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8
兩個人在雲錯的宅邸中一鬧就忘了時間, 三日來,雪懷就沒下過床,只有叫餓的時候,雲錯方才會戀戀不舍地摸摸他的頭, 然後去給他做飯。
食材都還是幾天前買的那一批,兩個人随便弄弄, 雪懷裹着件外袍指導雲錯做飯, 最後卻總是會再和雲錯滾在一起。
他們在陰暗的地下室中弄亂了岫山玉的竈臺,邊上燃着仙火,咻咻跳動, 雪懷攬着雲錯的脖頸沖他笑, 連自己的聲音聽起來都不再是自己的——喑啞又放蕩, 帶着暗沉的依戀與黏膩。
他着迷地仰臉望着雲錯的面龐——英挺,俊俏, 隐隐透出日後叱咤仙洲的那個冷硬、肅殺的影子, 能讓萬千少男少女心跳加快;但他看向他時, 眉目間卻帶着孩童般的柔軟。
最後飯又糊了,兩個人刮去焦黑的邊, 勉強吃着。
雲錯熬的是鹿奶粥, 差點煮幹了,勉強加了些水,香草又放得太多,聞上去有些虛假的香氣。偏巧雪懷吃得很香,他半碗吃完後, 舔舔唇,睜着濕潤發紅的眼睛朝他望,于是又被雲錯拎着去了床上。
三日三夜,雪懷自己都不記得他們做了多少次,那好像是個荒誕離奇的夢,雲錯輕輕剝掉他平日裏清高單薄的外皮,發掘出他被欲望包藏的一面,他也勾出了雲錯前所未有的侵略性與強占性。兩個人都是第一次,但彼此都有種不約而同的認知:他們是契合的,從皮到骨,從每一寸發絲到每一滴血液,他們好像生來就是為此刻存在的。
還是後來雲錯停了下來,他在混沌的神志中勉強找到一絲清明:“雪懷,你不能來了,你是不是說你要渡劫了?我們要回去了。”
雪懷扒着他不放,眼裏迷迷瞪瞪的,泛着讓人臉紅心跳的水光:“誰說的?再來再來。”
他很惡劣地發現雲錯其實只是說說而已,實際上雲錯比他更急色,停不下來似的想要他。他笑嘻嘻地去撩撥他,像只惑人的妖精:“再來,雲錯,雲少仙主,夫君,相公。”
雲錯卻跟他賭上了氣。他明明喉嚨發幹,滿腦子都是雪懷叫他的這幾聲,只差要繃不住,卻還是強撐着把雪懷整個抱起來,往地上放,要拉着他去休息、洗漱。
雪懷下地才知道有多疼。全身都在疼,從裏到外,站起來腿都打抖。全身關竅仿佛都空了,抽絲般的酸痛遍布全身,怎樣都痛。
從迷蒙中抽離,就好像睡懶覺時被人喚醒,外邊的世界是鈍痛的,讓人提不起興趣。
雲錯發現了這一點,便不讓他下地,全程抱着他,還要低聲道:“知道厲害了?別鬧了,我去給你上藥。”
雪懷便乖乖地任由他将自己泡在泉水中,而後拿柔軟的巾帕給他細細擦拭,再敷上溫和的藥膏。雪懷歪在被窩裏,又看雲錯給他手忙腳亂地找衣服。
好在他們之前還記得漿洗了衣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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雲錯充滿耐心和興趣地給他穿上,要他擡手他便擡手。而後雪懷撐起來跪坐在床上,讓雲錯湊過來,伸手給他扣扣子、整理衣襟。
雪懷抱着他的腰,歪頭笑道:“你穿上衣裳,我都要不認識你了。”
他們仍然處于放縱過後渾渾噩噩的餘韻中。
雲錯摸摸他的頭:“喜歡麽?”
雪懷點點頭。
他們走出去,想要去黃泉山祭拜雪懷的娘親。
雪懷的腿一直疼,一直打抖,雲錯便扣着他的手,讓他整個人都靠在自己身邊。冬洲地方小,到處都有認識他們的人,雲錯堅持要避着行人,把雪懷拐入了一條人跡罕至的小路上,和他手牽手。
他有時候還會高高興興地扣着他的手,晃起來,像小孩那樣。又不允許雪懷離開他半步。路上,他跟他絮絮叨叨地說了許多:“雪懷,你以後跟着我,我們兩個就是一家人了,你想住在哪裏都可以……妖界有一處琉璃泉,聽說那裏的風光很好,你想去看看嗎?”
雪懷有些累了,但是仍舊很耐心地回答着他,跟他閑閑地聊。
他其實不算一個對未來有大規劃的人,以後如何,誰又能說得清呢?
雲錯卻比他焦急得多,似乎迫不期待地便要把他捆在身邊,讓他們完完全全地在一起:“雪懷,我們回去就辦大婚好不好?”
雪懷想也沒想:“不要。”
雲錯愣住了:“為什麽不要?”
雪懷揉着太陽穴:“雲錯,太快了,給我一點時間。雲錯,好不好?你我都還只有十七,就算是在早婚的魔界,也有些太早了。”
雲錯道:“好。”
但雪懷說什麽他都說好,有時候是做不得數的。他深深地看了一眼雪懷,不動聲色地握緊他的手,垂眸去看腳下的小路。
雪懷注意到了,笑起來:“你在怕什麽呢,雲錯?我現在只有你了,也只有你一個人可以話事了,你還怕我跑了不成?”
雲錯低聲道:“那你要保證,你要……和我成親。”
雪懷踮腳揉了揉他的腦袋,曉得跟這小孩兒講不通道理,決定日後再跟他談論這個話題。
今日冬洲下雨,沒什麽人來。黃泉山的青石板路潔淨如洗,路邊彼岸花破敗,一片蒼涼之景。
雪懷跪在慕容宓墓前奉了香,輕聲道:“娘,你的仇我報了。雖然我知道你若是泉下有知,肯定要罵我費這個事幹什麽,傷人傷己,撕破臉皮也不好看,但是兒子就是想這麽去做了,過來告訴您一聲。我不會再讓人欺負到我們頭上的。”
他奉了香,瞥見雲錯在旁有些不安的模樣,笑了笑,跟着輕聲道:“還有,娘,我把你的兒婿帶過來啦。你看看他,我選的道侶好不好?”
雲錯跟着他跪下來,對着冷冰冰的墓碑,無比緊張地奉了香。
他說:“伯母,我會保護好雪懷的,我會一輩子對他好。”
雪懷在旁邊看了一會兒,而後彎起眼睛,将他拉起來:“好啦,我娘肯定聽到啦,她一向喜歡我的眼光,肯定也會覺得你很不錯的。走罷。”
雲錯“嗯”了一聲,起身牽着他的手往回走。
他們頭頂的仙罩仍未撤除——雪懷此時仰頭看了看天上那道絢麗光幕,忽而心思一動,問他:“之前我還沒有跟你坦白我已經到了銀丹期,還有三道大雷要過,你是怎麽想到要給我搭一道仙障的?”
雲錯頓了頓,道:“我只是想給你造一道仙障,讓別人都知道你是受我名下庇護的人,僅此而已。雪懷,以後這種大事一定不能瞞着我,知道嗎?”
雪懷嘀咕道:“可我跟你說我是重生回來的,也沒見你信。”
雲錯沒說話,聽了這話後勾了勾唇角,複又收斂了笑意。
他們擦拭慕容宓的墓碑、香臺,雪懷身上痛,雲錯便沒讓他動手,只讓他先下山,先等接他們的青鳥過來。
雨聲淅瀝,雲錯擦拭到一半,忽而發現了某些異樣——
墓碑後面,彼岸花栽下的地方被雨水沖刷,露出了一點不一樣的顏色,泛着金銀的色澤。
他輕輕拂去上面的塵土。
彼岸花下埋藏着一截老舊的銀牌,上面用鎮魂的梅花丁釘住,潦草着寫着幾個字:“仙洲歷冬十九年開棺。起靈人:雪宗,永志不忘。”
仙洲歷冬十九年,是雪懷的十四歲生辰。
也是柳氏嫁入雪家兩年後。
雪宗在那個時候開過棺?
“永志不忘”四個字,刻得尤其深重,刺在人眼中。
雲錯默默地盯着那四個字看了片刻,伸手捏了一個法決,不消片刻,漆黑的冥府信鴉便撲騰着出現在他臂膊上:“少仙主,什麽事?”
“雪懷的父親幾年前開過棺,是不是?”雲錯皺眉問道。
信鴉答道:“是的,少仙主。”
“所以他不是縱容那個女人欺負雪懷和故去的伯母,而是幾年之後才發覺枕邊人的真面目?”雲錯問道。“為了查證這件事,他來開了棺?”
信鴉嘎嘎笑道:“少仙主,觀心法能看到的事情,何必來問我呢。你不如直接問我,雪家家主是否另有隐情,是否依然疼愛雪懷少主呢?”
“你的答案?”
“我的答案:是的。少仙主,人間萬事萬物,豈是對錯二字可解。”信鴉嘎嘎笑着,倒挂下來,瞬間消弭不見。
雲錯下來的時候,雪懷已經裹着一條毯子,窩在青鳥拉來的金銮座駕上睡着了。
他俯身登入車駕中,示意拉動天車的金翅鳥翩然前行,帶着他們躍入雲間。
他們此行依然不是慕容仙門,而是另外一個仙洲的林間醫館。他們會在那裏等待雪懷的雷劫來臨,等他休養過後,再回去修行。
上回雪懷找的那個老道士當真掐得不錯,十日一過,第十一日時,他的三道雷劫轟然降下。
雲錯給他造了仙罩,雪懷自己也有治愈術的真氣護體,沒出大岔子。但雪懷依然差點丢了半條命,時昏沉時清醒,許多事都不得不依靠雲錯。
這天,他身上好了些,醒來時發覺雲錯不在身邊,便決定自己出去走一走。
這處仙洲他以前沒來過,風土人情也與冬洲不同,他性子素來直爽開朗,随意與人攀談都能聊得來。很快有人提到他的道侶:“诶,年輕人,今日你一個人出來?你的道侶幹什麽去了?”
雪懷想了想:“不知道。”
另有一個路過的藥僮插嘴道:“仿佛是從冬洲來了信,你的道侶收信去了。”
冬洲?
雪懷想了想,立時便有些遲疑——他在冬洲再沒什麽其他認識的人,這時候給他寄信的,只可能是雪宗。
他對那藥僮道了聲謝,而後慢騰騰地走回自己的房間等着。
一會去便見到雲錯正在四處找他,看見他時眼睛都亮了:“雪懷哥,你又跑到哪裏去了?”
雪懷瞅了瞅他,道:“沒什麽,我起來散散步。”
雲錯道:“太危險了,下次等我一起,可以嗎?”
雪懷卻沒回答他的問題。他看着雲錯,歪頭道:“信呢?”
雲錯一愣:“什麽信?”
“別裝傻啦,我爹那個老頭子給我寫了信是不是?”雪懷的神情淡然又安和,帶着點平靜的好奇,“你看了沒,他寫了什麽?”
兩人關系更近一層後,雪懷便也覺得讓雲錯看看自己的信不是什麽大問題——尤其是雲錯跟他鬧脾氣撒嬌過,抗議他每次收了別人的情信都不說。在一起後,他的大多數信件都是直接丢給雲錯看的,需要他回的才拿給他看。
雲錯繃緊了身體,手指動了動。
他袖子裏裝着輾轉了冬洲——慕容山門——醫館這三處的信,是雪宗給雪懷的道歉信。
雪宗在信中寫道:“爹爹為那天打你道歉,進不去慕容仙門,不知你近來可好。爹爹做錯了,不要生氣,小懷,爹這麽做有苦衷,你不要問,亦不要涉足,你還小,這些事情讓我們當長輩的去解決。若你平安,給爹爹回信一封,好不好?”
雲錯低聲答道:“沒什麽,說了些難聽的話,我幫你燒了。”
雪懷聽後愣了愣,而後抱住被子,淡淡地道了聲:“好。”
也不再問了。
整個下午,他安安靜靜地躺在床邊翻閱着一本兵器譜,不怎麽說話。病了的人本來便容易心緒不寧、心思憊懶,放在雪懷這裏就是尤其懶,像一只小貓。
雲錯想方設法逗他笑,哄他高興,笨拙地找着話題。
他輕聲道:“雪懷,雪懷哥,你別不高興了。你還有我。我們來想想大婚後家中要栽的花好不好?你喜歡早櫻嗎?”
雪懷便被他轉移了注意力,跟他說了會兒話。後面雷劫的後遺症上來,又窩在他懷裏睡着了。
雲錯認認真真地抱着他,嚴肅地盯着他,确認他睡得安穩,而自己一動也不敢動。
他是個小偷,像雪天快被凍死的孩子,抛卻尊嚴與對錯,搶走店家攤上的湯婆子便跑。那溫熱的東西燙着他的心口,縱然別人打他罵他,把他逼到封死的小巷中,他也會以躬身的姿态死在那裏,寧死不願意離開。
他輕聲道:“你只要有我……只要有我一個,就夠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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