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0

雪懷從上回參加了雲錯的敬師宴回來之後, 就潛心在靈洞中修行。配合與水靈根和襯的烏金靈石,他修行的速度奇快無比,短短幾天內已經快要到達金丹的界限了。

到了這個時候,雪懷反而慢了下來, 開始修行他的木靈根。

理由沒有其他:從銀丹飛升金丹,必歷三道大雷, 那是動天之響。慕容山門有着完整成熟的授課方法和學員保障體系, 定期要為學員測驗所修行的靈根的水平,一旦發現快要渡劫了,那麽便會推算出大約的日子, 然後停課、關入慕容山莊的最強仙障中等待雷劫的來臨, 以此來保證學員的安全。

平白三道大雷降下來, 肯定會惹人懷疑。

雪懷的木靈根從築基開始,每提升一個階段便要歷三次小雷。最好的情況是, 等他木靈根提升時, 可以和他飛升金丹時齊頭并進, 混淆他人視線,到時候如果運氣好, 能跟着其他高階師兄師弟一起躲避雷劫, 別人的大雷和他的大雷混在一起,更不會有人發現了。

唯一的變數只有時間。雷劫是天劫,天意不可預測,再精準的預言術也只能推測出大概的時間範圍。如果雪懷趕不上混過去的時間,那麽唯有一個辦法:請假回家, 等雷劫過了再回來修行。

雪懷算着時間,離他記得的雪宗出事的時間越來越近,已經不夠了。

入夜後,他起身回暖閣中,想了半晌後,還是決定去找雲錯。

他想讓他教他觀心法。

觀心法對修為要求這麽高的原因是,低于金丹期的人會在記憶的幻景中遇見心魔和夢魇,低階修為的修士無法憑一己之力掙脫,甚至連別人叫都叫不醒。

他現在離金丹期只有一步之遙,尚有一成風險,如果有人互相盯着,那這一成風險便不複存在。

想明白這點後,雪懷出門看了看。他回來得太晚,修士暖閣已經上了門禁,底下有人巡邏看守,出入也要登記理由、去向,要由三位以上的師尊批準過後放才能出去。晚上他們熄燈睡了,還會有人巡檢。

雪懷嫌煩,很快把饕餮鬼拎了過來,要它乖乖趴在床上不許動。饕餮鬼縮成一團,滿臉驚恐地看着雪懷溫柔地給它裹上被子,把它塞去床角。

雪懷命令道:“呆在這裏不許動,就裝作是我在睡覺,聽見了沒有?”

饕餮鬼用爪子輕輕撓了撓雪懷的手背,示意它聽懂了。

雪懷出門看了一眼走廊兩側,而後關上房門。夜色如水,涼飕飕的,間或有草木翕動的聲響刮擦在窗紙上,發出沙沙的聲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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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看着窗外蘭草瘦長的影子,拔了插鞘,正要推窗翻下去時,卻發現那影子變了——變高,便大,變得更長,幾乎蓋過整個窗面,好似墨水傾倒,随着他慢慢推開窗戶,暈出一個逐漸遠去的人影。

有人在他窗外。

雪懷沒反應過來,兩個人直接撞在了一起,悶哼一聲,差點就要往後仰倒下去,被對方個眼疾手快地拽住了。

他睜眼一看,雲錯攀着窗棂,在外頭站得穩穩的,還有空分出一只手來拽他。

雲錯拘謹地問道:“我,我能進來嗎?樓下關門了,我剛剛是準備敲窗的。”

雪懷:“……”

他往後面讓了讓,看着雲錯翻進來,而後關了窗。

走廊盡頭響起一陣百靈鳥的叫聲,到了熄燈時間,四下更加安靜。雪懷跟雲錯比了個噓聲的手勢,又出門看了看,确認沒人發現這邊的動靜才放下心來。

他悄聲問他:“你過來幹什麽?”

他給他倒了一杯茶,

雲錯接過來,同樣悄聲道:“我來,我想請你做一件事。”

雪懷彎起眼睛:“好巧,我也要麻煩你一件事。”

“你先說。”

“你先說吧。”

雪懷瞅着雲錯,雲錯瞅着雪懷。

雪懷決定先發制人:“那我先說。”

他清了清嗓子,告訴他:“雲錯,你教我觀心法吧。”

雲錯楞了一下:“你為什麽要學這個?”

雪懷早就編排好了理由,他道:“我在找我母親的一樣遺物,這麽多年了,我已經想不起來把那個東西放在了哪裏,所以像追溯記憶,尋找那樣東西的去處,”

雲錯皺眉:“你想找東西,我可以幫你找。雪懷,我只比你小兩個月,我的記憶存在的時間和你差不了多少,你大概告訴我時間和什麽東西,雖然那時候我們還不認識,但我可以進入我的記憶去往你那裏,應該是能找到的。雪懷,觀心法危險,你才到築基期,不能修習這種兇險的法術的。”

雪懷扁了扁嘴。

他清楚這件事上和雲錯說不通。他要查的是他上輩子的人世,而不是雲錯能看到的這輩子的部分。

而且,觀心法雖然能回到記憶中的過去,能讓他們跨越時間尋找被自己錯過的細節和不知道的事情,但同樣要付出非常大的代價。觀心法圍繞已有的記憶展開世界,離已知的部分越遠,離未知的部分越近,消耗也就越大,而且這種消耗是根骨與靈氣上的,不可逆轉。

他更不可能讓雲錯為了他去付出這種代價。

他決定退而求其次,轉移了話題:“先不說這個,你過來找我有事嗎?”

雲錯立刻又束手束腳起來,先是問他:“雪懷,你們的師尊說了過幾天會有一次同門試煉嗎?”

雪懷說:“我不清楚,我這幾日在閉關修煉,也跟師尊知會過,這次試煉怎麽了?我應當會請個假。”

雲錯趕緊說:“應該不能請假的,這是全門派都必須通過的試煉。”

雪懷道:“哦……”

他捧着茶杯啜了一口。安靜地等他說下去。

雲錯又道:“聽說會很難,雪懷,他們說要兩人組合,你怎麽看?”

雪懷一下子就明白了他的意思,帶着水光的眼眸微微眯了眯:“我怎麽看?速戰速決,兩個劍修一起上,或者幹脆兩個藥修拖着治愈術慢慢磨,對手越難受,我就越開心。這樣我最喜歡。”

“……”雲錯憋了一會兒,嚴肅地糾正他,“可是我覺得求平衡最好,比如,比如一個劍修和一個藥修。”

雪懷瞅他:“所以呢?”

雲錯看見了他眼中藏着的那點促狹,悶悶不樂地問道:“我想找你一起。”

雪懷佯裝思考:“你也知道的,我功課好,非常搶手,許多人都想和我組在一起,但看在我們一起打過架的情分,我可以答應你,但有個條件——你得教我觀心法。”

雲錯緊緊盯着他:“不行。”

雪懷說:“有什麽不行的呢?你也說了,想找我一起過試煉,我找你學觀心法,大家就扯平了。”

雲錯卻一反常态地态度非常強硬:“就是不行,雪懷,你要我做其他的都可以,可這個太危險了。你想找什麽東西,我去幫你找,沒有必要你也要為了這個去學那種兇險的法術。”

雪懷盯回去,剛要開口時,就頓住了,生生将一句“那算了,我自己學”忍了下來。

他一直就是個烈性鋒利的人,做事也不肯退步,寧為玉碎不為瓦全,要他懷柔是難中之難。

他不肯讓步,雲錯也恰好固執極端,這段對話若是像前世那樣發展下來,他都能想象到後面的場面了——雲錯死犟着不松口,他自顧自修他的觀心法,到頭來又要吵一架,而後誰也不理誰。

但要說分寸,兩人各有分寸,其實真沒什麽說不通的。

前生的種種愚蠢的錯處,他今生都不能再犯了。

他思索着,猶豫着——慢慢靠近雲錯,認真地看着他的眼睛——懶洋洋地道了一聲:“那好,我和你一起參加試煉。”

雲錯避也不避,渾身卻像是緊繃了起來,警惕地看着他,硬着頭皮說話時,連聲音也有些不穩,卻還強撐着冷靜自持的模樣:“如果你是為了讓我教你觀心法才答應的,那我還是一個人參加試煉好了。”

他又聞到了他身上的香氣。雪懷靠得太近,那是溫軟的、甜蜜的氣息,輕輕撓在他心尖,使他看似冰封的心地動山搖。

雪懷彎起眼睛笑:“真的?”

他放軟聲音:“你就……教教我,好不好?我有分寸的,我有一塊烏金靈石為我護法,只尋找和我最近的、已有的記憶,損耗不大。我知道你是為我好,但這件事真的對我非常重要,到時候我請你為我護法,可以嗎?有什麽不對,我也會立刻終止,你看這樣行不行,雲錯?”

他第一次學着跟人說軟話,想要說動他。內心深處升騰起一種令人戰栗的羞臊不安。看着是認認真真、一本正經的樣子,說到一半又捧起茶杯,擋住自己一半的臉,實在是不好意思。

他其實也拿不準雲錯到底會有什麽反應——他的性子實在木得很,他記得以前常有人仰慕他,接近他,百般解數都用出來了,就是沒辦法将這塊又呆又笨的百煉鋼化作繞指柔,反而還會被嫌棄。

有一回,雲錯被一個格外奔放的白狐妖少年纏住了,對方咬死了他不放,什麽好姿态都有,說話也格外好聽甜美,是個非常讨人喜歡的孩子。但雲錯還有點驚慌地跑到他這裏來告狀,最後是雪懷騰出時間幫他把人請走的。

雪懷想起往事,難得覺得有些有趣和好笑,不自覺嘴角也跟着勾了勾。

就這樣,乖巧的,溫和地,等待着雲錯的回應。

雲錯連話都不會說了。

他從沒見過雪懷這樣子,無論是上輩子還是這輩子,眼前人的鋒利、傲氣都一如往昔,從未改變,他頭一次看見他軟化,輕輕柔柔地征求自己的意見。

眼前的少年一颦一笑,每一次呼吸仿佛都直接撩在他心上,理智告訴他這是不對的,雪懷慣會騙人,但這回騙人的手法也太高明了些,吃準他的死穴,引起他骨骼深處的酥麻和戰栗。

他幾乎是一瞬間就硬了,單他聽他的聲音,聞着他身上若有若無的、幹淨的香氣。

他嘶啞着聲音道:“……好。”

着了魔似的,他知道自己應該趕快離開這個地方,離開讓他喪失心智的本源,但他就是無法做到,他任憑自己在危險的欲望中沉淪。

這時候無論雪懷想要什麽,他恐怕都會捧出心肝來給他。他的生死都交給他掌控,“雪懷”這兩個字吊着他的命。

雪懷反而愣住了,他沒想到雲錯答應得這樣容易。

“那……就這麽說定了?”雪懷伸手,不放心似的,哄他,“拉個勾好不好?或者訂立一個字據?”

他望見雲錯搖頭,于是也不再堅持。

外面的風聲大了些,雪懷起身去窗邊看了看,望見仿佛快要下雨了,随口向後面道:“出不去了,外面下雨,一會兒巡夜的人也來了,省得麻煩,你今晚也歇在我這裏吧,上回你的被子洗過後姥姥給你放我這了,喏,你自己的杯盞和盥洗用物。咦,還有銀魚幹……姥姥連貓糧都準備了,你的小貓去哪了?”

他蹲下來給他翻找,纖薄的睡袍勾出他後背漂亮的弧線,白皙的脖頸從散亂的、烏黑的頭發中露出來,讓人看得心髒沉沉一跳。

雲錯聲音還是帶着那種奇怪的喑啞:“……不,不用了,我回去睡。”

他已經從地上站起身來,背對雪懷要拉開門。

雪懷回頭一看,頭都大了,趕緊撲過去把他拽回來:“你清醒一點!現在都熄燈了,你現在出去是不怕被逮到嗎?”

雲錯衣袖被他扯着,但依然不肯回頭,聲音僵硬:“被逮到了,又如何?”

雪懷扁扁嘴:“你是沒什麽事,就是我會被姥爺姥姥抓過去訓一頓還要檢讨,今兒個有個巡檢修士還很煩,總是針對那些疑似找了道侶的學員……大家都在猜他是自個兒找不到,所以才來管別人。”

走廊盡頭傳來人聲:“哪個修系的人還沒睡?我聽見你們講小話了,一個個沸反盈天的,過來上學修行,就要有點樣子!我今兒個非得把你們逮到不可!”

雪懷一聽這熟悉的聲音就知道完了——說曹操曹操到,來的還真是這個刻薄的修士。

他急急忙忙地扯着雲錯的衣袖往裏拖,又秘術傳音道:“……我忘了跟你說,這個巡檢修士每回巡邏時都戴順風耳,隐身術在他面前也不管用。你趕緊的,跟我過來。”

雲錯身上很熱,雪懷沒抓住他的袖子,只能抓到他的手,碰到了才知道是燙的,卻不像發燒的熱度。

雪懷推着他往床上壓,手忙腳亂地按住他,自己又鑽進去想要把被子抻平,蓋好,但眼見着來不及了:腳步聲越來越近,跟着那修士的燈籠鬼已經将門扒拉了一半,想要鑽進來。

雪懷依然沒能将被子扯過來,正在焦急的時候,突然感到自己整個人都被一只手臂給攬了過去——被他安頓好的雲錯躲在床鋪深處,忽而翻了個身,将他嚴嚴實實地壓在了身下,順手将被子緊了緊,閉上眼睛。

雪懷整個人都被他悶在了被子裏,黑咕隆咚的什麽都瞧不見,只能聽見雲錯的心跳。

他抵在他胸膛前,聽着他的沉沉心跳,又急促又快。

一下又一下。

咚。

咚。

咚。

雲錯的眼睛卻是閉着的,安穩地睡着,呼吸聲均勻。他裝得像,看起來就是已經入睡很久了。

門被拉開了,接着是拿修士走動、查看的聲響,還有輕微的狐疑聲:“是我聽錯了?”

代替雪懷裝睡的饕餮鬼不滿地鑽出來,撲通一聲跳到地上,把那修士吓了一跳:“原來是你搞的鬼!總有一天我會讓掌門通過暖閣中禁止養寵物的議案!”

門被關上了。

被子裏的兩個人都沒有動靜。

呼吸輕輕地、輕輕地掃過彼此的面頰、嘴唇,生出幾乎可以稱得上是悶熱的躁動。燈滅了,黑暗中,兩人都看不清彼此,可雪懷能感覺到雲錯正在安靜地注視這自己。

還感覺到……有什麽硬熱的東西抵在自己的大腿間。雲錯一直在用手肘撐着身體,盡量不讓那個地方碰到雪懷,可雪懷還是發現了。

他終于懂了為什麽雲錯一直正襟危坐在側,一動也不敢動似的渾身僵硬,為什麽他那麽慌張地要逃跑。

雪懷臉又紅了,羞惱讓他用力推了推雲錯,小聲地罵:“你快滾下去。”

雲錯卻依然硬邦邦地一動不動。他低着頭,被蠱惑般了一樣問他:“雪懷,我可以……親親你嗎?”

他快要繃不住了,身下的人柔軟、安和,帶着他最喜歡的甜美清香,他快瘋了。

他離他這樣近。

“不行!你再說一個字我把你從窗戶丢出去。”雪懷努力把他從自己身上推開了,二話沒說,把他一腳踹去了地上,又劈頭蓋臉地把被子給他丢過去。而後整個人鑽進被窩裏,背對雲錯,不再看他。

因為太急忙地掩飾,他連聲調都變了:“你再這樣,我真生氣了。”

雲錯趕緊道歉:“對不起,我不是故……”

雪懷故意惡聲惡氣地打斷他:“知道你不是故意的,安靜點,閉眼睡覺,不然就給我滾出去。”

作者有話要說:  雲三歲:老婆我真的不是故意的,我控制不住,我真的不是故意的////

雪懷:////說一遍就夠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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