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2 針鋒相對

102 針鋒相對

宋瀾帶着三萬兵馬一路追段驚覺而去, 朝中武将堪用者不多,除了廖華,他還指了大理寺卿杭越随行。

即便做好了萬全之策, 宋瀾禦駕親征這件事也并沒有預期中的那麽順利,許是段驚覺有所防備,一路上腳程頗快, 由着宋瀾在後面追, 兩撥人馬硬是在官道上上演出了一場貓追老鼠的大戲。

宋瀾一行人堪堪追上段驚覺的時候已經到了南诏地界。

時節已經入了夏,南诏卻還是一派春景如故, 入目一片平蕪,南诏的城門就明晃晃地擺在衆人眼前。

杭越調轉馬頭回到宋瀾身邊,禀道:“陛下, 臣打探過了,南诏世子及其手下的兵馬的确已經入了南诏城,咱們……還追麽?”

此處已經是段驚覺的地盤,宋瀾身份貴重, 若是貿然往城中走, 恐怕會身入險境。

宋瀾高坐馬上, 一身束袖輕甲襯得整個人盡顯張揚,他微微眯起眼睛打量南诏城門, 又擡頭看了看一碧如洗的天, 說:“為什麽不追?別說區區一個南诏,便是他段紙屏逃到天南海北, 朕也要讓他出來給子春和少傅一個交代。”

杭越皺了皺眉, 思索道:“城內局勢不明, 且南诏世子多半已經知道我們在追他了, 陛下想要入城恐怕不容易, 不如由臣先去打探吧。”

宋瀾正要說不必如此,卻聽得前方一陣馬蹄聲響,緊接着,城門開了。

數以萬計的兵馬從城內一湧而出,馬蹄掀起一陣塵土,兵戈相見的聲音刺耳不忍聞,與南诏境內一派春景怡然的景色截然相反,此番竟有了些沙場交戰的氣勢。

宋瀾緊緊拉住馬缰,冷眼看着從對面騎馬而來的段驚覺。

這是他們自盛京一別後第一次面對面地碰上,段驚覺身後的南诏兵馬停在城門下,只他一人策馬朝着走近,宋瀾這才看清了他的面容。

與宋瀾不同的是,段驚覺即便是策馬而來,穿的也仍是那身出塵的白衫,一張清絕的面容精致到不像凡人,含着風情萬種的眉眼卻又為他渡上一絲凡塵氣息,似乎什麽都與往常一樣,卻又有一種氣度變得不同尋常了。

宋瀾的眉頭不易察覺地蹙起來,他看着段驚覺,心中猛地生出了一種莫名的熟悉感。

不是他與段驚覺的熟識,而是他在段驚覺身上看出了故人的影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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段驚覺一向冷心冷情,自懷一身南國春色,端的是不流于俗。

而此時此刻,宋瀾竟在他的身上看到了一份輕狂。

段驚覺嘴角含笑,策馬駛近的動作沒有半點拖泥帶水,他輕輕擡起下巴與宋瀾對視,一雙眼睛裏透露出些許乖張,竟平白無故地生出了一種睥睨蒼生之感。

杭越與廖華等人早已經攔在宋瀾身前護駕,宋瀾卻動也沒動,只是覺得眼前的段驚覺有些像周禾,又或者說……有些像宋雲川。

所謂物以類聚,段驚覺能夠與宋雲川和周禾有過兩段糾纏不清的過往,并不只是因為那副皮囊。

宋瀾困厄已久的頭腦終于在此刻炸開一瞬清明,似混沌蓮臺重沐聖光。

大盛三萬大軍在列,南诏數萬兵馬在後,場面不可謂不宏大,所有人的心都提到了嗓子眼兒。

金戈鐵馬,蓄勢待發。

段驚覺在宋瀾面前勒了馬,兩人不過隔着一丈的距離,卻硬是生了一份針尖對麥芒的氣勢。

萬籁俱寂中,還是段驚覺輕笑了一聲開口:“我何德何能,能夠讓大盛的九五之尊親自追到南诏來?”

宋瀾眯眼,聞言也笑了笑,大有一種泰山崩于前而面不改色的從容,朗聲道:“世子倒是不必如此自謙,世間還能有誰比你更工于心計,又有誰能比你更擅殺人于無形之中?單憑你的能耐,朕追八個來回都不冤枉。”

這話說得狂妄,言辭卻又工整,段驚覺有些意外地挑了挑眉,像問家常一般,“到底是景懷教得好,陛下如今說起話來,倒能讓人聽出幾分文氣了。”

宋瀾握着馬缰的手一緊,愣是沒有想到段驚覺會在這關頭提起梅硯來。

卻聽段驚覺不緊不慢地說:“我這幾日感到那血蠱發作過幾次,想必景懷在盛京并不好受,陛下合該陪着他,何必要追到這裏來?”

宋瀾不知段驚覺是不是在騙他,可卻仍是一陣揪心,他忍着不去想梅硯,眼眸揚起,冷聲一笑,說:“朕若不來,豈不是讓世子事事如意了?”

“陛下是一定要攔我了?”

宋瀾便不說話了,他坐在馬背上,冷眼看着段驚覺,心裏想的卻是臨行前梅硯對他說的那番話。

——大盛國祚未息,眼前就是青天大道。

——這才是我的陛下。

宋瀾擡頭,眯起眼去看遠處溫和的一輪太陽,似要在這片溫光中看見大盛朝土上的一寸一土,滿目河山。

宋瀾寸步不讓:“世子若是老老實實待做你的南诏王,朕自然不會窮追不舍,可你若是觊觎我大盛朝土,那朕勸你……最好連想都別想。”

段驚覺有些意外地看了宋瀾一眼,随即又了然地笑了,篤定說:“陛下這麽快就察覺我的意圖了,又是景懷提點了陛下吧?唉,這個景懷……”

話還未說完便被宋瀾打斷了,宋瀾怒目看他,冷聲問:“段紙屏,你怎麽好意思開口提少傅的?”

段驚覺的那張覆滿冰雪的臉上神色未變,只唇角的笑意凝固了兩分,卻仍是沒有說話。

宋瀾逼問不休:“這世上不乏真心待你者,段紙屏,可你對得起誰?”

段驚覺一雙柳眼微微垂下,遮住了眸中不易顯露的情緒,然後才嘆了口氣,答:“陛下說得是,便是說我狼心狗肺也好,說我沒心沒肺也好,我便是這樣的人,既不知恩,如何圖報?”

宋瀾攥着馬缰的手又是一緊,竟從段驚覺這句話裏聽出了一絲坦然。

“朕答應過少傅,要将你帶回去,給他、也給子春一個交代。”

“不必白費力氣,血蠱無解,我回去也沒用。”

宋瀾被段驚覺這話激得眼眸通紅,心中懷着千萬恨意,卻不敢在人前顯露半分,只咬牙道:“段紙屏,朕不會放過你。”

段驚覺一笑,擡眼時又帶上了那副媚态,挑眉應了聲,“那陛下先贏了我吧。”

宋瀾還沒反應過來,段驚覺就已經騎馬退了老遠,緊接着一聲令下,他身後的南诏兵馬叫嚣而來。

廖華與杭越當機立斷,掩着宋瀾後退,兩方兵馬厮殺在一起,混戰的雙方都有些猝不及防。

宋瀾從未上過戰場,卻勝在心有謀略,當下也沒有亂了心神,指派了廖華部署兵馬,自己也提劍回身,揮劍刺了兩個湊到近前來的小将。

明堂之君不上戰場,可如今的宋瀾不只上了戰場,還親手動了殺招。

與此同時,兩方交戰,戰馬嘶鳴出說不清的狠厲,馬蹄噠噠響起,踏起塵土飛揚,透過那些霧蒙蒙的塵土看過去,是一張又一張浴血奮戰的臉。

刀戟相撞,擦出來的火花像是要漸到宋瀾的眼睛裏。

宋瀾一手勒緊馬缰,回身對廖華說:“吩咐下去,讓我們的人撤退二十裏。”

廖華臉上汗,聞言有些愕然,“陛下?”

怎麽能出師未捷先退兵?

宋瀾的态度卻很強硬,“照辦。”

片刻後,大盛兵馬頻頻後撤,不多時就有了兵敗之相,反倒襯得南诏兵馬越戰越勇,在段驚覺的受益下步步緊逼。

宋瀾手下的人馬已經退無可退,身側是垂楊綠柳,再往後便是南诏的淺湖。

廖華急得滿頭是汗:“陛下,咱們不能再退了。”

“誰說咱們還要退?”宋瀾倒是半分不急,悠悠抿唇笑着說,“傳令下去,迎戰!”

廖華跟着宋瀾的時間久了,登時就明白了他的意思,眼中頓時起了亮光,大盛的兵将起初不懂宋瀾這是何用意,片刻後卻也明白了。

因段驚覺手下的兵馬以為宋瀾是個只會撤退不會迎戰的慫包,早已經有些輕敵,此時宋瀾下令迎戰還擊,自然打了他們一個猝不及防,一鼓作氣是好事,但太容易了便會心生驕躁,做人與打仗皆是如此。

真正的一代明主不僅可以坐在朝堂上與人論證,還可于沙場征戰時畢露鋒芒,洞察局勢如觀火,謀略部署又如同信手拈來,由不得人不佩服。

此番下來,南诏兵馬死傷不少,段驚覺見狀不好,連忙下令讓他手下的兵馬撤回城內,南诏城門在衆人眼前徐徐關上,只剩下城外殘留的硝煙訴說着方才那一仗的慘烈。

這一仗很快就停了,可沙場之上刀劍無眼,宋瀾手下的兵馬不可避免地出現了一些傷亡,就連杭越也負了傷。

杭越沒顧上流血的胳膊,策馬就尋到了宋瀾,然後翻身下馬,禀道:“陛下,南诏城門易守難攻,此番關上恐怕不容易再叫開了,此番南诏傷亡不小,不若由臣帶人摸進城去,或許還能趁熱打鐵。”

宋瀾也已經下了馬,正倚在一棵楊柳樹下就着水囊喝水,聞言看他一眼,搖頭,“不穩妥,朕再想想別的法子,你們先去治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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