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1 聞喪
71 聞喪
段驚覺的事情雖不是什麽急事, 但總是壓得梅硯心頭沉甸甸的,梅毓與宋鸾音的婚事剛過,梅硯就抽空走了一趟藕花園。
已經是酷暑時節, 藕花園裏的荷花都開了,白荷純淨,破土而出卻不染分毫纖塵。
梅硯遠遠看着那片荷塘, 心中微微一動, 何謂出淤泥而不染,濯清漣而不妖, 似乎在這一刻有了真正的體悟。
沒等上多少時候,段驚覺就親自出來迎他,輕霧般的紗袍像是一團籠罩在雲端的水幕, 明明肉眼可見,卻又難以觸碰分毫。
段驚覺的模樣實在是太過出挑,那一雙細長的柳眼滿是媚态,配上一張清冷含雪的面容, 卻又不顯得多麽妖媚。若真要找個什麽詞來做比喻的話, 他就像荷塘裏亭亭玉立的白荷, 不流于俗。
段驚覺見來的人是梅硯,一時間還有些意外, 一雙柳眼彎了彎, 聲音清韻有餘:“景懷,你怎麽來了?”
一面說着, 一面請梅硯到花廳裏落坐。
梅硯早有說辭, 吩咐身後跟着的東明把手裏的東西奉上去, 竟是幾壺酒, 遠遠地就有清冽的酒香飄出來。
東明将那酒交到藕花園的下人手上, 然後就躬身退了出去,待給二人奉茶的丫鬟也退下去了,梅硯才笑了笑開口,說:“聽說你喜歡喝竹葉青,恰好兄長府上辦喜宴時采買了許多,左右沒人喝,我便都讨了來拿給你。”
段驚覺亦笑,知道梅硯這話是個說辭,卻也并不揭穿,反而打趣道:“如此反倒讓梅尚書破費了。”
“怎麽能叫破費。”梅硯淡淡說,“若非南诏與大盛通商,這樣好的酒也賣不到大盛來,只是酒味清淺了些,盛京城裏的人都喝不慣。”
段驚覺順着話頭往下說:“的确,南诏與盛京隔得太遠,口味也差得多。景懷,我記得你剛回盛京城的時候,也吃不慣盛京風味呢。”
梅硯了然一笑:“不只是那時候吃不慣,我現在也吃不慣呢,幸虧府上還有兩個錢塘來的廚娘,不然一日三餐都要食不知味了。”
段驚覺垂下眼睑,不知道在想什麽,一時沒說話。
梅硯淡淡看了他一眼,開口又道:“紙屏,你也有多年不回南诏了,這些年與家中的兄弟姊妹還通書信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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段驚覺擡眼,眸子裏光影閃動,像是終于想明白了什麽一樣,笑了笑說:“有什麽書信可通?我離開南诏的時候他們都還沒出生,自然也沒有什麽情分。”
“那你與南诏王呢?”
段驚覺抿了抿唇,淺笑說:“只通過請安折子問兩句安罷了,書信是越來越少。”
梅硯不疑有他,若是上次在尚書府自己與宋瀾的猜測是為真,那麽南诏王此時未必會花多少心思在段驚覺身上,段驚覺心急是有道理的。
沉默了一會兒,梅硯正要開口說什麽,藕花園的下人忽然上前禀報,神色慌裏慌張的,說是景陽侯周禾來了。
周禾有事沒事就愛往藕花園跑,這事梅硯是知道的,按理說他來一趟不該有這麽大的陣勢,梅硯正猜測是不是周禾知道自己在這裏,所以才故意把動靜鬧大了些。正這麽想着,就看見周禾已經進來了。
周禾剛從巡防營下了職,身上穿的還是箭袖的官服,輕铠束腰,顯得俊朗極了,只是臉色有些陰沉,又或說是帶了些風塵仆仆的神色。
他走進花廳,看見梅硯的時候還愣了愣,下意識就行了個禮,梅硯正疑惑着,就看見他一把拉住了段驚覺的手。
“紙屏,出事了。”
若是細細看過去,就會發現周禾額角都是細密的汗珠,不像是天氣太熱造成的,倒像是急出來的。
他的确着急,以至于根本顧不得梅硯還在邊上,當即就把事情說了。
“剛才南诏特使來朝急報,被我手下人攔住了,那人說,南诏二公子薨逝了。”
段驚覺的臉登時就白了。
周禾口中的南诏二公子,就是段驚覺的庶弟,名字叫做段兆。
梅硯也是愣了愣,半晌才問:“那段二公子今年也就十四歲吧,怎麽會突然……”
周禾搖搖頭,額頭上的汗還沒消下去,他擡起袖子胡亂擦了一把,說:“梅少傅,各中詳情我也不知道,那特使剛說了兩句話就着急忙慌地要入宮禀報,我見事态緊急,待他進宮去了才特意先來藕花園與紙屏說一聲的。”
算算時辰,若是那特使腳程快的話,此時消息應該已經傳到宮裏了。
梅硯這般想着,就去看段驚覺,卻見後者的臉色很不好,他膚色本就白,此時血色乍然退下去,竟有些滲人。
“紙屏,你定定神。”
梅硯溫和的聲音響起來,段驚覺與周禾兩人都回了回神。
周禾忙附和道:“是啊紙屏,個中原委還不知道,你要是擔心,那咱們即刻進宮去問陛下。”
段紙屏蒼白的臉色稍微回了點血,一雙眸子像一望無際的汪洋,裝斂着不為人知的情緒,而後他沖着周禾與梅硯笑了笑,道無妨。
再怎麽無妨,也是有些人心惶惶的。
不過幾句話的功夫,藕花園的下人就又着急忙慌地沖了進來:“世子,聖旨到了,陛下宣您進宮!”
意料之中,宋瀾一旦得了消息,沒道理不宣段驚覺進宮。
梅硯與周禾也沒把自己當外人,吩咐人備了馬車就與段驚覺一起進了宮,南诏的特使還沒走,宋瀾正在瑤光殿等他們。
宋瀾料到了周禾可能會與段驚覺一起來,卻沒想到梅硯也一起來了,四目相對間兩人交換了不少信息,宋瀾就大概讀懂了:少傅今天是去藕花園與段驚覺“談談”的,只是恰巧趕上了段兆的死訊。
宋瀾當即請幾人一同落座,然後才去問那南诏來的特使:“特使應當還認識你們世子吧?”
南诏特使連忙起身,在心裏估算着自己家世子的年齡,目光卻在段驚覺與梅硯身上游移不定。
段驚覺常年不在南诏,區區一個特使怎麽會記得他長什麽樣子,他只知道段驚覺的年齡,可眼前的梅硯與段驚覺的年齡又差不多,特使認不出來便開始慌張,禁不住出了一頭的汗。
段驚覺端坐在椅子上,眸光一點一點冷下去。
直到那特使打算狠狠心咬咬牙沖着梅硯行禮的時候,段驚覺自嘲一般笑了笑,開口問他:“驟逢喪事,父王和王妃身體還好嗎?”
特使猛地提了口氣,差點就給段驚覺跪下了,掐着大腿才讓自己打起精神,向段驚覺行了個南诏的禮,這才道:“回世子,王妃乍聞噩耗,當即就暈了過去,王爺也不大好。”
段驚覺眉頭微皺,面容卻還算沉靜,只是又問:“二公子是怎麽回事?”
特使的臉上顯露出悲戚的神色,又把剛才禀報給宋瀾的話說了一遍。
“回世子,是二公子前些時日與幾位好友上山狩獵,結果失足從馬背上摔了下來,後腦磕在石頭上,當即就沒氣兒了。”
竟是意外?
段驚覺眉頭依舊緊縮,眸色深沉,反倒是梅硯與周禾有些驚訝。
周禾愣了愣才說:“好歹也是南诏王府二公子,上山狩獵就沒個人跟着嗎?怎麽會出這樣的意外?”
特使欲哭無淚,只道:“您誤會了,哪兒能沒人跟着啊,可二公子嫌手底下的人跟着礙事,把他們打發開了,是自己進的樹林,當時只有郡主在身邊。”
“哦?”一直沒說話的宋瀾被他這句話吸引了注意,挑了挑眉問“南诏王的那個女兒?”
特使點點頭,“正是。”
南诏王膝下有三子,除了段驚覺和段兆,還有一個七八歲的段三公子,而女兒卻只有一個,叫做段弦絲,正是特使口中的這位郡主。這位郡主的頭銜不是宋瀾封的,而是先帝在的時候賞的恩典,所以宋瀾對她沒什麽印象。
梅硯不由地看了段驚覺一眼,見後者的神色依舊淡淡的,只那雙惑人的柳眼之中意味不明,實在看不清他在想什麽。
但段弦絲這個人,梅硯卻有幸聽段驚覺提起過一回。
那是在自己被蔡華敬劫持之後,曾有意無意地問起了段驚覺關于南诏的事,段驚覺也答了幾句,提到他這個同父異母的妹妹時神色也是淡淡的。
段驚覺這個人似乎對誰都是這樣,既沒有明媚熾烈的情感,也沒有苦大仇深的憎怨,這樣的人,若不是真的淡然出塵,就是心思太過深沉。
在衆人起起伏伏的思緒中,梅硯怔怔地出了好一會兒神,恍惚間他好像看見了多年前的一場盛大宮宴,年少的段驚覺一雙眼睛清亮透徹,指着一簇煙火露出了一個難得的笑顏。
潔白的牙齒配着粉紅色的薄唇,柳眼也是含着春。
——那已經是十幾年前的事情了。
“少傅,你覺得可行嗎?”
宋瀾的一聲輕喚把梅硯游離的思緒拉了回來,梅硯猛地擡頭,對上宋瀾那雙上挑的眼睛。
“怎麽?”
宋瀾說:“朕剛才說,讓子春親自送世子回南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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