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9
今日是個陰天, 風冷,把雪懷數日不曾痛過的胃也吹得生疼——不知道鎮魂湯的副作用什麽時候才能好。他本來在旁聽時就已經覺得不舒服了,計劃着一出來便奔回去給自己熬碗熱粥喝。
但雲錯讓他等他,他就鬼使神差地留了下來。
他彎腰蹲下來, 片刻後覺得沒那麽痛了,他便放松身體, 靠在房檐下, 拔了根草在那裏折來折去。
一牆之隔,慕容金川釋放了完全隔音的結界,他什麽也聽不見。
他前世一直是個好奇心大過貓的家夥, 這一世內斂從容了一點, 卻也不妨礙他想知道他們說了什麽。
若站在這裏的是前世他認識的那個雲錯, 他估計得找他打一架——那時候他們認識兩三年,彼此約好了功法一起進益, 從築基一步步往上爬。
雲錯說他還沒開劫築基, 是個和他一樣的小菜鳥。
那時候他還是喜歡他的。兩個人心照不宣, 彼此知道為什麽要這麽做——
因為雙修道侶,最好是修為在一個階層的, 齊頭并進是一大要事。有不少人因為修為跟不上跟道侶分手, 仙洲的規矩也是等兩人的修為前後不差一個階層時方能完婚。
但如果說,他認識他的這一年,雲錯已經到了這麽高的修為,雪懷便覺得自己被耍了。
這個人上輩子,到底說了多少鬼話來哄他?
雪懷也因此解開了一個長久以來的疑惑:雲錯如果已經到了因果不沾的境界, 常理因果、前世因緣都算不得數,那麽這一世許多反常之處就能得到解釋。一個跳出因果循環之外的人,上一世和這一世有所不同,實在在正常不過。
雪懷用草葉折出了一枚指環,聽得身後風聲翕動,是結界被撤回了,門緊跟着咔噠一聲打開,雲錯從裏邊走了出來。
看見雪懷時,雲錯明顯楞了一下,眼裏接着浮現出淡淡的笑意:“你真的在等我。”
雪懷扁扁嘴,站起來問他:“你要我等你,是有什麽話想說嗎?”
他回頭看了一眼,慕容金川已經不知去處。敬師茶的夜光杯倒扣着,代表着雙方已經走完了這個流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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雲錯輕聲道:“雪懷,我可以和你一起上課了。”
雪懷說:“嗯,還有呢?”
這件事其實在他的意料之中。慕容金川挑弟子不看出身與名聲,只看心性。雲錯說是乖戾可怕,不如說是心性純粹,能一路走到黑,若是掰正,亦能讓他成為正道棟梁。
他等着他的下句,卻發覺雲錯的話斷在這裏,仿佛言盡于此,也沒想好接下來要說的話。
雲錯盯着他,想要開口,卻只是接着笑了起來。
似乎只要是看見雪懷,他就常常會這樣走神。他看着眼前的少年,清冷溫和,眼睫黑得如同鴉羽,每眨動一次眼,垂下去的時候,便仿佛掃在他的心上。
他喃喃地,高興地,重複了一遍:“我可以……我可以和你一起上課了。”
能天天看見他,光明正大地和他走在一起,可以大聲叫他的名字。甚至如果他修煉過關了,還可以有希望讓雪懷的外公替他說上幾句好話,他喜歡的人說不定就和他在一起了呢?
說不定呢?
他高興傻了,仍是滿臉手足無措的笑意。
雪懷沒好氣:“你清醒一點,你學劍,我學藥,沒辦法一起上課的。”
雲錯道:“我可以修兩門。”
雪懷:“……”
雲錯立刻察覺到了不對,又小心翼翼地問他:“我可以……修兩門嗎?”
這個人完全是見縫插針,根本不講道理的。
雪懷被他鬧得笑了起來:“随便你修。不過你修為已經這麽高了,好像學什麽意義都不大 。”
他跟着雲錯往下走去,還是沒忍住問他:“你為什麽要修行得這麽深呢?雲錯,你前途不可限量,若是已經到了這個水準,其實完全沒必要再上學的。”
他清楚,上輩子的雲錯此時已經拉他入了夥,他們争分奪秒,多一天的時間,便是多一次在危機之下的喘息之機。雲錯做事容易走極端、不擅權衡,他每一步路,雪懷才是背後拍板、決策的那個人,說他是他一力扶持出的仙洲之主,雪懷也不會否認。
如果這輩子雲錯依然想要那個位置的話,繼續呆在慕容山門中,小孩過家家一般地修行,顯然不是最好的辦法。
雪懷見他沒說話,于是自己找話說:“還是……你真的只想考個天官看看呢?”
雲錯低聲道:“嗯。我還想……”
“還想什麽?”雪懷偏頭問他。
雲錯看着雪懷,咽了咽口水,聲音低得聽不見:“我想成親。”
微風吹過來,晃動他們透着熱氣的衣襟,連發絲都被春意熏染得微微發熱。
雪懷的臉頰一下子就開始發燙。
他加快腳步往暖閣那邊去,小聲罵他:“一天到晚的,能不能想點別的?我看你是想找道侶想瘋了。”
“是。”雲錯眼裏亮晶晶的。
這輩子他什麽都不要了。
他想和他成親想瘋了。
事後雪懷才得知,雲錯拜入慕容氏門下的理由也不止為了他。
慕容金川告訴他:“小懷,他在修行觀心法,這是控制意念,以旁觀者身份進入記憶的一門法術,十分兇險,稍有不慎便會走火入魔。我看重他的心性,故而同意他留下來。但是你可千萬別跟他學壞了,許多東西,不要見着他在做,你也跟着去做,知道嗎?就說這個觀心法,非金丹以上不能練,即便是到了金丹期,也是非常兇險。妄念太深,也會被過往糾纏,一旦醒不過來就糟糕了。”
雪懷又想起上一回去魔界找雲錯的事。
雲錯修觀心法幹什麽呢?
他記得在那岩壁上看見的抽花煙的美人像。上輩子,他一直以為雲錯憎恨他的魔族母親,以至于恨屋及烏地讨厭一切讓他想起她的東西。可她在他心裏還是有美好的那一面,甚而放在幽暗不見底的最深處,從不提起。
他那個瘋瘋癫癫母親給過他的愛,或許已經是他從小到大接受過的唯一的、毫無保留的愛。
雲錯的母親走得早,也突然,雪懷也的确聽說過有人會借用觀心法回到記憶中,日複一日地懷緬逝者,只求再看一眼。
這種瘋狂和沉溺的事情,雲錯倒還真有可能做得出來。對于他這樣一個抗拒外物的人,觀心法無疑是為他築起銅牆鐵壁的小世界的一個途徑。
雪懷點點頭,特別乖地說:“好,我會注意的,外公。”
劍修和藥修修行的地方很遠。中間橫跨三座仙山,連暖閣宿舍間都挨不到一起去。
雲錯開始在慕容金川手裏修行,愣是連着三天都沒見到雪懷的人。他經受單獨的修行培訓,是慕容家聯合十七位神隐的靈修為他量身打造的計劃,可以克制魔息為他帶來的嗜殺、兇暴的一面,調息他體內仙與魔的血混合造成的凝澀阻礙。
慕容金川道:“你要學觀心法,第一便是去欲修心。上次的事情我已經聽人說了,若不是小懷趕過去把你撈出來,你氣息也要走岔,對不對?”
雲錯沒吭聲。
上回給雪懷送粥的小師妹也是親傳弟子,和他一起修煉的,這時候快快活活地笑了起來:“讓雲師弟去欲,恐怕比登天還難!我瞧着這問題也不大,到時候若是能雙修,讓雪師兄看着他不就好了?”
雲錯依然不吭聲。
他們位于整個慕容山門最高的一座峰上,喚作“雲間”,因為此地終年雲霧缭繞,走出去三步便看不見身邊的人影。全白和全黑都是兩種修煉的極端,唯有等風吹散流雲時,才能瞥見遠處幾座寥落的山脊。
雲錯等着那陣風。
流雲聚散時,能看見下頭悠遠的草木與地面時,那是草木堂的藥修們在分辨仙草、采摘仙果,玩鬧嬉笑聲順着雲霧升騰上來,誰和誰的聲音都能分清。
他覺得有點失望,因為雪懷不在那裏。
慕容金川趕這一幫小東西去休息,順道又通知了他們一件事:全體學員幾日後要參與一場極境試煉,自由組合,兩人一組。
聽到這個消息之後,許多弟子都激動了起來,蠢蠢欲動地給自己物色着搭檔。喧鬧中,唯獨雲錯沒什麽表情,也沒有去找搭檔的意思。
別人都不敢來找他,而他似乎也沒這個意思。
小師妹跑過來問他:“雲師弟,你要不要跟我一起啊?”
雲錯淡淡地道:“我一個人就可以。”
慕容金川聽到了,瞥了他們這邊一眼,而後面不改色地道:“注意聽清,我說的是全員試煉,也即是無論主修何種兵器、法術的學院,都要參加。我們通常會建議兩人互補,比如……一個劍修組合一個藥修。”
雪懷的小師妹回頭告訴雲錯:“雲師弟,你聽到沒有?你可以找一個藥修,師父說這個是自由組……雲師兄?”
雲錯早就跑得沒影了。
作者有話要說: 外公:自由組隊
雲三歲:(= =)冷漠.jpg
外公(敲黑板):随便組,組誰都可以,不限于劍修內部
雲三歲:(。?`ω'?)(?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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