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13 回家

113 回家

潤興四年七月, 南诏王病逝,南诏郡主段弦絲登上王位,與宋瀾簽下議和書, 許諾兩朝修好,再無戰事。

七月中,宋瀾率衆人啓程回朝。

宋瀾來的時候帶了三萬大軍, 足可謂是浩浩蕩蕩, 回程時人數沒少太多,卻顯得落寞了些。

宋瀾與梅硯同坐一輛馬車, 廖華、杭越與沈蔚等人都騎馬,三萬大軍一路随行。分明是聲勢浩大,可從南诏到盛京的官道上卻靜悄悄的, 除了噠噠的馬蹄聲,連人說話的聲音都沒有。

這種壓抑的氛圍持續了許多天,沒有一個人說是為什麽。

路上有個小将摔了馬,引得周遭人一陣哄笑, 被廖華冷着臉呵止了。衆人立即噤聲, 有些擔憂地看向那輛沉默的馬車。

馬車上, 梅硯被宋瀾攬在懷裏,一張如玉的臉上滿是蒼白與疲憊, 薄唇輕抿, 卻看不到一絲血色,他的呼吸很輕, 正沉沉睡着。

宋瀾的臉色也好不到哪裏去, 他身上的紅疹已經全好了, 可眼白卻又布滿了紅血絲, 連從前的狠厲和偏執都找不到了, 那是因為這些天來,他總是會目不轉睛地盯着梅硯看。

那是一種患得患失的眼神。

梅硯的身體已經很不好了。

自段驚覺死後,他體內的蠱蟲就徹底失去了控制,幾乎時時刻刻都在疼,那顆飽受折磨的心髒受不了這樣的折騰,連跳動的幅度都一天比一天小下去。

梅硯很能忍疼,但精神卻越發不好,宋瀾見不得他再自傷,就常常把他攬在懷裏勸他睡覺,“少傅,睡着了就好了。”

梅硯聽話地倚在他懷裏睡,這幾天裏睡着的時間甚至比醒着的時間還要長。

宋瀾就這麽靜靜地垂眸看着他,恨不得這一切都是一場噩夢。

段驚覺剛死的時候,宋瀾因為梅硯身上的血蠱鬧過也瘋過,他拿劍抵在大夫的脖子上讓他們想解蠱的辦法,甚至含着淚求段弦絲去找醫術更高明的大夫。

到最後,顫顫巍巍的老大夫跪下說“陛下饒命”,驕矜的段弦絲也紅了眼眶說“宋青冥你別這樣”。

宋瀾當時想死的心都有了,後來是梅硯吻了吻他的唇,說:“青冥,我們回家。”

宋瀾回給梅硯一個纏綿的吻,心裏不知是怎麽想的,只是點了點頭,答應了,“好,少傅,我們回家。”

家在盛京城,大盛最繁華處,從南诏快馬加鞭回去也要走小半個月。

沒人知道梅硯能不能撐到那個時候,但沒人敢多說一句話。

宋瀾坐在馬車裏抱着梅硯,忽然想起一個詞來。

日薄虞淵。

他就那麽盯着梅硯,看着那個雪胎梅骨、醉玉頹山的人一寸寸衰敗下去,看着他精致清透的面容一寸寸衰弱下去。

良久,宋瀾的眼中滾出一滴淚,馬車晃動着,那淚就落在了梅硯的臉上。

梅硯像是被驚了一下,瞬間就睜開了眼睛,一雙杏眸盛着款款溫光,淺淡的瞳孔卻帶着一股飄渺,他倚在宋瀾懷裏,仰頭看着宋瀾,然後淺淺地笑了一下。

擡手撫上他的臉:“怎麽哭了?”

大約是因為身體太過虛弱,梅硯的聲音很小,透着些慵懶的意味,似乎這只是一個春宵苦短日高起的上午,尋常到不能再尋常了。

宋瀾眼眶紅紅的,把梅硯攬得更緊了些,低頭問:“少傅醒了,還疼不疼?”

梅硯疼,時時刻刻都在疼,即便睡着了也會被那疼魇住,但他不想讓宋瀾心疼,便只搖了搖頭,笑着說:“你親我一下,就不疼了。”

宋瀾沒有片刻猶豫,探首就吻了他,吻痕落在額頭上,大概是覺得不夠,就順着額頭落在鼻尖,然後落上嘴唇。

灼熱的氣息吞吐不及,像瘋魔的魚探出水面,是一種帶着報複意味的愛憐。

梅硯有一種快要窒息的錯亂感。

宋瀾是在梅硯咬他嘴唇的時候才把人松開的,狹窄的馬車裏,兩人四目相對,宋瀾問:“還疼嗎?”

梅硯慘然一笑,擡手碰了碰自己的心口,說:“還疼。”

他嘴角的弧度像含着寵溺,因他身上的蠱,因他越來越看不到的明天,他迫切的想要把最後的溫柔都留給這個塵世。

宋瀾很清楚梅硯想要什麽,但他給不了,又或者說,是他不敢給。

他伸手抿了抿梅硯額前濕乎乎的發絲,極緩地說:“少傅,不可以。”

梅硯笑了笑,終究沒有再堅持。

他擡手掀開了馬車的車簾,看見外面郁郁蔥蔥的一片,是生意盎然的盛夏,蟬鳴枯燥,晌午的陽光刺眼,廖華等人騎馬在側,似乎一切都很正常。

可他覺得冷。

“青冥。”梅硯忽然開口。

宋瀾應他:“少傅,朕在。”

“陪少傅說說話吧。”梅硯動了動,輕輕靠在他的懷裏,說,“沒日子了。”

宋瀾一僵。

這段時間以來,他們沒人主動開口提這個話題,只是宋瀾會問他疼不疼,梅硯說疼,宋瀾便吻他,似乎真的親一下就不疼了。

可再怎麽規避,也終究要面臨天不假年的現實。

梅硯有些話想說了,不吐不快。

“青冥,若是血蠱真的無解,我終究會有抗不過去的一天……”

“少傅。”

梅硯剛一開口就被他打斷,卻并沒有惱,只笑了一下說:“你聽我說完,你心裏想的什麽,我很清楚,所以我不許。”

這一次宋瀾沒再開口,只是沉着臉聽梅硯說:“我知道你記着我們曾說過的‘生同衾,死同穴’,可你是大盛的帝王,是這大盛百姓的天,你若不管不顧地随着我死了,這座江山怎麽辦?”

宋瀾抿了抿唇,仍舊不願意深想這件事,只是幹巴巴地說:“朕說過的,少傅是朕的命,江山與朕有何幹,朕只有少傅。”

言外之意,少傅要是死了,朕也不會獨活。

這是宋瀾在被段驚覺威脅之後第二次動了想要棄江山于不顧的念頭,梅硯卻沒像上次一樣動氣,或許是因為他太了解宋瀾,又或許是他真的沒了力氣,所以他只是垂了垂眼睛,笑着說:“我這一生,年少是貴胄公子,年長是朝中文臣,唯一能做的就是教好你,而如今你已經是萬世盛主、開元明君,我實在已經很知足了,青冥,我身上背着殺孽,我不冤。”

話音落下,馬車裏是長久的寂靜。

宋瀾沉默了很長一段時間,似乎沒想到梅硯還在執着于他逼死先帝的事,那分明已經是很久之前的事情了,久到宋瀾的思緒飄飛了很久,久到梅硯幾乎要再度睡過去,宋瀾才終于開口說:“朕一定有辦法替少傅解蠱,兄長、鸾音、皇叔,還有小東明,那麽多人都等着少傅呢,他們都盼着少傅能好好的。”

梅硯笑着應了聲,知道他都聽進去了,不介意再哄一哄他,一笑過後便又阖了眼睛,他真的有些累。

馬車外的樹蔭一寸寸挪過去,炙熱的陽光透過車窗的縫隙落在梅硯臉上,他感受到了那道光,然後閉着眼睛問宋瀾:“快到盛京了嗎?”

宋瀾說:“快了。”

快了就好。

官道兩旁是起了又歇的蟬鳴,不知名的樹木争相繁茂,濃郁的綠滋養出無限的生機。

馬車行得很慢,廖華面無表情,杭越與沈蔚卻時不時地想要往那輛馬車看一眼。

那是一輛朝着渺茫希望步履不停的馬車。

——

七月末,宋瀾一行人行到了盛京城外。

城門大開,百官相迎。

宋瀾親自扶着梅硯下了馬車,晨陽依舊刺目,梅硯有些不适地眯了眯眼睛,卻并沒有表現出什麽來,他掩飾得真的是很好,依舊含着疏淡的笑意,如同從前一般。

百官跪迎,領先那人是孟顏淵,浩浩蕩蕩叩拜陛下萬歲。

宋瀾心中一沉,忽然想起他與梅硯從錢塘回來的那一次,也是這般情景,只不過那次站在前面的人不是孟顏淵,而是周禾。

子春啊,明明是那麽好的子春,怎麽忽然就沒了呢。

宋瀾壓下心中的酸澀,擡眼掃過衆人,然後與同樣發覺異樣的梅硯對視了一眼,冷聲問:“怎麽沒看見梅尚書?”

百官皆在,唯獨少了梅毓。

孟顏淵便起身,捋着胡子笑了笑,回答道:“回陛下,近日朝中牽扯出一樁舊案,老臣懷疑梅尚書與此案有關聯,便做主停了梅尚書的職。”

宋瀾隐隐覺出不妥,冷眼看向孟顏淵,問:“梅尚書人呢?”

“就在他自己府上,那案子還沒查清楚,況且梅尚書也只是有牽扯,而非主謀,老臣是不敢诘難的。”

聽到梅毓沒事,宋瀾稍稍定了定神,卻又默了片刻,側身一步将梅硯擋在了自己身後,然後挑眉問孟顏淵:“什麽舊案,至于這樣興師動衆?”

文武百官在列,百姓攢動在後,不管是什麽舊案說出來都會鬧得人聲鼎沸,而孟顏淵就像是算計好了一樣,非要把事情晾到明面上。

他嘴角一勾,再度捋了捋胡子,說:“事關先帝遭人刺殺一案。”

一語既出,滿堂皆驚,知情的官員尚好,後面的百姓卻是真的炸開了鍋。

宋瀾心裏那點隐約的擔憂終于成為現實,他想到了孟顏淵會說出一樁驚天秘聞,卻沒想到他要說的會是先帝的死。

宋瀾很想回頭看一眼梅硯,但他不敢,迫在眉睫的緊迫感壓迫了他,他甚至都來不及去想孟顏淵是從哪兒得知的隐情,

只是強裝着鎮定說:“左相開什麽玩笑,衆所周知,父皇分明是突發惡疾而死。”

“陛下!”孟顏淵含笑揖了一禮,朗聲道,“關于先帝駕崩一案,老臣有确切的人證,當時所有在瑤光殿當值的宮人都說,先帝駕崩的那天晚上,只有一個人面過聖。”

宋瀾覺得聲音都不像是自己的,他問:“……誰?”

“梅景懷!”

孟顏淵擡手朝着宋瀾身後一指,而後便有數十個刑部的衙差湧了上去,生生鉗住梅硯的胳膊,将他從宋瀾身後拉了出來,那架勢像是要将他直接押入刑部。

梅硯身體虛弱,并不能承受這樣的力道,但始終抿着唇未發一言。

宋瀾卻徹底火了,責令廖華等人去攔衙差,自己去拉梅硯,惡狠狠地問:“孟顏淵,你有沒有把朕放在眼裏?”

孟顏淵像是做好了十足的準備,不緊不慢地說:“陛下,事關先帝的死,老臣不能不秉公辦事,陛下若是執意阻攔,老臣只有行清君側!”

“清君側”三個字一出口,氣氛一下子僵持了下來,孟顏淵勢力龐大又位高權重,或許真能請命廢了宋瀾,而宋瀾并不懼怕,嗤笑一聲說:“朕看誰敢。”

也就是這當口,忽然有人喚了一句“皇兄”,宋瀾順着看過去,只見許久不見的宋南曛從人群中走過來,稚嫩的臉孔多了幾分冷漠,卻還是直視宋瀾的目光,“臣弟以為,事關父皇的死因,不能徇私。”

梅硯始終沒有說話,此時卻擡頭看了宋南曛一眼,宋南曛也坦坦蕩蕩回視過去,四目相對間,俱多了一絲看不清道不明的意味。

宋瀾卻沒發覺什麽,正要呵斥宋南曛,卻見後面的官員嗚嗚泱泱跪了一地,異口同聲道:“請陛下嚴查此案,切勿徇私枉法。”

明眼人都能看得出來此時的文武百官是對宋南曛十分信服,宋瀾都被氣笑了,指着宋南曛說:“朕把國玺給你是讓你監國,你卻借此機會與孟顏淵勾結籠絡朝臣,宋南曛,朕竟然是看錯了你。”

宋南曛抿着唇沒說話,而一衆朝臣卻又開始吵嚷,句句不離要嚴懲梅硯。

場面一度混亂,宋瀾看了看宋南曛,看了看孟顏淵,又看了看被人鉗住一只胳膊的梅硯,忽然感到了一絲慌亂。

他從沒有過這麽慌亂的時候,幾乎想要自己動手宰了孟顏淵,就在他四處找刀的時候,梅硯握住了他的手腕。

他的少傅笑了笑,說:“青冥,我去刑部。”

同類推薦

[快穿]大佬又又黑化了

[快穿]大佬又又黑化了

寧書綁定了一個男神系統,每個世界都努力的感化他們,只是……“乖,不準怕我。
”病态少爺摟着他的腰,勾唇撩人,氣息暧昧。
校霸将他抵在角落,捏着他吃糖的腮幫子:“甜嗎?張嘴讓我嘗嘗。
”當紅影帝抱着他,彎腰嗓音低沉道,“過來,給老公親。
”寧書帶着哭腔:別…別親這麽用力——為你瘋魔,也能為你立地成佛1v1,撒糖專業戶,不甜你順着網線過來打我。

神話原生種

神話原生種

科學的盡頭是否就是神話?當人族已然如同神族,那是否代表已經探索到了宇宙的盡頭?
人已如神,然神話永無止境。
我們需要的不僅僅是資源,更是文明本身。
封林晩:什麽假?誰敢說我假?我這一生純白無瑕。
裝完哔就跑,嘿嘿,真刺激。
另推薦本人完本精品老書《無限制神話》,想要一次看個痛快的朋友,歡迎前往。
(,,)小說關鍵詞:神話原生種無彈窗,神話原生種,神話原生種最新章節閱讀

你是我攻不過的人

你是我攻不過的人

“菜我買,飯我做,碗我洗,地我拖,衣服我洗,錢我賺,你還有什麽不滿意?”
“被你這麽一說,好像我真的不虧。”
蘇圈和熊果,鐵打的兄弟,拆不散的cp。
槍林彈雨一起闖,我的背後是你,你的背後是我,最信任的彼此,最默契的彼此。
這樣堅固的一對,還有情敵?
開玩笑嘛?一個炸彈炸飛去!
多少美女來問蘇圈:放着大片花海你不要,為什麽要守着這個懶鬼?
蘇圈說,沒錯,熊果就是個懶鬼,除了會玩電腦什麽都不會了,洗個碗能碎,煮個面能炸,可是,他就是我活着的意義。
熊果:“好難得聽圈圈說情話啊,再說一遍還想聽!”
蘇圈:“你滾,我說的是實話,請注意重點,你除了會玩電腦什麽都不會!”
熊果:“錯了,重點是我是你……唔……犯規……”

快穿:清冷宿主被瘋批壁咚強制愛

快穿:清冷宿主被瘋批壁咚強制愛

【雙男主、強制愛、病嬌偏執、雙強虐渣、甜撩寵、1V1雙潔】

傻了吧,頂流影帝暗戀我三千年!

傻了吧,頂流影帝暗戀我三千年!

[無女主+病嬌+爆笑+娛樂圈+蘇撩甜寵]
魔尊裴炎死後重生到了三千年後的現代,為償還原身欠債擺脫渣男,他參加選秀,因為腰細身軟一舞絕塵而爆紅。
粉絲們:這小腰,這舞姿,這長相,絕絕子!
導師江澈坐在評委席上,眸色幽深看着舞臺上的裴炎,喉結微微滾動,嗯……很絕,都是我的!
外人眼中的頂流影帝江澈清冷衿貴,寬肩窄腰大長腿,行走的荷爾蒙。
後臺,江澈挑起裴炎的下颚,聲音暗啞而危險:“師尊,我等了你三千年,你乖一些,我把命都給你!”

開局給魏爾倫戴了頂環保帽

開局給魏爾倫戴了頂環保帽

穿成十六歲的少年,麻生秋也父母雙亡,無牽無挂,奈何原主沒有給他留下後路,已經是橫濱市著名的港口組織裏的一名底層成員。
作為非異能力者的普通人,他想要活下去,生存難度極高。
——沒有外挂,就自己創造外挂。
四年後。
他等到了命運最大的轉折點。
在巨大的爆炸過後,麻生秋也處心積慮地救下了一位失憶的法國美人。對方遭到背叛,人美體虛,冷得瑟瑟發抖,脆弱的外表下有着耀眼的靈魂和天花板級別的戰力。
“我……是誰?”
“你是一位浪漫的法國詩人,蘭堂。”
“詩人?”
“對,你也是我的戀人。”
麻生秋也果斷把他放在心尖上寵愛,撫平對方的痛苦,用謊言澆灌愛情的萌芽。
未來會恢複記憶又如何,他已經抓住了全世界最好的珍寶。
感謝魏爾倫!
你舍得抛棄的搭檔,現在是我老婆!
【麻生秋也CP蘭堂(法文名:蘭波)】
我永恒的靈魂,注視着你的心,縱然黑夜孤寂,白晝如焚。
——詩歌《地獄一季》,蘭波。
★主攻文。秋也攻,攻受不會改變。
★蘭波是二次元的異能強者,三次元的法國詩人。
★雙向熱戀,結局HE,讓這場愛情的美夢用烈火焚燒,燃盡靈魂的狂熱。
內容标簽: 綜漫 穿越時空 婚戀 文野
搜索關鍵字:主角:麻生秋也,蘭堂(蘭波) ┃ 配角:魏爾倫,亂步,中也,太宰,森醫生,紅葉,夏目三花貓,澀澤美人,晶子 ┃ 其它:港口Mafia小職員
一句話簡介:兩個人的故事,三個人的名字。
立意:橫濱這麽小,世界這麽大,該走出去看看。

耽美 魚危
270.3萬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