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 藕花園
10 藕花園
宋瀾最後的一番話,讓周禾心裏很不痛快,縱使他知道宋瀾此時還是信任他的,但那也只是顧念他們兄弟的情誼,他還是成為了他的“臣”。
孟顏淵出現在雲州的時候他還覺得怪,不想竟是梅硯的主意,梅硯這人也是真絕,被軟禁了小一年,還是一算一個準兒,硬是用孟顏淵一個人吓住了南诏。
想到南诏,周禾馬沒停,越過景陽侯府,徑直去了藕花園。
那是段驚覺住的園子。
段驚覺十四歲就到了盛京為質,那時候南诏主動向大盛示弱服軟,他一個做質子過的能是什麽日子?
被世家大族的少爺嘲笑,被皇親國胄辱罵,被粗魯的武将捏着下巴灌酒,段驚覺那段日子過得也是不容易,朝中沒人為了一個孤零零的質子出頭,偏偏段驚覺生的又是一副天人之姿,若不是有個“南诏世子”的虛名,恐怕過得連勾欄裏的憐人都不如。
要不是前太子雲川待他一片冰心,段驚覺未必能活到今天,更不要說憑着他的醫術在這盛京城裏掙得立足之地。
可惜宋雲川也已經死了好多年了。
周禾想着這些往事,已經在藕花園前面下馬,敲了門。
前不久段驚覺從南诏回來的時候,周禾還遠在雲州,如今是兩人時隔兩年的會面,開門的小厮還是從前的下人,認得周禾,當即就請人進去了。
段驚覺正在後院裏曬藥。
“這太陽都要下山了,世子這時候曬藥,還能曬到什麽光?”
周禾邁着步子走近,擡頭看了看天邊将要散去的餘輝。
段驚覺早聽見他來了,也不見外,媚眼看過來,輕笑:“侯爺不懂了,這藥材要曬太陽,也得曬月亮,吸收了日月精華,才算一味好藥。”
周禾伸手抓了一把藥架子上的草藥,見藥材都幹透了,像是曬過太陽的。這麽多年過去,他也算很了解段驚覺了,只是不懂他們這些醫藥上的道道,也不屑于去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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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兩年不見,世子說話還是這麽玄玄乎乎的。”
“那就進屋敘敘舊吧?”段驚覺笑着攏了攏衣裳,兩句話的功夫,天邊的餘輝已經散開了,他是南國人,素來有些畏冷。
段驚覺有兩絕,一個是世人都知道的醫,另一個是世人嘗不到的茶。
南诏的茶自帶了些春氣,由段驚覺那雙玉手烹煮了,火候、時辰都恰到好處,淋在茶盞裏的時候,茶沫上浮下落,起起沉沉。
“南诏帶回來的茶,侯爺嘗嘗?”
周禾默默從那雙玉手上接過了茶,卻沒急着品,像是在琢磨什麽話,沉默了一會兒才道:“我方才就覺得哪兒不對勁,原來是你這‘侯爺’二字叫的,生分了吧?”
段驚覺垂眼,纖長的睫毛遮住眼裏的情緒,嘴角卻還帶着笑。
“侯爺別亂說,教有心人聽見了,以為咱們多親近似的。”
這句話一出口,周禾的眼神就變了,他原本還笑吟吟的,想着好歹是故友重逢,段驚覺總不至于太過冷清,卻不想這人還是如從前一般,生的一臉媚相,說起話來卻半點不留情面。
“段紙屏,我在幽州修了一個多月的房子,快馬加鞭回來第二天就來找你了,你覺得咱們還不夠親近?”
“侯爺說親近,那就親近吧。”段驚覺仍舊不擡頭看他,自顧自地喝茶,“只是這稱呼上還是謹慎些,畢竟改朝換代的事兒都出了,你我的身份也有諸多不同,侯爺若是不肯體諒,只怕我的處境要更差了。”
如今宋瀾登基為帝,周禾受封景陽侯,與皇帝沾着血親,身份地位自然是顯赫。可段驚覺就不同了,他一個質子,從前在盛京的日子就不好過,如今去而複返,更讓世人堅信這位南诏世子在南诏不受待見,在南诏都不受待見,在盛京能受待見?
周禾方才被他激起來的火氣已經消下去了,他起身朝段驚覺走近,問:“是誰不待見你了?”
段驚覺自然是不會告訴他,偏過臉:“我的事兒倒是不勞侯爺挂心,倒是侯爺,這一趟還順利?”
周禾也知道這人脾氣倔,他不想說的事就是把人綁了扔在地牢裏都問不出來,索性這不是什麽難事,他若想查,并不是查不出來。
他接了段驚覺抛過來的話茬:“順利,就是沒想到左相會出面,這事兒我想了兩個月都沒想明白,今天進宮一問,你猜怎麽着,居然是梅少傅的主意。”
聽見“梅少傅”這三個字,段驚覺那俊美的眉心也蹙了蹙,顯然是有些意外。
“侯爺可見過他了?還被軟禁着?”
“不枉費你倆的交情,說到他你竟挺關切。”周禾看過去,嘲諷了兩句,接着說:“我沒見到人,但陛下也不關着他了,把人留在了昭陽宮裏,這話聽着就不對勁兒。”
“我才回盛京的時候進宮見過他兩回,身子虧損得利害,又被陛下軟禁了……這兩年究竟是出了什麽事兒?陛下從前不是最依賴他少傅的麽?”段驚覺想了又想,還是把心裏的疑惑問出了口。
周禾攤手:“我哪兒知道,先帝死的那晚,整個盛京城跟打仗一樣亂,梅少傅進了宮就再沒出來過,第二天就被軟禁了。”
二人心裏各有思量,一時都沉默了,先帝的死,到底還是有些奇怪。
良久,周禾像是想起什麽來:“倒是想不到梅少傅的心計深成這樣,他一出手,就讓左相去了雲州,吓住了南诏。”
段驚覺這才笑了笑:“可不是麽,我父王一聽說孟顏淵出馬,還以為大盛國富民強,兵都沒點就散了,哪想到其中有這些事。”
“你那個爹,是畏手畏腳了些,不然也不會把你放這兒這麽多年。”
段驚覺沒答這話,擡頭看了看窗外:“時辰不早了,侯爺早些回去吧。”
兩人說了這會兒話的功夫,夜色已經深了。周禾沒強留,将那茶喝完就出了藕花園,随扈在門外等着。
周禾道:“去查查這兩個月有沒有哪家的狂徒設宴邀世子過去,席間可有不尊不敬的言語,若有的話,叫手下人趁個月黑風高的時候攔下他們,打一頓。”
——
兩日後,昭陽宮裏,宋瀾捏着一封折子直揉眉心。
“少傅回癯仙榭找書,去了那麽久?”
廖華估算了一下時辰,“也不算久,才一個時辰,梅少傅的書那麽多,陛下還不知道麽?”
宋瀾想了想梅硯房裏那能壓死人的書架子,默默點了點頭,又低頭看了一眼奏折上令人頭大的文字,吩咐廖華:“那傳子春進宮來!”
周禾很快就來了,意氣風發,看起來心情很好。
宋瀾面帶微笑看他:“周子春,你來了啊。”
周禾許久沒見過這般面帶微笑、語氣溫柔的宋青冥老師,一時沒反應過來,還以為這是東宮裏的那個小太子呢。
“哎,來了來了,青冥,你找我什麽事兒?”
“唰——”的一聲,宋瀾手上的奏折甩在了周禾腳邊,周禾猛地回神,再去看宋瀾,一雙眼睛裏怒火熊熊,哪兒溫柔了?哪兒溫柔了?
周禾跪了。
不用看都知道那奏折裏寫的是什麽。
宋瀾眼裏燒着火,臉上帶着笑,一字一咬牙:“安平伯家的二公子前天晚上回府的時候被人拿麻袋套頭揍了一頓,晉昌伯的小兒子昨兒晚上從酒樓出來的時候一頭栽到了河裏,尚書右丞和秘書少監四品的官兒,叫人當街扒了褲子!”
宋瀾越想越氣,喘了兩口緩了緩:“周子春,你給朕解釋解釋!”
周禾還讪讪跪着,聽見這四個人的時候卻有些惱,一副知錯但絕不悔改的樣子:“他們做了什麽事兒自己清楚,臣這算是下手輕的了,挑着天黑才動的手,給他們留了面子。”
這四位被留了面子的不是別人,正是前不久邀請南诏世子段驚覺去吃席面,順便把人灌醉了的罪魁禍首。
段驚覺初到盛京的時候受過雲川太子的庇護,宋雲川薨逝以後周禾便與他走得近,後來梅硯入仕,也與他很是投緣,因着這一層又一層的關系,宋瀾對段驚覺可謂照顧有加了。從前宋瀾是太子的時候幫不上忙,如今宋瀾做了皇帝,自問沒有虧待過這位世子爺,吃喝用度都照着皇親來,不想還是有那不要臉的要去藕花園招惹他。
招惹段驚覺不要緊,招惹上了周禾就要緊了。
要緊的結果就是有人受了一頓暴打,有人喝了一肚子河水,還有人光着屁股跑回了家。
宋瀾氣得手抖,指了指周禾腳邊的奏折,“你且說說這怎麽辦?”
周禾将折子撿了起來,那上頭正是這四位挑事者兼受害者聯名上的奏狀,要求皇帝嚴懲天子腳下無法無天的景陽侯。
周禾無所謂:“陛下說怎麽辦就怎麽辦呗。”
宋瀾按了按眼眶,想了個解決方案:“罰你二十板子?”
周禾默然表示接受,轉身就要下去領板子,又被宋瀾擺擺手叫住了:“要不還是罰半年的俸祿吧。”
周禾表示也可以。
“算了算了,你去給這四家登門賠個情,這事兒就算過去了。”
本是最簡單的解決方案,誰料周禾居然不肯了,“陛下,這可不行,除非他們也親自去藕花園賠情,否則臣絕不會登他們的家門。”
宋瀾才消下去的火又起來了,他忍不住罵人:“周子春,你和段紙屏的事兒非要鬧到明面上才肯罷休是嗎!你願意,段紙屏可不願意!”
周禾不語,看臉色卻倔的厲害。
靜默許久,宋瀾再度擺了擺手,妥協:“罷了罷了,你快點回去吧,朕明天就讓他們去藕花園給段紙屏磕頭。”
作者有話說:
感覺劇情好像有點虐?
宋瀾:朕也這麽覺得,朕心裏好恨,少傅利用朕背叛朕還當着朕的面去死,朕恨死他了恨死他了!
梅硯:我有愧,是我有愧。
周禾:他們的事情本侯不管,本侯有自己的事業要搞。
段驚覺:別搞我。
宋南曛:媽沫兒虐是啥子意思哦?
親媽:親媽也不忍心了,親媽打算力挽狂瀾,連夜去種甜菜和甘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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