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0 巷子

第60章 巷子

“不、勞、費、心。”

全身籠罩在黑傘陰影裏的男人盯着鐘情一字一頓地說, 眉目淬冷。

豁,誰還願意管啊。

要不是看了那本文,他現在估計已經猝死了事靈魂長眠煩惱全消了, 誰還擱這和人鬥嘴。

鐘情擡眼, 風吹起來他的黑色賽車服, 他笑眯眯開口,好像一點也沒生氣:“是不勞我費心。”

江一恪察覺到他哥心情似乎不太好, 頭往後縮了縮, 扯了扯他哥的袖子。

江霄看了他一眼, 淡淡道:“輸了就是輸了。”

江一恪收斂脾氣,賽車鞋尖戳了下地:“是, 我願賭服輸。”

旁邊賽車的時候還能看戲的一衆公子哥現在謹小慎微得恨不得鑽進地縫裏, 江一恪他們不害怕, 他哥他們還真有點害怕。

鐘情在原地看着,從腦海中扒拉出那本書的零星內容。

《嚣張小少爺淪為公用xx後》是一本海棠文, 講的是小少爺江一恪從小被寵壞,他嚣張跋扈, 惡劣自私,仗着哥哥權勢滔天為非作歹到處惹事, 人人敢怒不敢言, 直到有一天, 他那大權獨攬的哥哥死了。

集團大亂, 內鬼叢生, 外人奪權,不學無術的跋扈少爺一朝墜落, 落魄無助之際,他落入了昔日觊觎他的跟班、校園裏的死對頭、競争集團高高在上的董事、甚至只是路人的手裏。

這應該是海棠的經典劇情。

雖然鐘情對海棠了解不深, 但是師妹很愛看,偶爾還會和研究所裏的女同事分享,叽叽喳喳說得很興奮,他也在實驗室,不可避免會了解到。

花市有兩款經典主角,一款是高冷雙性大美人,另一款是惡劣嚣張小漂亮,顯然江一恪屬于後一種。

現在,還不知道自己落入怎樣命運的江一恪隔着蒙蒙細雨朝他撇了撇嘴,開口道:“對不起,我沒有罵你的意思。”

鐘情道:“沒事。”

穿進這本書裏,估摸着是他倒黴。

不過這小少爺現在看上去還沒有那麽糟糕。

江霄想把他這個弟弟提着衣領帶回去,他今天确實心情不好,看到個輕佻的男人讓他的心情更不好。

鐘情從他旁邊錯身而過,忽地停下腳步。

“花挺漂亮。”

鐘情看着他胸前口袋裏的白玫瑰,低聲道。

還沒得江霄反應過來,鐘情就已經邁開步子離開,不帶回頭的,帶起了一陣風。

咔。

氣質森冷的男人這下更是氣場全開,周圍的雨絲仿佛凝上層冰。

江一恪吓得攥緊了袖口:

“哥、那個,你沒事吧?”

江霄看了他一眼,表情淡漠:“沒事。”

他補了句:“你記得今天是什麽日子嗎?”

江一恪結結巴巴問道:“呃,什麽日子?”

江霄皮笑肉不笑地看了他一眼。

無邊寒意湧上來,身後成對的保镖也低頭,他們的胸前口袋點綴着白菊花,清一色的黑裏透出來白,嚴整肅穆。

江一恪掃過一眼,看到保镖胸前的白菊花時就頓住了。

他想起來了。

今天是祭奠的日子。

十年前他還是個孩子的時候,父母在這一天去世。

江一恪張了張嘴,想說自己自己不是故意忘掉的,江霄就抽開衣角離開了,表情沒有一絲波動。

保镖的傘随之而動,沒讓這個從頭到腳透着矜貴的男人淋到一滴雨絲。

江霄的背影看上去筆挺又冷峻。

也有人上來給這位小少爺撐傘,江一恪抹了把臉上的雨絲跟了上去。

鐘情不緊不慢地坐上蘇問景的車,本人全無惹人生氣的自覺。

蘇問景問他:“你和江霄說什麽了?他表情不怎麽好看。”

他擦擦冷汗,只有背地裏才敢直呼其名。

鐘情:“沒說什麽。”

蘇問景:“說來真是對不起,我只是叫你來比個賽,沒想到還會有這一茬。”

鐘情側頭挑了下眉:“報酬。”

沒想到會有這麽一茬沒關系,給錢就行。

蘇問景閉了嘴,把卡推給了鐘情。

他摸了摸鼻尖:“那個,如果你缺錢的話,我這邊有個賽車隊,缺個經理。”

鐘情看了他一眼,在掃到這家夥微紅的臉躲閃的眼神後,原本想答應的話到嘴邊就改口:“不用了。”

“我以為一周下來我們算是朋友了。”

鐘情語焉不詳道:“也許是吧。”

但他沒有惹風流債的愛好。

從車窗裏看,外面的冷峻男人走過,頭頂的傘傾斜得恰到好處。

後面的小少爺也能從車窗看到他倆,張嘴就是嘟嘟囔囔:“等着,下一次我一定能贏你。”

鐘情伸手搖下車窗,江霄在這時停下腳步,傘同時停住,兩個人隔着道玻璃車窗對望。

一身黑西裝氣場肅穆的江霄目光很冷,也許他剛才說花漂亮那句話多少招惹到人家了。

鐘情移開視線,看向後面金發的小少爺:“如果你想贏我的話,還可以再練練。”

他這話說得誠懇。

江霄掃了他一眼。

坐在副駕胳膊支在車窗上的鐘情于是回看過來,朝他一笑,摘下護目鏡後飛揚的發絲落下來,黑色短發下的眼睛彎起來生出來點多情意味。

風撲朔寒涼。

江霄的視線越過,看向蘇問景:“你的人膽子倒大。”

話聽不出褒貶。

蘇問景一愣,覺得他誤會了什麽。

江霄卻已經邁步離開,小少爺在後面咋咋呼呼地跟着。

車窗搖上。

蘇問景:“你對人家小少爺有意見?”

鐘情言簡意赅:“沒有,我以為你有。”

蘇問景撓了撓頭:“他小孩脾氣,我沒打算跟他鬧的。”

他接着問:“那你對江霄有意見嗎?”

問得委婉。

鐘情:“也沒有。”

他聳了聳肩:“他給我的感覺還挺像我那群同事。”

看樣子鐘情和他的同事們不來電。

蘇問景沒再繼續問。

青山蒙塵,鐘情無所事事地往窗外看去,外面的天是鉛灰色的,和研究所的天一模一樣,他好像還是那個天天蹲在研究所的研究員,偶爾得閑去小酒館裏坐坐,周圍同事高談闊論着加缪的存在主義和平克弗洛伊德的太空搖滾,而他在世界杯的直播聲音裏磕着瓜子昏昏欲睡。

無趣。

現在倒不無趣了。

因為他還有原主的債要還。

鐘情:。

原來的這位賽車手因為給父親治病欠下高利貸,又和黑心俱樂部解約,加上違約金要倒欠五百萬左右。

這五百萬只能給原主帶來更不幸的生活,父親重病不治身亡,高利貸又找上門,原主不堪重負自殺。

鐘情穿來後,解決了高利貸部分,剩下的林林總總也不算少。

雖然對他來說不算麻煩。

他靠在車後背上,掀了掀眼皮。

那個架着金絲眼鏡的男人被籠罩進雨幕裏,背影筆挺,步伐利落。

雨滴從外面保镖隊伍撐起的一排傘上打過,濺進水窪裏聲音就沒那麽脆,鐘情只掃了一眼就移開視線。

這位身兼數職的賽車手先生依舊要繼續他忙碌的生活,鐘情從來不避諱麻煩,這些在他看來是體驗人生的一部分。

雖然他早已有預料,按理來說,穿到這本書裏必定少不了他的麻煩事,但是他沒有想到這麻煩來得還挺快。

這天還是個雨天,他走進上班的酒吧,有圍在那裏講故事的客人看見他和他擊掌,他的眼皮莫名其妙跳了跳,已然有接下來要發生不好的事的預兆。

但是他并不在意,反正沒什麽能比五百萬更麻煩,他慢悠悠地和學徒打完招呼,外面細雨蒙蒙,下得利落。

潇灑俊逸的調酒師是HOOK酒吧新來的招牌,不僅長得帥身材好調得一手好酒,還極為風趣善于同客人打交道,不少女客人會讓他陪着打點小牌,男人有一雙含情的眼睛,常笑,不笑的時候單眼皮就會顯得有些兇。

鐘情一邊調酒一邊和面前的客人說些冷笑話,他自己還沒笑呢,染成栗色長發的客人就會笑得窩進同伴的懷裏。

顯然這位調酒師的擁趸衆多,大家很愛聽他說話。

鐘情切割開冰球的動作流暢,這時候一道金發的身影吸引了他的注意,如果只是單純的金發還好,不過當這道金發無比熟悉且明顯身處不利的境地時,他無法忽視。

江一恪醉得暈乎乎地被一位形容落拓的男人拉扯走,大概率已經失去了意識。

不過幾天而已,又碰上了。

該慶幸他是個不會見死不救的好人吧。

鐘情挑眉,和旁邊的學徒說了聲自己要去冰庫拿冰後,就離開了吧臺,他從後門出去,冰庫就在不遠處,但是他的腳步在後門門口停下。

南城總在下雨。

今晚也是。

下水道的味道在雨水裏沖出來,幾名大漢正在試圖把剛拉出來的江一恪拖到巷子裏去,鐘情隔着茫茫雨幕看着。

雨越下越大,巷子裏的水流到酒吧後門邊,伴着點随水漂流的花瓣。

“啧。”

他邁開腳步。

要是他不在,今天這巷子裏就該發生點花市常發生的劇情了。

巷子深,湧着酒氣沖天,一個大漢嘿嘿笑着:“從哪家跑出來的小少爺,這衣服這表,夠咱們少奮鬥十年了。”

“要不是他自己先喝得十足醉,哪能這麽容易得手。”

“沒覺得這臉也不錯嗎?咱兄弟幾個爽爽?”

江一恪醉得昏昏沉沉,只有一線理智殘留,他覺得不對,拼命扯開抓着他衣襟的手:“放、放開我。”

一絲怒腔,他兜裏的手哆哆嗦嗦地胡亂按着鍵發着消息。

有人粗暴地扯過他的袖管,手表被掏走。

“你們知道我哥是誰嗎?惹了我,你們都得被、被打死。”

他就不應該和他哥吵架跑出來。

大漢們對視一眼:“這巷子裏可沒有監控,誰管得着誰呢,我們哪知道你那哥哥從哪吹出來的。”

“認不出我們找誰呢?小少爺。”

江一恪拼命掙紮,絕望湧上心頭:“救命,你們他爹地給我滾,混蛋,給我滾!”

他的聲音帶着絕望,看着要湊過來的大漢的嘴臉還是崩潰地閉上了眼。

“江霄、我哥不會放過你們的——”

一道悶棍聲。

挨他最近的那個大漢表情還尚且殘留邪意,就已經被人從後面打暈,喉嚨裏連句驚叫都沒發出來。

江一恪愣住了,吓得下意識往後一退,蹭了一手髒水。

“這麽說話是不會有人聽的,小少爺,”被擊倒的大漢背後,露出張熟悉的臉,打着耳釘的男人微微一笑,幹脆利落地拿曲棍擊中了旁邊的另一個大漢,動作風般迅速,長腿一掃把人踹了出去,“人在困難的時候最應該依靠的是自己的力量。”

啷當一聲,大漢撞到牆上,發出痛苦的哀嚎聲。

在一水兒的髒話和帶祖宗的詞裏,鐘情面色不變,他俯下身,把江一恪拉了起來。

江一恪愣愣地看着他。

雨所帶來的涼意撲在鐘情的臉上,被打濕的黑發下神色變冷了些。

後面有個大漢撲過來要給他脖子一拳,鐘情一腳踹到了人的小腿上,大漢吃痛地驚呼,胳膊猛地使力,在鐘情的背上捶了個肘擊,曲棍被甩出去。

鐘情感受到背部的疼痛,皺了下眉。

下雨下得人頭暈,下水道還一股嗆人的味。

原先為首的大漢作勢想跑,腿踉踉跄跄愣是抖得不行,遠處不知何時響起車輛駛來的聲音,聽起來頗為壯觀。

鐘情說:“你把你哥叫來了?”

江一恪慌張地點了點頭。

他看着面前站着的男人,原本在賽車場上游刃有餘的男人現在依舊有風般的不羁,突然覺得這個人也沒那麽讨厭了。

看上去好、好厲害。

一團陰影籠罩過來,後面大漢的表情猙獰又兇惡。

江一恪瞳孔猛縮:“小心——”

曲棍的悶響。

鐘情一時不察,剛反應過來,劇烈的疼痛就從脖子邊傳來。

原本是他從門裏拿出來的武器,現在也該輪到他自己嘗嘗滋味了。

鐘情苦中作樂般想道。

他的視線變得昏暗起來,連周圍的聲音也聽不太清了。

耳邊隐隐有江一恪慌亂的聲音、曲棍被丢掉的落地哐當聲、大漢匆匆想逃跑的腳步聲和被堵住時的跪地求饒聲。

最後是一道穩健的腳步聲停在了他旁邊。

南城的天空灰蒙蒙的,他勉強睜開眼只能看到雨滴落下,神色冷淡的男人低頭看他,頭頂的傘連帶着把要往他臉上落的雨滴都擋住了。

鐘情開口輕聲道:“好巧。”

這句話是他說出的最後一句話。

天空閉合起來只有黑暗的眩暈,南城真是惹人厭,空氣裏都帶着雨水的潮濕。

萬物都很寂靜。

有人蹲下身,手在他的臉上蹭走雨水。

指尖是溫熱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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