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2

雪宗回來後沒多久,又開始緊鑼密鼓地準備宴請四海仙洲的賓客來雪家赴宴,大張旗鼓地要求整個仙界的名流權貴,乃至天庭衆仙務必到場。

原因是雪懷的生日要到了。

雪家每年都将他的生日宴會辦得十分隆重,六界權貴都會到場。雪宗一向是個八面玲珑的人,別說雪懷本身不差,就是靠着這些人脈,即便他是個中庸之輩,後半輩子也是高枕無憂的。

這就是雪家寵雪懷的方式——除了這一點以外,生日宴要大張旗鼓地辦還有個原因,便是雪懷的生日,剛好也是他亡故的母親慕容宓的生日。

當初雪懷的母親算是下嫁,生下雪懷後不到十年便病逝了。慕容是大姓,也是有名的仙門世家,雪懷的外公外婆從來都沒給過雪宗好臉色,認為是他害死了自己的寶貝女兒。

但這麽一對性格執拗古板的老人,卻對雪懷相當的好。柳氏嫁進雪家後,慕容家就不再允許雪宗踏入仙門半步,雪懷卻還是時不時跑去看望老人家們,他們也疼他疼到了骨子裏。

人盡皆知,雪懷以後是要同時繼承兩個家的家業的。

他跑去告訴自己的父親:“今年我的生日宴便不辦了罷,只是個十七歲生日,沒那麽重要。”

雪宗堅持道:“那怎麽行?年年都辦,今年突然不辦,別人還以為我這個當爹的偏心小兒子,不管我們的小懷了。你母親在天之靈若是知道了,也會來責備我的。”

雪懷笑:“哪有人會這麽想?更何況母親最喜歡輕松自由了,她看見我過個生日都要講究繁文缛節,反而才會心疼。”

雪宗不置可否。

雪懷安靜地道:“我想生日那天去給娘親上個香,再去看望一下外公外婆,可以嗎?”

最終商議下來的結果,是生日宴照辦,不過只是縮小範圍,辦成家宴。中午全家人聚在一起吃個飯,就算過完了。

雪懷則找青鳥向外公外婆那邊傳了信,詢問什麽時候上門合适。

慕容氏遠在兩個仙洲之外,青鳥來回一趟要三天,剩下的時間裏,雪懷則專心致志地畫他的圖譜。

深花臺萬花盛開,冬暖如春,晝夜不分,雪懷一呆就是許久,連時間都忘記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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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翁笑道:“少爺幾天不回家,您的玩伴天天送東西過來。”

雪懷有點疑惑:“誰?雲錯嗎?”

老翁道:“是諸家少爺,前兒送來一包月光花的種子,昨兒送來一盒龍臺花糕,今兒送了一個金線穿鴛鴦的錦囊,裏頭是一首詩。”

雪懷抿嘴沒說話,雪宗這個當爹的在旁邊聽到了,笑嘻嘻地感嘆道:“兒子真是長大了!這麽一看,你都十七了,是時候談個戀愛了。”

雪懷忍不住頂嘴:“我還沒及冠,急什麽?”

雪宗瞪他:“我和你娘,在你這個年齡連你都有了,你說呢?”

又過來旁敲側擊地問他:“兒啊,你是喜歡姑娘家,還是想找個志同道合的男子?不管哪種,爹都覺得行,看你喜歡。”

雪懷憋着笑:“真沒有。等有了喜歡的人,我再來告訴您。”

雪宗方才放下心來,又警告他:“不要挑錯人啊!眼光高一點,地位勢力錢財都是其次,重要的是要對你好,不能心術不正。這個諸小少爺我看着就挺好,千萬別理那個姓雲的小子,小小年紀一身戾氣。現在仙界義兄弟可以有千千萬萬個,道侶卻是獨一無二的,一定要謹慎小心。”

雪懷笑出了聲:“他又不喜歡我。爹,您別替我自作多情了,趕快看着火,你手裏那把劍要熔歪了。”

不過這件小插曲卻提醒了雪懷,他想起要回家去看一看。

雪懷從小就生得好看,追求者如雲。他去浮黎宮開設的兼圓幼兒園上學時,連最烈性高傲的鳳凰族都放下身段,紛紛擠着圓滾滾、還不會化形的小身體啾啾地來找他玩。

後來再大些,回了仙洲,亦有絡繹不絕的同齡人奉上青眼。

不知道什麽時候起,送到家中的禮物、情信已經能夠堆成山了。老翁一般會替他簡單歸一下類,如果是物件,就原樣退回去。如果是信和錦囊,或者其他追求者花時間親手做的東西,雪懷便會回一封簡單的感謝信,和拒絕的意思一并轉達。

雪懷回了家一趟,把這些東西處理好了,又取了一些他和他父親的換洗衣物。

他沒想到的是,一出門,他就遇見了諸星,這個連着好幾天給他送東西的少年人。

“你,你終于回來啦,我看這幾天你都不在家,想來碰碰運氣的。”諸星看都不敢看他,紅着臉在袖子裏摸出一個精巧的玉佩,“我聽說你生辰快到了,這是給你的生辰禮物。”

雪懷自小能認各種仙界法寶,只看了一眼那枚紅玉,色澤天成,剔透無雙,便知道是非常難得的珍品,可以當傳家寶的。

他搖搖頭道:“這個我不能收,太貴重了,你若真想為我慶生,花半枚靈石幫我帶一屜海妖賣的小籠包,我便十分高興了。”

他看着諸星從期待轉為失望的臉色,心想果然還是個孩子。

雪懷把玉佩塞回他手中,正要打個招呼離去,卻看見諸星提了一口氣,十分緊張地看過來:“等一等,雪公子……雪懷。”

雪懷頓住腳步,果然就聽見他磕磕巴巴地問道:“我……之前,搶你們家的法器,不是故意的,我……我……”

雪懷耐心聽他說。

諸星太緊張,說了半天也沒說到正題上,磨磨蹭蹭了許久後,居然腦子一抽地說道:“你,你能和我雙,雙修嗎?”

說完後,諸星自己都愣了,一張臉漲成了豬肝色,如同被火燎了尾巴的貓一樣急急忙忙糾正:“我不是,我不是那個意思!我的意思是想問你有沒有找個雙修道侶的打算,我真的不是那個意思……”

雪懷看他快哭了,先楞了一下,而後笑了起來:“我知道,沒關系。不過我暫且還沒這個打算,也沒有喜歡的人,諸公子。”

諸星愣愣地看他了半天。

被含蓄地拒絕了,第一反應居然不是難過或者沮喪,而是——

這個人笑起來真好看啊。

眉眼彎彎,像春日暖陽,照進萬年不曾消融的冰川。

雪懷是個時常假笑的人,正因為在太高的地方,連笑起來也有些冷淡和不近人情,此刻的笑容卻和以前都不一樣,像是一個暗無天日的人走出來聞見花香,這個清冷的貴族少主眼裏居然多出了一些發着光的、熱烈的生機。

他不知道雪懷在笑什麽。

雪懷在笑——他這個重來的十七歲,自己居然還有機會見到這樣鮮活的少年意氣和真誠的喜歡。死亡和背叛的餘威讓他至今繃緊精神,如同勒緊的弓弦,不想卻如此輕易地在一個緊張無措的少年人面前消散。

這生命是真實的,他呼吸的每一寸空氣,見到的每一個人,都是活生生的。這場大夢一般的重生,終于有了實感。

他可以痛痛快快地笑出來,不必回溯死亡,他可以想自己所想,愛自己所愛。

諸星呆呆地看着他,雪懷順手在他肩上一拍,笑道:“年輕真好!”而後揮了揮手,去往深花臺。

“他笑起來真好看啊。”

不遠的圍牆邊,少年們偷偷摸摸探身出來,迎接他們的朋友。

諸星是被他們慫恿着過來表白的。盡管結果不盡如人意,但雪懷的态度比所有人預想的都要好。

有人大力拍着他的肩膀:“加把勁兒!有機會的,雪少主人很好。”

也有人滿腹疑問:“那句年輕真好是什麽意思?我們這裏雲大哥年齡最大,也只比他小兩三個月,他是覺得諸星太小了嗎?”

諸星嘟哝着:“不知道。”

雲錯仍是他慣常的姿勢,抱着劍靠在牆邊,不參與進來,也不離開,銀灰色的小貓蹲在他肩頭,時不時歪歪它的呆瓜小腦袋。

他的視線追着雪懷離開的方向。

似乎遇到跟雪懷相關的事情,他就一直是這種模樣,不參與,只是遠遠地看着。他和雪懷拜了把子結為兄弟,宴席上卻也沒有多說許多話,雪懷和他們其他人的關系看起來都要比雲錯好。

沒人問過他怎麽看雪懷這個人,欣賞,普通,還是覺得有趣?

他在看他,可為什麽從來不說出他的名字呢?這是不能提的事情嗎?

諸星看着雲錯,腦海中不禁蹦出了幾天前他們動員他放開追求雪懷的場景,那時候雲錯也在。

他們逐一問過了,個個都保證了自己對雪懷沒有其他意思,不會“跟兄弟搶人”。

雲錯當時……雲錯當時怎麽說的?

他什麽都沒說,只是淡淡道了聲:“你真心喜歡他,以後對他好,放手去試試便罷了。”除此以外再無其他。

一個隐約的想法在諸星腦海中浮現,把他自己都吓了一跳。

是不追,還是……不敢?

他看着雲錯,試探着問道:“雲錯,你……給雪懷,準備生日禮物了嗎?要和他們一起再準備嗎?”

雲錯瞥了他一眼,一言不發地往回走去,俯身抱起他的呆瓜貓。

未置可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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