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7 正文結局

第37章 正文結局

黎明前後的天空是深藍色的, 和夜幕降臨的時候一模一樣,不過一個是由淺入深,一個是由深入淺。

游星戈在半夢半醒間摸到了身邊沒有人, 戒指被體溫渡得溫熱的感覺得以和被窩并存, 他淺眠, 幾乎在意識到的瞬間就睜開了眼睛。

黎明會讓一切都變得模糊,還沒到的清晨已經有了秋霜的味道, 冷氣要鑽進被窩裏。

程際野在外面陽臺打着電話, 因為早上很寂靜, 就算隔着一道牆也能隐隐約約地聽清。

不是工作。

雖然聽不到具體在說什麽。

游星戈看向模糊的天色,另一只手摸上戒指。

內圈有個音符的暗紋。

深栗色眼睛模糊倒映出來陽臺邊的身影, 深藍色天空裏留着黑發又很高的年輕人打着電話, 修長的手敲了敲陽臺邊, 他的背影隐隐透出來點說不上來的意味。

程際野最後挂掉電話時也不知道自己在想什麽。

遙遠寂靜的清晨變得讓人恍惚起來。

陽臺邊綠植葉尖的露珠在他要走進屋的時候不小心沾到衣角,打濕了那麽一小塊, 程際野沒注意,進屋才意識到自己帶了身涼氣進來。

游星戈從這其中捕捉到了什麽, 他眨眨眼,睡得昏沉的大腦開始清醒過來。

程際野在床邊停下, 大概以為他還沒醒, 或者因為不想把一身涼氣沾上床, 站在床邊看了他一會。

游星戈幹脆閉着眼假裝睡着, 只是嘴角實在沒忍住勾起來, 隐沒在不太亮的天光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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又過了一會他發現這人完全沒有要繼續下一步動作的意思,他在心裏敲了個問號。

他打了個哈欠, 假裝剛剛才睡醒,迷蒙的眼睛對半天才對上程際野的, 而後才完全睜開:“……哥,你穿這麽薄下床不冷嗎?”

他現在才發現。

程際野看着他迷蒙中睜開的深栗色眼睛,頓了一下才輕輕點頭:“是有點冷。”

身上的冷氣已經散開,游星戈躺在床上去拉程際野的手,手上最後的涼意被驅散了點,程際野握住了他的手。

“剛剛有人打電話給你嗎?”游星戈問。

這麽早的時候。

“沒什麽,”程際野說,“是件很早之前的事情了,我現在才知道。”

他說話的聲音很輕,在安靜的早晨也不顯得突兀。

游星戈的腦袋上敲出來個問號,程際野看出來了,他嘴角挑了下才揉了揉游星戈那頭卷毛。

很好摸,不少人都評價過樂隊的吉他手這卷毛和他這個人一樣,會給人一種哪怕在寒冬裏也會很溫暖的感覺。

“你還記得我之前和你說過的,我們樂隊的第一個吉他手嗎?”

在快要到冬天的早晨,愛滿嘴跑火車所以真不能知道她現在在哪裏的老板給他打來這個電話,語氣裏悵然若失。

這本來也是件會讓人悵然若失的事,就算讓陳青知道也要怔一會。

游星戈很快就想起來:“我記得。”

外面的天光漸漸大亮,程際野看着他的眼睛被染上剔透的光,他上手捏了捏游星戈的臉,換了個話題:“你是個很好的吉他手,繼續睡吧。”

有話不直說的家夥。

戒指的指環碰到了他的臉,游星戈露出個笑:“哥,我不僅是一個很好的吉他手。”

“我還是一個很好的戀人。”

游星戈眨了眨眼,襯着微卷弧度的頭發,像是發亮的巧克力河在流淌。

所以,和我說吧。

程際野的目光順着他的臉往下,在他剛睡醒被掙開的散亂衣服領口上停留了一會,然後才上手不動聲色地攏好了他的衣領。

大早上就會說這些話的人。

游星戈的眼睛眯了下,很快,他就想起了這件事。

“沒關系的,哥。”

這條路對他們倆來說并沒有那麽難走。

哪怕世俗給出的選擇并不寬容。

“我知道,”程際野的手順着頭發一直攏到他的脖子,“我知道。”

他又重複了一遍。

游星戈拿戒指碰他的手,戒指第一天戴上的時候不會有痕跡,但是戴久了之後會有戒痕,很難消退。

游星戈等着那一天。

大概過了一小會,程際野似乎終于能感知周圍的溫度了,不知道從哪裏回過神來,驀地收緊了手。

“我知道的。”

他黑沉色的眼睛裏漸漸聚攏起很輕的笑意,從微敞的領口到那頭黑發,游星戈視線上移,沒忍住勾起了嘴角,為了掩飾一二他還咳嗽了一聲。

這樣的程際野,會讓他想起來第一次見他的時候。

符合他對這個男人的所有印象,又驕傲又堅定的一個人。

他拉住程際野的手腕,這麽大一個人當然一下拉不進被窩,但是程際野樂意就勢被拉上床,清晨的空氣裏隐隐浮動着清新的米蘭花味道,這麽一掀冷空氣就能直鑽進被子裏。

程際野在他的耳朵邊落下個吻。

游星戈同樣摸了摸他的黑發。

早上又沒有事,游星戈很幹脆地從一邊扒出來個本子,上面亂七八糟的已經忘記寫寫畫畫了些什麽了,他趴在床上編了段和聲,程際野就在他旁邊。

翻到最後一頁的時候,他才發現很久前随手畫出來的黑色線條的心被人拿筆填滿了。

他輕笑了聲,筆輕輕地敲了下那一頁,在旁邊寫了一段旋律。

“哥,”他側過頭,正好對上旁邊拿着本雜志半躺着的程際野,對方黑色頭發下的臉龐看上去頗為認真,他眨了眨眼,“情歌是教不會的。”

程際野給了他一個疑問的眼神。

他接着說:“情歌是需要自己悟的嘛。”

只有呼吸聲交織在一起。

程際野半晌露出個笑,合上了雜志:“歪理。”

游星戈沒接他這句話,他只是沒忍住嘴角往上勾了勾,然後從他的主唱手裏抽出了那本雜志。

這當然不妨礙自有一番歪理的吉他手寫出來的歌變得火,甚至寫出來的情歌也有漸漸向細膩轉變的趨勢。

陳青有時候還會混淆他和程際野寫的歌。

畢竟是趴在一張桌子上寫出來的。

游星戈用最後的時間慢悠悠地在歌詞旁邊加了個注解。

下午出門錄demo的時候,他們又一次轉過街角的報刊亭,沉迷打游戲的老板依舊坐在報紙攤邊,幾張報紙糊住了土黃色的紙板,上面放着版面标題稱得上炸裂的港媒小報和不知道是不是正版的磁帶,難得整整齊齊任人取用,就是報紙已經有一段時間沒更新了,上面蒙了層薄薄的灰。

短發和燙着波浪頭的女孩們嬉鬧着走過,老板才從游戲機裏擡頭,睜開的小眼睛還什麽都沒看到的時候,先對上他們的眼睛,不到一秒他又低頭若無其事地打起游戲,有噼裏啪啦的打擊聲。

很熟悉,仿佛再過十年祈城街道上也是這樣的場景。

游星戈把一枚硬幣放進了透明盒子裏,在取走一份報紙的時候湊過去和程際野低聲說:“我們打個賭吧。”

他放低聲音說話很好聽,程際野忍住把那绺卷發往旁邊撇過的沖動,雖然那頭發确實讓他有些分神:“什麽賭?”

游星戈不動聲色地瞥了一眼報攤老板,同時把自己的聲音控制在不會被隔了兩米距離的老板聽到的範圍:“再過十年,我們再回來看。”

他把選擇給了程際野,聲音裏含着笑意:“你賭這個報刊亭還會不會在這裏。”

程際野看了他一眼,三秒之後他的語氣很篤定:“會在。”

游星戈沒想到他是這個答案,但是他理應選擇另一個:“那我就賭它不在吧。”

其實在不在不重要,他就是随口打了個有趣的賭,在等那十年。

“賭注是什麽?”程際野問。

游星戈也沒說輸掉的人要賠一輩子什麽的,這種話大白天說怪肉麻的,他把只看了一眼标題的報紙放了回去,表情裏帶着輕松:“輸掉的人寫首歌吧。”

這沒有不答應的道理。

程際野想。

因為游星戈把這十年許諾出去了。

就算以後回祈城的次數沒有那麽多,就算他們要走十年不知繁花錦簇還是風雨并加的道路。

走在街上認出他們的人這時候還并不多,大多數人有印象還是對他們樂隊成員的身份,想起來在某個酒吧見過的那麽一支神采飛揚的樂隊,能把前不久火起來的那張專輯和他們對上臉的人很少。

這時候火的往往是歌,而不是人。

徐慶倒很有一番這樣的野心,說他們注定會火,歌火了人也得火。

不知道那時候是一副什麽樣的光景,但是他又不會放開游星戈的手。

程際野露出個輕笑。

游星戈很自然地接茬:“哥,你和我在一起笑的次數變多了。”

他眨了下明亮的眼睛。

程際野說:“因為我很高興。”

他這句話說得輕,但是意味很重,游星戈握住了他的手。

去錄在那家錄影棚的最後一個demo的時候,錄音師也頗為舍不得他們,畢竟這年頭能聽他唠嗑一唠唠很久的人已經沒那麽多了,更何況這一群小年輕們有時候還會給他帶張很久前差不多就絕版的唱片,他們圍在一起唱和着,錄音師都感覺自己年輕不少。

以後他的生意就沒那麽好做了,這年頭搞樂隊的越來越少不說,祈城地頭最近搞打黃掃非嚴得緊,有幾支南平巷子裏混的樂隊成員進去了幾個,他還為之痛惜過。

年輕人幹什麽不好,非要做違法亂紀的事情。

樂隊一團和睦裏也有暗流湧動,比如陳青總是會被查爾斯不知道從哪裏伸出的腳給絆到,他萬年不變的嘴角弧度這時候會被拉平,再表情不變地給後面的查爾斯個手肘,比如繼樂隊兩位先後戒煙戒酒後,李钴最操心的就是如何勸說查爾斯放棄在喝酒時逞能。

demo大多制作比較簡單,陳青給了點編曲的建議,只在最後一樣樂器的選擇上犯了難,游星戈很幹脆地替他做了選擇。

到錄音部分時,李钴很敏銳地發現今天程際野的聲音稍微變了點,但具體有什麽改變他又說不上來,這讓平素沉默寡言的貝斯手皺了下眉。

好像,比平時更,嗯,讓人面紅耳赤?

這樣一類的形容。

李钴看了游星戈一眼,在他們總是眉目飛揚的吉他手臉上發現了燦爛的笑容,在收回視線的時候還瞥見了對方手上的戒指,他挑起眉,又确認了一遍。

而同樣注意到兩個人指間戒指的查爾斯表情沒變,李钴都懷疑他是不是沒看到,直到金發的鼓手朝他眨了眨眼。

誰會對愛橫加指責呢,更何況這兩個人是他們的朋友兼隊友,他們所給出的當然要是祝福。

樂隊對外默契地将這件事埋在心裏閉口不談。

最多對內平時調侃兩句。

游星戈給他的主唱和聲,音色搭配得很和諧,錄音師花白的鬓角都抖了下,眼裏流露出些微陶醉的情緒。

最後離開錄音棚的時候已經稱不上早了,畢竟音樂總是會讓人忘掉時間。

夕陽隐隐把影子拖得很長,陳青去接了個工作電話,查爾斯興高采烈地表示要再去吃最後一頓酒吧後門那家燒烤,話一開口說得很大,冷風一下把他嗆住了。

從風裏還傳來街頭劣質音響放的歌聲,游星戈使勁忍住的笑意被輕易遮蓋。

程際野握住他的手,在外套口袋裏有很暖和的觸感,指節攀上時戒指對撞。

這是個很普通的黃昏。

安穩的、平靜的,像是什麽都沒有發生,又像是什麽都已經發生過了。

游星戈輕輕碰了下他的樂器包,然後握緊了程際野的手。

他們要走的路,已經鋪開在他們面前。

走一天,走十年,走一輩子。

給出去的承諾,絕沒有收回的道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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