苦他都是逼迫自己笑,再苦也要樂觀面對,笑一笑騙過自己也挺好。

不開心?擺臉子?那情況只會更糟糕。

老乞丐很愛他,就像愛自己的親孫子一樣,可就算再親,一個只能勉強填飽肚子的人,又如何能有錢給孩子買那糖人和風車,不過即便如此,逢年過節老乞丐也還是會帶着他去集市逛逛,美其名曰漲見識。

每次老乞丐都會叮囑他,不要把欲望表現的太明顯,會顯得沒見過世面,還會砍不下來價,窮人不能沒傲骨,更不能因為得不到想要的東西就做出坐地大哭這樣沒出息的事,老乞丐雖然沒有讀過書,很多道理卻還是懂的。

徐佑安當然不會那樣做,他不會給別人添麻煩。

這一切都持續到他十三歲,那年老乞丐意外死于一場風寒,明明是那麽小的病,卻沒有法子治。

不是大家沒努力,村裏的好心人們擡着這位老人去了藥鋪,結果李郎中湊巧出診去了并不在藥鋪,衆人擡起老乞丐,身後跟着一臉茫然滿頭是汗的徐佑安,一齊急急忙忙的往鎮上的藥莊跑。

急匆匆擡進去,兇巴巴攆出來,沒錢免談,那天藥莊主人把藥莊托給了他那自私冷血的傻侄子,只為考量他的本事,決定藥莊的最終歸屬。

于是一整個莊子的人都在陪着這位少爺,只等來個患有疑難雜症的人大顯身手,這位少爺是唯利是圖的商人,目光短淺的他自然不會管一個乞丐的死活。

跟着來的幾個人面色一個賽一個的沉重,他們覺得這就是命,早不生病晚不生病就該是這天了。

老乞丐還是死了,徐佑安想不通,為什麽自己覺得這麽難的事,別人揮揮手就可以解決卻連手都不願揮,自己真是不能再悲哀。

他沒有選擇跟任何人走,依舊白天聽課晚上回廟裏,學習的同時想盡法子賺錢,幾年下來不動聲色的折騰了些積蓄,這些年來村裏幾戶人家總會時不時的照顧他,給他送些吃的用的。

徐佑安知道,這世上到底還是好人多。

【作者有話說】:關于徐佑安的糾結,每次改的時候總覺得寫的有點反複,有點墜,但或許在我心裏這就是會讓一個人很難想通的問題,所以我再三考慮後還是只删了一些沒意義的內容企圖顯得不那麽墜,以及标點符號,有的時候覺得不加逗號斷句會過長,有時候又覺得加的話沒地方加,有的地方需要斷句,但不需要逗號斷的那麽久,還是靠讀者內心自己停頓一下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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