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1 親赴

101 親赴

帝王禦駕親征在歷史上也屬尋常事, 但對于宋瀾來說便複雜了些。

他根基不穩,此番若要親赴南诏,勢必會給孟顏淵等人留下空子, 帝王不坐明堂上,朝臣便會肆無忌憚地拉幫結伴,屆時黨同伐異, 恐怕又會變成一灘渾水。

好在如今有梅毓能夠與孟顏淵抗衡, 宋瀾也便将朝政上的事盡數交到了梅毓手裏,臨走前還點了一人代行監國之事, 出人意料的是,這人是宋南曛。

當宋南曛眼睜睜地看着那只琉璃國玺被放到了自己手上的時候,一張臉比哭喪還要難看。

“皇兄, 您就饒了臣弟吧,臣弟才多大啊,哪兒能監國啊!”

宋瀾看都不看他,一臉冷漠地問:“宋南曛, 朕是不是什麽都指望不上你?”

宋南曛欲哭無淚:“可臣弟怎麽鬥得過孟顏淵那只老狐貍啊!”

自從宋南曛與宋瀾解開了心結後, 他便日漸疏遠孟顏淵, 如今的小少年倒是生了一份穎指氣使的浩然正氣。

宋瀾氣結,幹脆不再理他, 倒是梅硯溫和地笑了笑, 安撫:“郡王別擔心,萬事有梅尚書和你先生呢, 必不會讓你獨自一人去應對左相的。”

宋南曛諾諾點了點頭, 然後就被宋瀾連人帶國玺地轟出了昭陽宮。

此時天色已晚, 梅毓也早就已經趕去刑曹衙門部署宋瀾啓程一事, 窗外暮色沉沉, 昭陽宮裏又只剩下宋瀾與梅硯兩個人。

宋瀾像卸了力氣一般地往龍榻上一坐,伸手将梅硯撈到了胸前攬着,他不敢有什麽別的動作,只得輕輕吻了吻他颔下的那道疤,反倒引得自己滿是心疼。

“少傅,事不宜遲,朕明日一早便要啓程。”

梅硯半靠在他懷裏,也不推拒,只是點頭說好,沒什麽精神的樣子。

宋瀾抱了他半晌,又絮絮叨叨說了許多安排,梅硯都只是淡笑着應了,沒有提出一處質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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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得不說宋瀾确有明君之才,也未辜負梅硯當年的悉心教導,只要他肯放手去做,便能将一切都部署得很好。

梅硯今日只為讓他清醒,清醒了便不擔心別的,反而越聽越覺得放心,最後說:“原本想同你一道去,但我如今這個身子,只怕去了也是拖累,青冥,你自己要小心。”

宋瀾又加了幾分力道,順勢将頭埋在了梅硯頸間,碎發輕觸他脖頸間的疤,惹得梅硯耳尖都紅了。

“少傅只管安心在盛京城等朕回來,別的什麽都不用擔心。”宋瀾的聲音低低的,像是寬慰,又像是承諾,“朕一定将段紙屏帶回來,讓少傅親口質問他。”

梅硯竟真的因他這番話而安了心,他淡淡笑了下,伸手碰了碰宋瀾伏在自己肩上的額頭,然後回應般地用嘴唇碰了碰。

宋瀾再度僵住,一動也不敢,只怕自己一動便想要忍不住做什麽。

梅硯垂首看着宋瀾,之間偏執的少年在他面前盡顯柔軟,喉頭便像是生了一顆穿心蓮,良久後,彌漫着苦澀的言語終究還是說出了口:“青冥,生死有命,我不知還能熬多少時候,若我等不到你回來,你可不許哭。”

梅硯體內的血蠱像是一顆随時會引爆的火種,稍有不慎就會要了他的性命,他又吻了吻宋瀾的額頭,語氣輕柔得像是在說什麽尋常至極的事。

若非放不下宋瀾,他實則早已經将生死都看淡了。

偏偏情比金堅,這一點看不見摸不着的情愛,也讓他能夠有勇氣熬過一次又一次蠱蟲發作的疼痛,只因他也在祈盼一個明天。

一個能與宋瀾攜手共度的明天。

宋瀾閉着眼睛,眼眶卻已經再度發酸,他又往梅硯身上靠了靠,一遍又一遍地重複說:“等朕回來,等朕回來,段紙屏一定會有辦法解蠱的。”

他就像是個認死理的孩子,一旦萌生出希望來,便能夠窺見幼苗長成參天大樹,到最後枝繁葉茂,遍地成蔭。

梅硯實在不忍再澆滅他最後的這份希冀,默了會兒,想:這樣也好,多一些盼頭,才能多一些萬全之策。

天色向晚,宮苑之中鼓樓聲響,窗外似乎有人竊竊私語,靜下來的時候能辨認得出是東明在追着廖華說話。

東明的聲音奶乎乎的:“廖總領,你随陛下去追南诏世子,這一去要好久才能回來吧?”

許是廖華懶得搭理他,東明便又不依不饒地問:“廖總領,那你可一定要保護好陛下啊,若有個什麽危險你可記得上去擋一擋,不然我家主君定然要擔心死了。”

廖華:“……”

東明:“廖總領,等你随陛下回來,我給你說個媳婦兒吧,我們大公子府上的小丫鬟,長得可漂亮了。”

廖華忍無可忍,憤憤說:“你給自己留着吧!”

依稀有腳步聲響起來,應該是廖華甩袖子走了,東明又颠颠地追了上去。

屋裏,梅硯失笑,打趣道:“陛下,等你回來,臣也給你說個媳婦兒。”

宋瀾一頓,竟猛地想起當初羌族求和之時要送個姑娘過來和親的事,結果惹得梅硯吃了好大一通醋的事兒,心中的愁苦登時因這句玩笑消解了大半,他仰了仰頭,露出自己的脖頸,啞着聲音問:“少傅,你成心的?”

梅硯勾了勾唇角,伸手就把宋瀾推倒在了床榻上,柔軟的被褥陷下去一塊,梅硯一手撐在宋瀾的肩膀上,一手扯了扯他的衣領。

“是啊,我成心的。”

宋瀾身上穿的素袍沒兩下就被解開了,乖張的帝王頭一回這麽局促不安,他在床上往後退了退,活像個正人君子一般連連搖頭。

“不行,那血蠱不能有情緒的波動,少傅不能動情,不然少傅這身子受不住的。”

梅硯杏眸泛紅,垂下睫毛,遮住了眸中的并不清楚的水氣,低聲道:“情愛如同泥澤,一朝陷進去,就再難有出來的時候,可我甘願如此,宋青冥,是你先大逆不道将我囚在癯仙榭的,如今怎麽畏首畏尾了?”

這可真是沒道理極了。

宋瀾有苦說不出,連半盞茶的時間都沒撐住,整個人就混沌成了一片沼澤地。

晃晃腦袋:“只親一下行不行?”

梅硯一哂,傾身看着他,說:“行啊,當然行。”

天色徹底暗下去,東明還不知在哪處纏着廖華絮絮叨叨,床帳已經放下來,兩人也早就換了個方向。

宋瀾逮住梅硯颔下那道疤不肯松口,在梅硯的再三打趣下,那根緊繃着的弦早就已經松動了。

“少傅,真的不要緊嗎?”

“……不要緊。”

世人偏愛《牡丹亭》的那句戲文:情不知所起,一往而深,生者可以死,死可以生。

卻不知還有一句:枕函敲破漏聲殘,似醉如呆死不難。一段暗香迷夜雨,十分清瘦怯秋寒。

——

梅硯醒的時候已經是第二天的巳時,昨夜的事不可避免地引得他體內的血蠱發作了一番,只是他咬牙忍着,硬是沒再宋瀾面前表露出來。

宋瀾倒也真信了他,一直到後半夜才攬着梅硯睡過去。

此時的梅硯獨自躺在昭陽宮的龍賬上,撫了撫尚帶餘痛的心口,又伸手往身旁的被褥裏摸了一把,那半邊被褥已涼。

宋瀾已經走了多時了。

“咚咚”兩下敲門聲,梅硯叫了人進來,是東明。

“小人估摸着主君也該醒了,特意打了熱水進來。”東明渾然不覺自己手裏的那盆熱水有什麽不合時宜之處,笑着就把水放在了梅硯床頭。

梅硯瞥了一眼,禁不住嘴角一抽。

“誰讓你打熱水來的?”

東明以前可沒有這樣的眼力見兒。

東明冷不丁地被這麽問了一句,竟有些結巴,回答:“是是是陛下臨走前吩咐的呀。”

梅硯無聲地嘆了口氣,卻不好在這事上與東明說許多,只得用酸痛的胳膊撐了撐身子,讓自己倚在床頭上,然後才問:“陛下走了?”

“走了,陛下卯時便帶着廖總領出了宮,群臣相送,不到辰時就帶着三萬兵馬出了盛京城。”

“嗯。”梅硯揉了揉自己的心口,吩咐道,“收拾收拾,咱們過會兒也回府吧。”

他一問一吩咐,語氣極其平常,就像宋瀾只是如往常一樣去上個朝,他們不消片刻就又能見到一般。

可東明還是捕捉到了梅硯眸中的那一抹酸澀。

東明已經不是從前那個單純的東明了,他抽了抽鼻子,然後怯怯地問:“主君,您的身子分明受不了這個的,為何非要硬撐着勉強自己呢?”

梅硯有些意外地看了他一眼,然後忽地笑了一下,說不出那笑裏是苦澀多一些還是惆悵多一些,只是悠悠地說:“東明,我怕我等不到他回來。”

“那樣的話,這就是我能留給他的最後一點記憶了。”

“主君……”話都說到了這個份兒上,東明哪裏還會聽不懂,委屈巴巴地抿了抿唇,說,“主君別說這樣的話,您一定會沒事的。”

梅硯那張玉臉早就白得沒什麽顏色了,他虛弱地笑了笑,手指在自己心口上點了點,說:

“東明,我實在是很疼。”

想到宋瀾。

“但這點疼,與想到要與他天人永隔的那份疼比起來,卻又不值一提。”

作者有話說:

“情不知所起,一往而深,生者可以死,死可以生。”“枕函敲破漏聲殘,似醉如呆死不難。一段暗香迷夜雨,十分清瘦怯秋寒。”皆出自《牡丹亭》,特此标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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