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7 早産
87 早産
幾天前, 陸延生就着羌族與大盛議和之事給宋南曛布置了一篇策論,原本不是什麽要緊事,奈何宋南曛年節休沐的時候玩野了, 看見先生布置的策論便直皺眉。
他從前想躲懶的時候就會去景陽侯府找周禾玩,如今周禾不在盛京城裏,宋南曛左右沒處去, 不知怎麽想的, 竟到尚書府找宋鸾音來了。
宋鸾音雖是女子,與宋南曛的脾氣秉性卻很像, 兩人都是貪玩且沉不住氣的性子,見外面天氣好,宋鸾音就說想要帶着宋南曛到尚書府的後花園去放風筝。
宋鸾音懷胎近八個月, 行動頗有些不便,梅毓原本不放心她去放風筝,是宋南曛在一旁說情,又信誓旦旦地承諾了自己會照顧好皇姐, 請梅毓務必放心。
梅毓放心的後果就是宋南曛放任宋鸾音自己去撿風筝, 結果宋鸾音跑得太着急, 一下子摔在了石子路上。
宋南曛當時都吓呆了,愣了好半天才想起來去喊人, 等到太醫來的時候宋鸾音都已經暈過去了。
陸延生原本是要去少傅府找梅硯下棋的, 從國子監走的時候随口問了一句南曛郡的策論寫得怎麽樣了,小書童這才支支吾吾地把宋南曛去找宋鸾音的事說了。
陸延生聽後越想越不放心, 半路拐彎到了尚書府, 卻還是堪堪晚了一步。
宋瀾聽完陸延生的講述, 一腳踹上了宋南曛, “宋南曛, 你不惹亂子是不痛快嗎!”
宋南曛小腿上生生挨了一腳,踉跄了一下就跪在了地上,卻連哭都不敢哭,只嗚咽着說:“皇兄,臣弟不是有意的。”
宋瀾被他氣得臉色烏黑,生生忍住再踹一腳的沖動,咬着牙說:“廢話,朕若不是知道你不是有意的,朕!”
他擡手沖着宋南曛的面門指了指,硬是沒把話說下去。
雖已經開了春,到底是乍暖還寒,涼風吹得人有些不适,梅硯掩着唇又咳了兩聲,然後才勸宋瀾:“這會兒不是興師問罪的時候,先讓南曛郡起來吧。”
宋瀾怒目瞪了宋南曛一眼,甩了袖子不去看他,宋南曛才被陸延生伸手扶了起來。
這一番吵鬧動靜不小,廊下的懷王和梅毓自然也聽到了,見狀一齊走了過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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宋瀾怕他們多禮,先擺了擺手,問:“皇叔,兄長,鸾音怎麽樣了?”
梅毓額上全是未消的冷汗,素來穩重端方的面容也顯得有些焦灼,他嘆了口氣,說:“太醫說鸾音動了胎氣,此時太醫和穩婆都在房中,卻不知能不能保得他們母子二人平安。”
宋瀾皺了皺眉,一時也顧不上同宋南曛興師問罪了,想了想才說:“太醫院的太醫都來了嗎,要不要讓段紙屏也過來?”
“不必。”
幾乎是宋瀾的話音剛落下,梅硯就很是果斷地說了這兩個字,他方才咳了會兒,說話的時候嗓音還有些啞,但語氣卻絲毫不容置疑。
宋瀾一呆。
梅硯大約也覺得自己有些急了,掩了掩唇解釋:“紙屏未必擅長千金方,與其大老遠地去藕花園請他過來,還不如去城中多找幾個有經驗的穩婆。”
宋瀾隐約覺得梅硯這話有些不妥當,喃喃半晌:“段紙屏不是醫癡麽,竟不是千金聖手?”
梅硯又咳了兩聲,沒有答宋瀾的話,卻是懷王先反應過來,招呼府上的下人去倒茶。
“陛下,您與梅少傅先去花廳坐吧,鸾音這裏有老臣和逢山守着呢。”
宋瀾心中已有疑慮,當着衆人的面卻并沒有多說什麽,而是點了點頭和梅硯一起往花廳去,走到宋南曛身邊的時候還不看了他一眼:“別在這添亂,滾回國子監去。”
宋南曛心裏也挂念着宋鸾音,此時是不願意走的,奈何皇兄看自己的眼神太吓人,他自己又理虧,只能低頭應了聲。
少年郎有些委屈了。
好在陸延生看不下去了,走過來怕了拍他,輕聲道:“鸾音郡主定沒事的,別擔心,瓊然,先生送你回去。”
——
這邊陸延生和宋南曛已經走了,另一邊宋瀾和梅硯也在花廳落了座。
尚書府的下人奉了茶上來,梅硯自捧着茶盞喝茶,宋瀾便坐在他對面撐着下巴不說話。
花廳裏一片寂靜。
良久,宋瀾終于忍不住問:“少傅,你對段紙屏的态度,似乎有些不一樣了。”
梅硯一僵,片刻後擡起頭來,一雙溫和的杏眸氤氲在茶香水氣之後,從宋瀾的視角看過去竟有些模糊。
梅硯淡淡地:“哦?哪裏不一樣。”
宋瀾支支吾吾了兩聲,搖搖了頭,他也說不上來那種感覺是什麽,只是心裏覺得有些古怪。
梅硯與段驚覺的關系一直不錯,屬于污泥沼澤地裏的兩股清流,梅硯大約一直同情段驚覺的遭際,又熟知段驚覺與宋雲川的那些過往,所以他一直把段驚覺當成知己。
可最近一段時間,他對段驚覺似乎疏冷了許多。
宋瀾凝眸看着梅硯,試圖從他口中問出什麽來,但梅硯始終沒有再多說一句。
在今天這樣緊張的情境中,宋瀾終于察覺出了一絲不同尋常。
——
宋瀾與梅硯各自揣着心事,又都擔憂着宋鸾音和孩子,不免相顧無言。
過了許久,大概是天色都有些暗下來的時候,廖華帶着一臉笑意走了進來。
報喜:“陛下,梅少傅,鸾音郡主誕下一子,母子平安。”
宋瀾和梅硯對視一眼,懸了一下午的心終于放了下來,二話不說就去探望宋鸾音和孩子。
不得不承認,宋鸾音與尋常的女子是不大一樣,尋常女子生完孩子早沒力氣了,宋鸾音卻精神得很,正興致勃勃地倚在床頭上逗那剛生出來的孩子。
“這孩子怎麽這麽小啊?”
梅毓與懷王俱守在她身邊,聞言皆是無奈一笑,懷王道:“這孩子是早産生的,自然是比別的孩子要小些,好在你們母子平安,不然為父這顆心都不知道要往哪裏放了。”
宋鸾音抿了抿唇,有些不好意思地笑了笑,知道自己不該去放那風筝,嘴上卻又不肯服軟,只是摸了摸孩子的臉蛋,然後看了梅毓一眼:“雖看着小,但你們看看他長的,多像我和逢山啊。”
梅毓嘆了口氣,終究是拿自己夫人沒辦法,擔驚受怕了許久的焦灼也終于被那初為人父的喜悅所取代。
他剛彎腰把孩子從宋鸾音懷裏抱了過來,轉眼就看見梅硯和宋瀾推門進來了。
“陛下,景懷,你們來了?”
梅硯怕過了病氣給孩子,只肯掩着唇站在屏風旁遠遠地看。
宋瀾卻着實高興壞了,一進屋,見了那孩子比誰都親,從梅毓懷裏接過來便又是抱着又是哄,末了還笑眯眯地親了親。
“嗬!這孩子得管朕叫舅舅了!”
梅硯在遠處看着宋瀾抱着孩子又蹦又跳的樣子,忍不住說:“青冥,你別把孩子摔了。”
宋瀾“哦”了聲,卻很聽梅硯的話,戀戀不舍了半晌才把孩子交給懷王抱着。
懷王得了這個外孫自然是高興壞了,忽地擡頭看向宋瀾,興沖沖地說:“陛下給孩子取個名字吧?”
宋瀾一怔,那張風流又俊朗的臉竟有些紅了。
他再怎麽狠厲殺伐,說到底也就是個二十出頭的混小子,還從來沒給人取過名字。
他沉吟了半晌,然後求饒一般地偏了偏頭,指着梅毓說:“孩子的父親在這兒呢,朕怎麽好給他取名字。”
梅毓卻很不解風情,像是不知道這是宋瀾給自己找的借口一般,搖了搖頭說:“無妨,陛下取便是了。”
宋瀾冥思苦想,然後福至心靈一般地拍了拍腦袋。
“兄長不取的話,那就由少傅取吧,少傅取也是好的!”
與梅毓相比,梅硯的确更通詩書,從前便有坊間傳聞:太子少傅梅景懷手寫天機雲錦詩,身有王昌宋玉氣,乃是朝臣殿上一股清流。
梅硯也的确如坊間傳聞一般,大手一揮給宋瀾取了“青冥”兩個字作表字,消息一傳出來,整個大盛文壇都震了震。
大盛道學興盛,認為青是青天,冥是幽遠,合在一起恰是青蒼冥遠、天上之天,是只有儲君才能用的詞。
這個表字包含了梅硯對宋瀾的所有美好期許,也正因此,在錢塘的唐枕書才會因為聽了這兩個字就對宋瀾放下戒備,且一眼看出了梅硯與宋瀾之間非比尋常的關系。
宋瀾那時候年紀還小,總是羨慕自己的兄弟,他們一個叫雲川,一個叫南曛,皆是天地萬物中的好意象,偏偏自己單名一個“瀾”字,就像是他父皇心中的一滴水,連半點波瀾都生不出來。
自打宋瀾得了“青冥”這個表字,腰杆兒都挺直了不少。
梅硯也因此名聲大噪,那段時日盛京城裏的官宦人家常常備了禮物上門拜見,為的就是求梅硯給他們的兒孫取拟字。
當時梅硯是怎麽拒絕的來着?
“諸位大人請回吧,我此生只取得出一個青冥。”
他再也沒有為別人取過字。
一如此刻,梅硯靠在屏風邊上含笑搖頭。
“我此生只取得出一個青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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