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7 劫掠
37 劫掠
宋瀾與梅硯在三生觀住了一晚, 第二天是臘月二十三,小年。
作為帝王,宋瀾其實很少有這種偷得浮生半日閑的機會, 但小年這天各司各部的官員會聚在一起彙總一年以來的大小事宜,彙總之後便呈給宋瀾過目,宋瀾只要覺得沒問題, 衆官員便開始正式休沐。這個時候所有人都耗在刑曹衙門忙得熱火朝天, 只有宋瀾和梅硯兩個人是閑着的。
只可惜小年夜之前只能閑這一天,下午各官員就會進宮與宋瀾奏報彙總出來的政務, 宋瀾得早點趕回去。
上玄真人留他們兩個用了早膳,又說了會兒話的功夫就已經快中午了,他們急匆匆地要走, 卻在山道上遇到了兩個人。
周禾與段驚覺。
宋瀾瞧見他們,忍不住啧啧稱奇:“稀罕事兒啊周子春,這大冷天的,你怎麽舍得帶南诏世子來這地方。”
沒瞧見有馬車, 應該是停在了山下, 他們是走路上來的。
段驚覺裹了一件厚厚的狐皮鬥篷, 白皙的面容快要與那狐毛融在一起了,他怕冷是衆人皆知的事, 此時凍得有些哆嗦。
周禾把他的手拉過去, 攏在了自己的大氅裏,一雙眼睛帶着笑意, 略顯驚奇地說:“是紙屏想要來的, 所以我就陪着了, 沒想到能碰見陛下與梅少傅。”
“朕與少傅來探望皇爺爺的, 這就要回去了。”不在朝堂上的時候, 宋瀾習慣了與他稱兄道弟。
梅硯卻挑了挑眉,似乎有些意外,他看了看段驚覺被周禾拉住的手,疑惑道:“紙屏,你以前似乎不信道。”
段驚覺笑,“我想來為母親點一盞長明燈。”
聽說南诏王的原配夫人早就過世了,如今的南诏王妃是另娶的,段驚覺也是個早早沒了母親的人,又獨自在盛京為質這麽多年,思念母親也是正常的。
宋瀾點了點頭,看時候不早了,就說:“那你們快上去吧,記得找上玄真人啊,我皇爺爺最喜歡收人錢財了。”
兩人應下便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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雖只是匆匆幾句話的時間,時間卻已經到了晌午,宋瀾掐着指頭算了算時辰,覺得時間有些不夠用。
“少傅,朕恐怕得先行一步,騎馬回去,不然孟顏淵那老匹夫發現朕不在宮裏,又要生事了。”
宋瀾說完這話,卻發現梅硯好半天沒搭理他,拽了拽梅硯的手問:“少傅,你想什麽呢?”
梅硯這才回神,語氣有些許的不自然,卻并沒有多說什麽,而是又重複了一遍宋瀾剛才的話:“沒事,你說你要騎馬回去?”
“騎馬快些。”
“那也好。”梅硯擡頭看了看天,皺眉,“天有些陰,像是要下雪,你慢些騎。”
三生觀在城郊,到皇宮有段路程,坐馬車要兩個時辰,騎快馬也要近一個時辰。梅硯也會騎馬,只是騎不快,況且天氣這樣冷,他沒必要急慌慌地趕回去找罪受,宋瀾自己趕路就行了。
廖華與東明一起等在山下,旁邊還有景陽侯府的馬車。
梅硯與宋瀾在山下做了別,梅硯倒是沒怎樣,宋瀾坐在馬背上,竟沒來由地有些不舍。
“少傅,那朕先走了?”
梅硯看着他小心翼翼地樣子,只覺得好笑:“快走吧,小年過了,我進宮去找你。”
宋瀾一聽,轉瞬心花怒放,笑嘻嘻地帶着廖華走了。
東明為梅硯撩開車簾,梅硯與他俱上了馬車,車裏熏着碳,暖融融的如同春日。車夫駕着馬車悠哉悠哉地走,梅硯不需要理政,所以他們不着急,能趕在天黑前回府就行了。
“要小人說,主君就應該多出來玩一玩,主君不知道,這冬天的麻雀可肥了。”
東明昨天晚上拉着廖華去樹林裏捉麻雀,廖華是武将,一箭可以雙雕,所以東明那種用手撲的技法看得他直皺眉。但東明顯然很樂在其中,與梅硯絮絮叨叨說了一路自己的豐功偉績。
梅硯也很有耐心地聽着。
約摸馬車走了兩炷香的功夫,東明說話的聲音小了,上下眼皮直打架。
梅硯傾了傾身子,有些好笑地看他:“怎麽剛才還興致沖沖的,說了這一會兒就困啦?”
“大概是昨天整晚都沒有睡,好困。”東明一臉稚嫩,困得眼睛都有點睜不開,卻還是嘟嘟囔囔地說,“也不知道廖總領為什麽那麽有精神。”
“困了就睡會兒吧。”梅硯伸手往炭盆裏添了塊銀碳,心想小東明還是像個孩子一樣,少年氣兒十足呢。
他說這話的時候東明倚在馬車的座椅上哼了哼,已經睡着了。
瞌睡是會傳染的,梅硯也打了個哈切,打算稍微眯一會兒。忽然,像是有什麽念頭在腦子裏炸開,梅硯覺得瞬間湧上一陣寒意,猛地睜開了眼睛。
“東明,你還醒着嗎,東明。”
他伸手去拍東明的臉頰,東明卻像是睡死了一樣,任憑他怎麽拍打都醒不過來。
梅硯覺得自己指尖開始發麻,伴随而來的是劇烈的眩暈感和昏睡感。他狠心咬自己的舌尖,努力讓自己保持清醒,用水袋裏的水澆滅了炭火,然後出聲讓車夫停車。
馬車徐徐停了下來。
梅硯用力探了探身體,把車簾撩開,卻發現他們已經身處于荒郊野嶺之中,這根本不是回城的路。他想要下車,四肢卻已經使不上力氣,他晃了晃腦袋,失去意識前看到的最後一個畫面,是十數個黑衣人圍了過來。
——
梅硯醒過來的時候天都黑了。
他睜開眼睛,入目是一間簡陋的屋舍,屋裏只有一只蠟燭亮着,沒生炭火,冷得出奇。借着光,他能看清楚自己是躺在床上的,冷風呼呼地從窗縫裏吹進來,夾雜着細碎的雪花。
下雪了。
梅硯想要起身,卻發現四肢一點力氣都沒有,只能勉強動一動手指,撐着在床上坐起來,除此之外什麽都做不了。
他想起白天發生的事,應該是有人在馬車的炭盆裏加了迷藥,所以他和東明才會被擄到這裏來。
那麽是誰?
誰會知道他與宋瀾來了三生觀,誰會知道宋瀾先行一步沒有與他在一起,這人把他擄到此處到底是為了幹什麽?東明此時又在哪裏?
屋裏靜得出奇,梅硯也做不了別的,只能不停地想這些問題。
是孟顏淵,還是宋南曛?
但轉念一想又不對,今天是小年,各司各部的官員都要進宮奏事,他們應該都走不開身。
尚未想出個所以然來,房門就“吱呀”一聲開了,來的人似乎不少,梅硯能聽到清晰的腳步聲和輪木轉動聲。
但他動不了,看不清來人是誰。
直到那人出聲:“梅景懷,你沒想到自己有一天會落到老夫手上吧。”
梅硯心中一驚,覺得這聲音萬分耳熟,随後他看到了來人,那人是在輪椅上的,身後還跟了數個黑衣人。
蔡華敬。
梅硯愣了愣,而後忽地出聲笑了,“蔡大人?”
他都快要忘了這個人了,數月前蔡華敬在朝堂上惹惱了宋瀾,被宋瀾打了個半死,然後又被抄了家攆出了盛京城。
萬萬沒想到,今天劫持自己的人會是蔡華敬。
蔡華敬年紀大了,本來就生得一臉皺紋,此時咧嘴笑起來,更顯得醜态畢露。
他推動輪椅朝着梅硯走近,一邊佞笑道:“梅少傅還記得老夫呢,你不是自诩尊貴,目中無人嗎?”
梅硯試着動了動,卻還是顯得徒勞,不知道蔡華敬用的是什麽迷藥,藥勁兒居然這麽霸道。他怒目看向蔡華敬:“蔡大人,當初陛下饒了你一命,你為何還不知悔改,是誰給你的膽子敢綁架朝廷命官……”
“啪!”
話音還沒落,蔡華敬就一個巴掌甩在了梅硯臉上,力道之大,連他坐的輪椅都顫了顫。梅硯當即被打偏到一邊,只覺得耳邊不停轟鳴,眼前一陣發黑。他膚色白,臉上立刻充血紅腫起來,嘴角也滲了血。
蔡華敬的氣卻還沒出完,他一只手拽着梅硯的頭發把他拎起來,盯着梅硯那張清絕出塵的臉,惡狠狠地說:“饒我一命?他那是饒我一命嗎,他宋青冥抄了老夫的家,打殘了老夫的雙腿,他是皇帝高高在上,可有想過老夫躲在盛京城外饑寒交迫的日子有多苦?”
那四十板子是真把他打殘了,梅硯看了蔡華敬一眼,道:“那還不是你自找的,你與孟顏淵為虎作伥,身為臣子不敬天子,到頭來難道不是自讨苦吃?”
“我不敬天子?”蔡華敬松了梅硯的頭發,繼續轉動輪椅,直到輪椅靠到床邊,才又揪住梅硯的衣領問,“老夫不敬天子,那你呢梅景懷?你可是在瑤光殿裏一口一句,說自己是天子師長,你又敬他到了哪份兒上?”
梅硯沒聽懂這話,他愣了愣,“你什麽意思?”
蔡華敬這才把梅硯的衣領給松開了,梅硯身上沒有力氣,力道一失就倒在了床上。他的衣領被扯松了,冷風嗖嗖地往脖頸子裏灌。
“梅景懷,那宮裏的龍榻你睡過不少回吧,敬人敬到床上去了,可真叫老夫開眼啊——”
梅硯聽到這話徹底愣住了,任憑他有怎樣的好修養,也很難在蔡華敬這番話下保持冷靜。
怎麽會,宋瀾明明把一切都瞞得那樣好。
蔡華敬見自己的話戳到了梅硯的痛處,又伸手在他面頰上拍了兩下,火上澆油:“梅景懷,老夫當你是多高風亮節的人呢,原來背地裏做的是伺候人的事兒。真惡心,虧得你還是梅時庸的孫子,你祖父泉下有知,怕也要惡心壞了吧。”
他一句話一個耳光,梅硯世家大族的出身,哪裏受過這份罪。
任誰遇到這種情況都做不到冷靜地思考,饒是梅硯也被氣壞了,他雙目通紅,咬牙瞪着蔡華敬,頸間的疤像是又開始隐隐作痛。
“怎麽,老夫說的不對?”
屈辱到極致,梅硯開始不住咬自己的舌頭,試圖讓自己保持冷靜,憤恨說:“蔡華敬,你到底想要幹什麽?”
蔡華敬看了身後一眼,便有個黑衣人上前,把一條絹布勒在了梅硯的口齒之間。
“等着吧梅景懷。”蔡華敬再度笑了笑,像是對眼前的結果很滿意,說:“老夫可不會輕易要了你的命,老夫要等宋青冥來,然後一起折辱你們。”
梅硯說不出話來,眼睜睜看着蔡華敬帶着一幫人走了,門關上的時候,他能聽見落鎖的聲音。
借着微弱的燭火,梅硯再度打量起這間屋子,此處僻靜無人,像是城郊的屋舍,蔡華敬把他關在這裏,居然還想要引宋瀾來?
無數個疑問困擾着梅硯,而剛才蔡華敬說的那些辱人的言語更是時不時地在梅硯耳邊回響,多年來的驕傲自持被不斷摧折。
梅硯覺得他的腦子成了一團漿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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