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6 莊家請客租書鋪、糖醋炸雞腿、鹵味下……

買活 第94章 莊家請客租書鋪、糖醋炸雞腿、鹵味下……

“曉得啦娘——”

一兒一女都拉長音回她,莊母也就擦擦手,回樓下去張羅晚飯。她先拿一個空酒壺,兩個海碗,放到空籃子裏,又帶一疊幹荷葉,挎着籃子,出巷子不遠便人鼎沸,好在出來得早,否則等下工下課,街上到處人,食肆都要排長龍。眼下夏收以前空閑,許多農戶都尋隙進城做工,縣裏要比半個月前更熱鬧幾倍。現在農戶們也都舍得吃喝,食肆小攤自然更加熱鬧,去得稍微晚一些,能挑揀餘地就不多。

街上女人也比以前多得多,若從前,除非像莊母這樣,家就在街邊上,否則輕『婦』女們不敢獨自上街買菜,不但有掠風險,也不知該如何同菜農交涉,但此時則不相同,賣菜買菜,都有許多女娘,女娘們和男丁交流也自如許多,街上随處可以到輕小『婦』人在和攤販算賬,“五六三十,七七四十九,一共七十九,您饒我一枚蒜,便算八十文如何?”

莊母個有成算人,出門前心裏就有思量,她挎着籃子先去鹵味鋪,買一碗鹵老豆腐,一碗鹵小腸,請夥計多澆一勺鹵汁,又拿幹荷葉紮棉線為她封住碗口,随後便去打酒,打四兩黃酒,又買一小陶瓶燒刀子,再到炸雞店前,為不排隊,她到炸雞腿隊列裏,點一根炸雞腿,兩個炸雞架,請把雞腿和雞架一起斬開。店家為她用荷葉包好,這樣一籃子也就裝得滿滿,豆腐一碗兩文,小腸一碗三文,酒四兩十二文,燒刀子八文,炸雞腿二十文,雞架兩個十文,這樣共計55文,很體一頓家常便飯。

回到家裏,經聞到飯香味,之所以不排隊買雞架,而要去炸雞腿隊伍,便因為這一點,排隊時間不可預計。倘要叫兒子女兒下來看火候,不要煮焦飯,便會耽誤他們抄書,而抄書不但能夠掙錢,而且對孩子們學問也有好處,因此算計下來,還買炸雞腿更劃算一些。

“喂,莊子,去看牌呀?”

小院外又傳來幾個輕人喊,“莊子?莊子?”

“莊子不在家,剛出去,可要進來喝口水?”

“嬸子,那就不坐,一會兒莊子到家您招呼一,就說我們去老三家看馬吊去!讓他也一塊來——您放心,我們再不玩!看看,看看!”

“知道!”

把各樣熱菜放在竈臺上缽中保溫:這缽下水,上竹編撐子,恰好可以溫菜,有炸物不好放在上,因會軟化。莊母天『色』将晚,巷口仿佛也聽到丈夫氣,便開始做飯,她先點起蠟燭,調旺竈火,把小竈米飯鏟出來,換一鍋水煮上去。随後挖一小塊豬油在竈鍋裏化開,把切塊雞架、雞腿又倒進去,調糖醋汁翻炒,又加番茄調味。

這臨城縣最近很流行新菜『色』,将炸物回鍋調糖醋味兒,可以盡量規避炸物冷後風味損失——除過,誰家都不會複炸,百姓家哪有日常開炸鍋。而且南方人偏好甜口,既然炸雞鋪調味料有些要另外加錢,那麽便自己回鍋燴倒更便宜。炒好這盤菜,天『色』經暗下來,莊子急匆匆地在院子裏喊一,便沖出去,女兒過一會也進廚房來幫母親忙,莊母在她嘴裏塞一塊雞腿肉,莊小妹倒很有主,扭不吃,道,“偷嘴吃要遭打哩!”

這從前老規矩,不女兒還兒子,從小都不給鑽廚房,兒媳『婦』做菜時也要敞着窗戶,随時預備婆婆查閱,甚至于家裏肉都有數,難得吃肉時,婆婆會來數過每一片肉,在餐桌上由她來分配,媳『婦』也會特別注意,倘若切得太薄,縮水、消失,會引來斥責和口角,甚至因為一片肉鬧着要上吊都有。

而尤其要出嫁女兒,更不能養成饞嘴習慣,在物資極為稀少時代,對食物克制便最隐忍,也百姓們最看重,最後尊嚴。女兒出門後若饞嘴偷吃,連娘家也跟着上無光。莊小妹今七歲,四五歲時因為饞嘴便母親責打過幾次,她有記『性』。

這一座不不小院子,自然有一進,不過院子裏修水泥房,可住戶還有些家底。房子修兩層,外留煙道、竈臺,廚房在院子裏另搭,‘莊子’母親從廚房裏出來應付過兒子狐朋狗友,又端着兩碗紅棗雞蛋湯上二樓,“抄好沒有?天要黑,要不索『性』歇筆!明天再抄吧,也不就少這麽兩文租書錢,時間可不一下就寬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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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快抄完,趕得及去還。”朋友叫做‘莊子’輕漢子,今十八.九歲,在時人來看雖然成,但也還輕,他也沒擡,手中炭筆寫得極快,“娘,去做晚飯吧,今晚爹要帶客人回來吃飯,太簡略也不好。”

他母親便『摸』『摸』他,很欣慰地說,“我們郎真懂事。”

但她也并沒有就,而看看兒子身邊坐着幼女,她手下也歪歪扭扭地抄着幾頁字紙,所用紙張要比哥哥用更劣質些。莊母看着女兒端端正正坐在那裏,絞盡腦汁慢慢抄寫樣子,不由得也微微一笑,說道,“那們等天黑就別抄,仔細壞眼睛,點起蠟燭再吃點心!”

“知道——”

俗話說聽話聽音,這話一說,便可知道莊家原本對本地書價也有一定解,多多少少能算‘書香世家’,至少經脫離泥腿子階層:這也他們生活在福建道關系,福建道印刷業非常達,書價在全國來講都不算貴。不過同樣也以粗制濫造知名,一本書中錯字漏字相常,而且因為版雕得急快,一個版用到後,難免字跡模糊,不得不把字雕得很。

即便如此,十冊書為一話,一書賣到一兩銀子往往也不足為奇,算下來一冊書就100文左右,這《鬥破乾坤》一冊書要七八十文,不能說便宜許多,因此莊父要額外解釋,“他那個字小,墨也很清楚,比別書不同,七八十文實在不算貴。”

“那一有多少冊呢?”

“這就多,一得有100冊。”

“什麽?”孫客人幾乎要跌下椅子去,他不可置信地高重複,“一百冊?等等——一冊約合多少字?”

莊母看着女兒肉嘟嘟孔,不由就笑,在她上『揉』兩下,道,“不怕,妹妹現在也掙錢,抄書掙十文,這盤肉便也有妹妹份,我們先吃幾口,等哥哥他們回來,我們便少裝一些進自家屋裏,這樣客人看着便覺得我們殷勤,場上更好看些。”

說着,便和女兒分着吃幾塊肉,這才讓小妹把菜端到堂屋菜罩底下,又拿鍋裏剩下糖醋汁炒一早買來蓮藕,蓮藕出鍋後,在鍋裏倒熱水涮洗過,又挖一塊豬油炒小青菜。

她在廚房忙活時,天『色』完全暗淡下來,女兒便出去在堂屋裏點燈,此時莊父和客人也進屋裏,在院子裏談天,到小妹出來,客人便把她叫到身邊,給她一包糖,笑道,“小妹,我聽金鳳姐說,語文又考高分,現在經認得幾千個字,好孩子,這糖給吃,告訴孫伯伯,怎麽就突然開竅?”

她父親也就在一邊『摸』着下巴微笑,一副有榮焉樣子,莊小妹脆說,“我們抄書呢,哥哥也抄書——哥哥現在都不去看人打馬吊。”

孫客人頓時就起興致,“抄什麽書,能賣錢不能?”

“一冊也有五萬字,這書一共五百多萬字,合一百冊,一冊八十文,光這麽一套活字版就要八兩銀。”莊父肯定地說,“若雕版,一套書四五十兩不出奇。”

“五百多萬字!”客人這一次真站起來,“這、這……什麽奇文能寫五百多萬字,這何等奇人?在仙宮中難道書不要錢麽,竟也有人追着買?”

在臨城縣,謝六姐必定天仙降世,這觀念經越來越深入人心,她随手拿出東西實在都驚世駭俗,細想起來,絕非此世能有之物。就譬如這書,如今流行話本,一冊也不過就三四萬字這最常,往往能講兩三個故事,倘若有一個話本要兩冊來刊載,那便算長篇小說,實在難以想象有人能在一生中寫出五百萬字之多,而且在完結刊以前還能維持生計——更重要還能找到人去刊,又找到人去買。

四五十兩銀子,那就四五萬塊籌子,花五萬塊錢都能造一棟樓,這樣書哪怕在京城,最多也就賣個幾百,最可能一都賣不出,因若總銷量有幾百,那麽恐怕連做好雕版錢都賺不回來,但能花錢買書人家又絕對不會去收活字版,又或者福建道濫竽充數所謂雕版。

“能!一本能掙二十幾文!”莊小妹将手比給孫客人看,“賣得可好,許多客商都買,還不夠賣。抄就《鬥破乾坤》,伯看過嗎?”

“就鬥破乾坤呀!”孫客人興致更高,扭問莊父,“我聽說得久,但租書鋪全沒有第一冊,我去幾次,就沒找到過第一冊,迄今沒開始看,老弟呢,可看過沒有?”

“我也從第二冊開始看!”莊父應着,“在茶館聽第一冊,現在這套書緊俏得很,《蜀山劍俠傳》倒好借一些,個有學問人,不如先從蜀山劍俠傳看起也一樣,或者叫們家金鳳跟小妹一起,随常去租書鋪看看,若有第一冊趕緊租回來,叫金鳳抄一冊——或者送來叫我們家長壽抄也行,待從村裏回來,便能瞧。”

“官印一冊賣賣多少錢?”

“倒也不貴,不過賣七八十文——”

“第二天起,便再叫不出去,從我這裏要兩百文去做押金,他一天看兩本看得過來,早上借,在鋪子裏看一本,下午放學後就趕着回家來,把第二本看,這樣癡癡地看一個月,借不到後,急得抓耳撓腮,又想看前,怎麽辦呢?就他生出主意來,租回來抄一本,破上紙筆、燈油、租金,一本也就花三十文,我讓他盡管抄去——抄書還能抄出不好來?”

“可這個理!”

“這不?開始這些書還好借,給他看幾本,後來,滿縣裏一本都難求,尤其二十冊到三十冊,實在排着隊在等,長壽等着也無聊,便又看蜀山劍俠傳,也着『迷』得要命,懸着心癡癡想啊,喊啊,嘴裏念叨着都這些,很快連蜀山劍俠傳都租完,便能租來前,在家抄幾本,那個月月考,語文便考九十多分!從前不認得字,現在全認得,拼音更精熟,書也抄得越來越好,字寫得端正多!”莊父說得開心,又給孫客人倒酒,“快趁熱吃,這糖醋雞塊可有味——我就和小妹說,讓她也抄,抄一本,我給她二十文辛苦費。現在他們兄妹下課就回來抄書,小妹語文回回滿分!”

二人一邊吃酒一邊閑聊,莊母和長壽、小妹自在廚房吃,老豆腐、小腸切片拼鹵味快吃淨,莊母他們飯也吃完,莊母便将鹵湯下兩碗來,孫客人謝過莊母辛苦,又對莊父主意贊不絕口,笑道,“這句話可說着,難道抄書還能抄出不好來?怎麽也不比看人打馬吊好?勸人斯文,自然有好!我明日便也去販幾本書來,待到下回出門,等我看完,便把這書賣在地,也将這善事多多地傳播出去。”

原來這孫客人本人跑單幫貨郎,因此常在外,他之前時常為莊父捎帶一些新鮮脂粉,現在則經常幫買活軍探聽消息,買活軍額外開一些錢財給他,日子過得倒也富足,這敢往外跑人掙得錢都不少。今日他去泉州、福州一帶跑單幫回來,特意來探望莊父,二人天南海北,無所不談,也談些在外識,孫客人搖嘆道,“一不如一,竟總還咱們這裏最好。我若不還得個差事在身上,也就早回來找事做。”

哪怕八兩銀,這也八千元,許多人家半多工資,怎可能買小說呢?如今臨城縣衆人都知道讀書好,那也狠下心來花七八十塊去買教材,不會買沒有什麽用小說。因此這就買活軍開設租書鋪緣故,這租書鋪裏如今也有兩本小說,蜀山劍俠傳三十套,鬥破乾坤五十套,押金一百文,一次便能租一本,押金兩百文則可租兩本,以此類推,租金一日兩文,倒不算貴。

“這生意本,便算那鬥破乾坤,也要四百多兩銀子,”幫做生意算賺,這敏朝百姓天『性』,孫客人立刻就算起來,“但倘若這些書都在外,五千冊書都在外,一日便十兩,一多便可回本,且還有那麽多押金在鋪子裏周轉,倒很可以做得。不過也要縣裏能有這麽多人都來借書才好。”

“正這麽說,以我也說,這就買活軍來以後才能做這樣生意,以前開租書鋪無用,賺不到錢,滿縣城裏,兩三千人住着,識字連兩三百都沒有,有什麽用?沒得客人,開租書鋪,所租都人家看得不要看書,誰來光顧?就開個賣書鋪子,一個月也就那麽十幾單生意,實在受窮買賣。”

“便有現在,咱們縣裏人多,一兩萬人口有,又多識字,至少也都認識拼音,因此才有得生意做。瞧——”

莊父便擡手叫剛進門兒子過來,給孫客人看他剛租回來《鬥破乾坤》,“這書冊上都有拼音标注,而且我看過,內容很淺近,全白話,再沒什麽生僻字,連農夫都可看得。也不怕孫哥笑話,我們家長壽平時最厭學一個人,自從看起小說,嚯,別不說,這語文成績立刻就上去!字也寫得好得多,如今還可自己抄書賺錢呢!”

因為他來,二人不由談許久,到外敲鐘喊八點半,孫客人這才告辭,才站起來,便聽到隔壁小院裏傳來喧鬧之,莊母忙告個罪,匆匆去隔壁,看她神『色』,雖然感嘆煩惱,但倒也不怎麽驚奇。

孫客人不由『露』疑『惑』之『色』,望莊父一眼,莊父嘆口氣,一邊送他往外一邊低道,“隔壁裁縫鋪又在鬧和離……不常回來,不知道,今來我們縣裏鬧和離人家極多,竟有十幾個案子同時在審!”

一說着,一便搖起來,『露』.出一副不以為然,卻又敢怒不敢言複雜神情。最近轉碼嚴重,讓我們更有動力,更新更快,麻煩你動動小手退出閱讀模式。謝謝

莊長壽樣貌有些憨厚,瞧着便不像什麽太有主意樣子——确然也不太有主意,聽父親這樣誇耀自己,便撓着憨憨笑。孫客人對他倒另眼相看些:他和莊父『性』情投契,也遠親,平時常來常往,很知道莊家事情。他們家原本也有些家業,鄉下有地,城裏也有兩個鋪子,一個賣香燭,一個賣脂粉,日子過得還算來得。這莊長壽從小家裏富裕,又得寵愛,便很憨憨,十幾歲也不知懂事,成日和縣裏那些家境相浮浪子弟四處游『蕩』,若說眠花宿柳、吃喝嫖賭,那也沒有,便人心仿佛少一竅似,總渾渾噩噩,這裏混混那裏混混,熱鬧看看,邊上傍傍,壞事不做,好事不。

買活軍入城之後,他們倒也安排職司,又打去讀掃盲班,莊長壽勝在一點,便聽話,讓做事就去做事,讓讀書就去讀書,那成績雖不說慘不忍睹,但也穩定中等偏下,掃盲班畢業之後,初級班便很難畢業,一直留級。

買活軍一開始讓他教書,他教不好,後來便讓他在城門口登記入城人口,他字也寫不好,之後便能做些粗活,莊長壽倒也不抱怨,他父親看不過眼,因為他有鋪子,且剛好因為夥計要輪班上課關系,也有空缺,便讓他回自家鋪子裏幫忙。這樣一來,自家也省一份工錢,而莊長壽也就回來,但依舊那渾渾噩噩模樣,背地裏莊氏夫『婦』談到他,都愁得不行,暗自垂淚。偏偏他們家小妹腦子也不太靈光,在學裏成績中平,要說指望女兒,約也不能。

這麽一個好兒,除卻人品還算端莊,平時都很聽話,也沒有什麽可誇。偏偏近幾個月以來,因為城裏逐漸流行開馬吊緣故,狐朋狗友們帶着去瞧人打牌,傍晚一下學就去看一兩個時辰,夜才回家吃飯,這又給莊家人添新心事,雖說看看,但就怕引誘着也染上賭博惡習。要說管束他,莊長壽每天都要出門去上課做事,如何能管得住?這麽兒子,光為看牌往死裏打似乎也覺得苛刻。說他,他也振振有詞,因畢竟也覺得無聊,這些時候不去看牌,讓他做些什麽好呢?

也因此,莊家人對這個租書鋪贊不絕口,莊父便細細地告訴孫客人兒子改變,“從來沒他對一件事有這樣着『迷』,那天随意從朋友那裏拿一本來,說明天替他順路去還,晚就看到三更!抓耳撓腮、手舞足蹈,直說從未過如此入心話本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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