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0 衆生艱難
60 衆生艱難
宋瀾自然沒有使喚人去叫梅硯, 而是一個人窩在宋南曛床前的椅子上将就了一夜,天将将明的時候,醒了。
他揉了揉酸痛的脖子, 本意是想看看宋南曛,一轉頭,卻看見梅硯坐在宋南曛的床榻邊上, 正拿着一塊帕子給宋南曛擦汗。
宋瀾往窗外瞥了瞥, 見天邊剛泛起魚肚白,雨絲如線無聲地落。
“少傅什麽時候過來的?”
梅硯看他一眼, 淡淡說:“也就來了一炷香的功夫,南曛郡有些發熱,我已經讓東明去請大夫了。”
據沈蔚所說, 宋南曛這病一直是這樣,剛要見好便會發熱,反反複複的。
“他昨晚倒是把藥都喝了,也沒再吐, 就是無緣無故地哭了一場, 也不知為什麽。”宋瀾從椅子上起來, 伸手搭了搭宋南曛的額頭,見燒得不算厲害, 稍稍放下心, 看向梅硯時又有些歉意,“少傅應該多睡一會兒的。”
梅硯聽完宋瀾的話, 一笑:“料到了你會幹巴巴守一夜, 我昨晚便早早睡下了, 天還沒亮的時候就醒了。”
宋瀾見梅硯臉色的确不錯, 不像是沒睡夠的樣子, 才抿了抿唇,轉而問起吳垠的事。
梅硯道:“廖總領昨夜就去了吳興縣衙,沈大人怕遲則生變,方才也已經趕過去了,禁衛傳話說吳垠已經招了個幹淨,且等着聽消息便是。”
宋瀾點點頭,倒是不怎麽着急,與梅硯等了沒多久,東明就把大夫請來了。
還是昨天那兩位。
把宋南曛叫醒,又是長達半個時辰的問診,老大夫長長松了口氣,可以稱得上有些喜笑顏開:“雖還有些發熱,但病症已經好了許多,看出來是悉心照料了,只要再喝兩副藥,這病就能全好了。”
宋瀾沒說話,床上的宋南曛卻有些不好意思地紅了臉,他雖病着,卻不是不知道,昨晚是皇兄寸步不離地守了自己一個晚上。
皇兄眼下都有烏青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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宋瀾賞了那兩位大夫不少銀子,兩人笑着收了,臨走到門口又回頭囑咐:“這位小公子是水土不服,一定記得多吃些當地的豆腐。”
這話他們昨天也說過了,宋瀾當時就想問,為什麽水土不服要吃豆腐?豆腐是藥嗎?
梅硯給宋南曛遞了一杯水,問:“東明,南曛郡的藥熬上了嗎?”
“禁衛在熬,主君和陛下若是不放心,小人這就去盯着。”
“不必了。”梅硯将空了的杯子接過來,笑笑,“都是廖總領的人,大可放心,你去買兩斤豆腐吧。”
眼看着東明毫無疑惑地去買豆腐,宋瀾只覺得一頭霧水,最終還是把嗓子裏的話問出口了:“少傅,為何吃豆腐可治水土不服啊?”
殊不知梅硯臉色一變,極其詫異地看向宋瀾,卻是反問:“你不知道?”
宋瀾讪讪搖了搖頭,神情比幼時聽梅硯講史書的時候還要不解。
梅硯卻像是自言自語一般,喃喃道:“是個人都應該知道啊……”
不是個人的宋瀾:“……”
不是個人的宋南曛:“……”
良久,還是宋南曛沙啞着聲音開了口,竟是維護了宋瀾一把:“咳,梅少傅,我與皇兄都沒出過遠門,不知道這其中的道理。”
梅硯沒說話,擔心宋南曛一會兒空着胃喝藥會難受,便吩咐門口守着的禁衛把早膳送來了,然後才一本正經地回答。
“沒什麽道理,民間廣為流傳的土方子而已,您二位……”他看看一頭霧水的宋瀾,又看看小臉蠟黃的宋南曛,嘆口氣說,“您二位是應該多出來考察考察民情,偌大一座朝臣殿,比起天高水闊的衆生相,終究還是太小了。”
宋南曛發着燒,只懵懵地看着梅硯,覺得梅少傅說的好像很有道理,但更多的道理也想不明白了。
宋瀾卻是明白的,他擡頭,透過客棧中小小一扇窗戶,看向這座彌漫在春雨裏的吳興城,少見地嘆了口氣,“天高水闊,衆生艱難,這雨何時能停啊。”
語氣老成,那清疏之态,竟有幾分像他的少傅梅硯梅景懷。
雨終究是沒停,宋南曛喝過藥以後慢慢退了燒,臉色也好了許多,宋瀾才回房補了個覺。
這一覺就睡到下午,梅硯揉揉他的頭發,聲音和緩:“青冥,沈大人回來了。”
宋瀾應聲睜開眼睛,這一覺有三個時辰,他的精神徹底養了回來,意識迅速回攏,問:“吳垠的事情了結了?”
梅硯點點頭,“差不多了,沈大人問你何時能屈尊去趟縣衙?”
宋瀾從床上爬起來,“朕這就去。”
沈蔚辦事十分靠譜,不過一日夜,就把這些年來吳興地界的庶務查了個一清二楚,這其中包括吳興這些年的收成、江南一帶的采買、吳垠的師爺搜刮的民脂民膏,以及百姓們過得是什麽水深火熱的日子。
樁樁件件,事無巨細。
宋瀾坐在縣衙裏,由衷感慨了一番沈蔚的辦事效率,而後便被案卷中一筆又一筆的贓款氣了個頭昏腦漲。
吳垠這一身肥肉,的的确确是被民脂民膏養起來的,他在吳興知縣這個位子上一任六年,從先帝還在的時候就占據了一方父母官的位置。六年來驕奢淫逸,遇事無所不用其極,百姓的死活全然不管,地方官員送上來的銀子卻照收不誤。
廖華從他家裏搜出來的銀子裝了滿滿三箱子,十幾個禁衛一起擡才勉強擡動。
這些事情雖氣人,但也在預料之中,意料之外的是——吳垠前些日子送了不少銀子給江南巡撫劉岑安,兩人私交還不錯。
就是那個卷了鋪蓋跑了的劉岑安!
宋瀾捏着那本賬簿,一手敲了敲桌子,“吳知縣,不顧百姓,貪污受賄,朝律不容,這是死罪。”
吳垠跪在堂下,渾身不住哆嗦。
宋瀾又道:“但你若能把劉岑安的去向給朕交代清楚,朕可以考慮饒你一條命。”
吳垠早就被吓破了膽,短短幾個時辰裏把縣衙上上下下的人都賣了個遍,此時哪裏還估計劉岑安是誰,一聽說能被饒命,簡直是知無不言言無不盡。
“但陛下容禀,據,據微臣所知,劉巡撫他似乎……還在錢塘!”
不等宋瀾說什麽,一旁的廖華先皺了皺眉,擡腿就踹了吳垠一腳,“誰不知道江南一帶水澇成災,巡撫私逃民怨四起,他還能留在錢塘?”
吳垠被踹得起不來,哼哼唧唧半晌,才算是喘勻了氣,求饒:“陛,陛下明鑒,事到如今微臣再不敢欺瞞陛下,前些時候錢塘遭了水澇,劉巡撫便傳信給微臣,說他要離開江南,讓微臣接應一二,可微臣派人在錢塘等了數日,也沒見到劉巡撫的影子。他,他似乎……一直就躲在錢塘。”
宋瀾倒是怔了怔,劉岑安罪過不小,若是被朝廷抓住了,必然是沒有好果子吃,在此之前宋瀾已經派出去三批人馬去抓他,卻一點線索都沒有。
難不成這人知道最危險的地方就是最安全的地方,所以從一開始就藏匿在錢塘?
“有點意思。”
宋瀾起身,不再看吳垠,只吩咐立在一旁的沈蔚:“沈卿啊,這人就別往盛京押送了,來來回回的勞民傷財,朕一言九鼎饒他一命,其餘的你依着朝律辦便是了。定罪以後将案卷送回盛京,讓左相和梅尚書過目。”
沈蔚恭恭敬敬稱是。
又問:“那陛下,咱們可是要盡快趕往錢塘?”
宋瀾瞥他一眼:“宋南曛就是被你給催病的。”
沈蔚讪讪,沒敢再催下去。
雨水還沒停,這趟縣衙之行梅硯就沒有一起來,他在客棧照顧宋南曛又喝了一次藥,傍晚時分宋瀾回來的時候,正同宋南曛面對面坐着下棋。
宋瀾挑挑眉,“呦,這是病好了,能與少傅下棋了。”
宋南曛下意識就想站起來見禮,被宋瀾一個眼刀制止住了,“你往朕的袍子上吐的時候怎麽沒這麽知禮?”
這話把宋南曛說得起身也不是,不起身也不是,他心裏叫苦,臣弟昨天還病得起不來床啊!他一時躊躇不定,只好把哀求的目光投向了梅硯。
梅硯卻像沒看見似的,專心低頭鑽研面前的棋局,過了好半天才嘆了口氣,把手中的白子一灑。
十分感慨,“這個延生啊,真是把看家的本事都教給郡王了!”
宋瀾從沒見自己少傅有過這般仰天長嘆又痛心疾首的表情,一時也顧不上打趣宋南曛了,徑自走上前去看他們面前那局棋。
竟是黑子大獲全勝,招招險要,堵得白子無路可走。宋瀾看向梅硯手底下那一盒白玉棋子,默默擡手捏了捏眉心。
見了鬼了。
少傅居然會敗給宋南曛。
忽然靈光一現,宋瀾恍然道:“少傅,您是不是顧念着他的病,故意輸給他的?”
“沒有。”梅硯一點都不虛榮,有什麽說什麽,“是南曛郡的棋技實在高超。”
宋瀾啞口無言,又看向宋南曛,後者笑笑:“梅少傅擡舉了,是先生教得好,先生的棋技舉世無雙。”
的确,陸延生那手棋下得跟神仙下凡似的,連梅硯都下不過。
想到此處,宋瀾沒好氣地伸手彈了彈宋南曛的額頭,道:“讓你跟着延生學策論你不學,棋倒是學得好。”
他收回手,不等宋南曛答話,就又放緩了聲音說:“倒是沒再燒。”
宋南曛揉了揉腦袋,竟覺得被宋瀾碰過的地方暖乎乎的,一時間中氣十足活力立顯:“臣弟今天一整天都沒再吐呢!”
“你還挺驕傲。”
看着兄弟兩人的關系越發融洽,梅硯因為方才輸了棋而生出的陰雲也消散了不少,換了個話題問宋瀾:“看陛下心情不錯,是料理吳知縣的事有什麽意外收獲麽?”
“什麽都瞞不過少傅。”宋瀾嘆了口氣,這才把江南巡撫劉岑安的事說了。
梅硯聽完倒還鎮定,宋南曛卻有些坐不住了。
“皇兄,那咱們還等什麽,咱們這就啓程去錢塘吧!”
眼看着宋南曛從椅子上跳起來就要往外跑,宋瀾怒火中燒,一伸手把他拉住,“給朕把病養好,不然哪都別想去!”
宋南曛悻悻垂了腦袋,病都好的差不多了啊……
作者有話說:
下一章兩位外祖就出現啦!是我喜歡的唐枕書和趙旌眠啊!是預收文《瑞腦銷金獸》的兩位主人公,大家可以去點個收藏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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