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

第20章 第20章

孟少渝落地M國還不到兩個小時就又匆匆返回了京州。

關于八歲那年的意外落水他已經沒有太多連貫的記憶了, 但當時那種被冰冷的湖水一點點吞噬口鼻,瀕臨窒息的恐懼和絕望卻永遠都不會忘,就算還只是個孩子, 腦海裏也出于本能地閃過“我是不是要死了”的念頭。

姜奶奶就是在這個時候突然跳下來撈住了他,那一刻對于年幼的他來說簡直像是天神降世, 他不是一個人,有人來救他了。

後來他從母親口中得知老人家水性也不是很好,為了救他還被石頭劃傷了, 母親帶着他去醫院探望, 第一眼看到那個慈眉善目的老人家,他就覺得如果奶奶還在世就是這樣的形象。

此後多年,除了母親之外,姜奶奶一直是他心裏最尊敬和親近的人,老人家通情達理,從未主動向他提出過任何要求, 只有那一次, 希望他以兄長的名義照顧姜栩年。

只可惜他一時糊塗,非要堅持和姜栩年結婚。

他不是沒有後悔過,每當這時候就會覺得愧對姜奶奶,然後為了彌補又會在很長一段時間內對姜栩年有求必應。

“你和栩栩是鬧矛盾了吧?”姜奶奶笑着問, “不然她不會在我這裏待這麽久。”

他沉默了一下,還是說沒有。

姜奶奶接着說:“夫妻之間鬧矛盾很正常,只要及時解決就行, 栩栩是個聽話的孩子,你多哄哄她, 她不會揪着不放的。”

他點頭:“我知道的奶奶。”

“其實我有點後悔當初答應你們結婚。”姜奶奶嘆了口氣,“我當時沒想太多, 只想着讓栩栩能有個依靠,可卻忽略了婚姻這種關系一旦出現了變故,就很難再有退路了,即便你們之間一切順利,但在漫長的一生中,沒有彼此喜歡作為前提,你們也很難得到快樂。”

他不知道怎麽反駁,只能繼續保持沉默。

“這無論是對你,還是對栩栩都不公平,只可惜我當時沒有意識到,或者說潛意識裏覺得你們相處久了或許會有感情。”

他頓了頓,終于開口道:“這不重要,就算再堅固的感情,最後也是會變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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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啊,這世上沒有什麽是一成不變的。”姜奶奶拍了拍他的肩,“少渝,奶奶歲數大了,也不知道還能有幾年活頭……”

“不會的。”他出聲打斷,“您會長命百歲。”

姜奶奶笑着搖頭:“我就想跟你說,你以後跟栩栩離婚了,別……”

“離婚?”他滿臉驚愕,“誰說我要跟她離婚?她說的?”

姜奶奶擺擺手:“沒人能預測未來會發生什麽事,萬一有那麽一天,你別放任栩栩不管了,別從此以後就是陌生人了,你也知道她和她媽媽關系不好,如果到時候我不在了,你多照看照看她,就當是幫我的忙,行嗎?”

這是上回在瑤山鎮臨走前一晚和姜奶奶的對話,他當時不知為何心裏有點苦澀,盡管他堅定地認為不可能有那麽一天,但還是點頭答應了。

此後回到京州,不到一個月的時間,他無論如何都沒料到,再次見到老人家會是在靈堂上。

他從機場急匆匆趕回瑤山鎮,走進熟悉的小院,看到前廳正中間擺着的黑白遺照,雙腿霎時一軟,直接在門口就跪了下來。

照片中的人依舊滿臉慈祥,眼神溫和寧靜,他泣不成聲:“奶奶……”

-

姜奶奶是因為摔跤導致的突發腦溢血,當時邵姨去廚房拿東西,她獨自在院子裏坐着,誰能料到五分鐘不到的時間就發生了意外,盡管邵姨第一時間發現并把人送到了醫院,但由于出血部位關鍵,再加上年紀大了,所以最終還是沒搶救回來。

姜栩年接到電話後馬上讓盧嵩送她去醫院,一路上心急如焚,因為太過害怕整個身體都不明顯地發顫,不過當到達醫院親口聽到噩耗後她反而平靜了下來,甚至還安慰情緒崩潰的邵姨,說不是她的錯,畢竟她也不能保證每時每刻都在奶奶身邊。

葬禮期間她情緒也是平和的,就連見到孟少渝也沒有多大反應,只是安安靜靜地替姜奶奶守靈。

一直到下葬這天,一切都塵埃落定了,姜奶奶就葬在瑤山,這天是個陰天,山上風呼呼地刮着,姜尚奇牽着她的手,小孩子對生死沒有太多概念,但不妨礙他很傷心,他看着墓碑上姜奶奶慈愛的笑臉,小聲問姜栩年:“姐姐,奶奶是去天上了嗎?”

她輕輕“嗯”了一聲。

姜尚奇擡頭往空中看了看:“聽說去世的人都會變成星星,奶奶也會嗎?”

姜栩年勉強扯了扯嘴角:“應該會吧。”

小家夥眨着大眼睛:“那我想奶奶的時候就擡頭看星星。”

姜栩年摸了摸他的頭:“好。”

“可是……”小家夥旋即又失落地低下頭,“我再也見不到奶奶了。”

姜栩年愣住了。

腦子裏就像是一根弦驟然崩裂,她連聲音都發不出。

姜尚奇疑惑地看着她:“姐姐你怎麽了?”

姜栩年什麽都聽不見,眼前霎時陷入黑暗,随後直接暈倒在了地上。

姜尚奇吓得大聲哭喊:“姐姐!”

孟少渝第一個沖過來抱住了她,姜之衍也立刻走過來,焦灼地問:“栩栩怎麽了?”

“沒事,應該是這幾天過度傷心加勞累導致的。”孟少渝抱着她,“我先帶她回去。”

姜尚奇還在哭:“姐姐會不會有事啊?”

孟少渝回頭看了他一眼,很肯定地說:“不會。”

-

姜栩年醒過來的時候正躺在床上,窗戶半開,有風吹進來,湖水綠的蚊帳輕輕在眼前晃蕩。

她整個人都是恍惚的,仿佛做了場夢剛醒來。

外面一片靜谧,她緩過神,正要起床出去,這時門開了,孟少渝走了進來。

“醒了。”他手裏端着個碗,“邵姨剛熬出來的山藥小米粥,你吃點兒?”

姜栩年點點頭。

孟少渝把碗遞給她。

粥熬得很濃稠,聞起來很香,但入口的那一刻姜栩年卻忽然有點想吐,她其實并不覺得餓,也沒什麽胃口,但由于一連幾天都沒怎麽吃過東西,腹中實在空空,只能勉強把一碗粥吃完了。

孟少渝一直坐在床邊看着她。

等她吃完了才說:“這座房子以後邵姨會經常過來打理,我們待會就回京州。”

姜栩年微微一頓,然後點頭:“好。”

孟少渝本來還擔心她不答應,此刻聽她這麽說不由松了口氣:“醫生說你身體很虛弱,最起碼要好好調養一個月,所以接下來什麽都別想了,安心養身體。”

姜栩年還是說“好”。

回去的路上盧嵩開車,先把姜栩年送回別墅,然後再送孟少渝去公司。

“我感覺太太的情緒有點不對勁。”盧嵩說,“你不覺得她太過于平靜了嗎?”

孟少渝坐在後座,這幾天他也幾乎不眠不休,此刻正閉着眼小憩,聞言淡淡道:“那只是表面而已,我知道她心裏難受,這件事發生得太突然,給她點時間,總會過去的。”

盧嵩卻搖頭:“對于已經接受的人來說,走出傷痛只是時間的問題,但我怕她是壓根就沒接受,如果這樣的話那情況就比較麻煩,你懂我意思嗎?”

孟少渝睜開眼看了他一下。

盧嵩從後視鏡裏跟他對視:“這就相當于她編了一個騙局把自己關在裏頭了,因為拒絕接受所以看起來才風平浪靜,她在裏面是安全的,可騙局成不了真,自我麻痹也總會清醒,到那時候才是她真正崩潰的時刻。”

孟少渝聽他說得似乎很嚴重,不由皺了皺眉:“那我該怎麽做?”

盧嵩:“先看看再說吧,這段時間你注意點,多關心關心她,一定不要刺激她的情緒。”

孟少渝:“知道了。”

-

姜栩年情緒爆發是在一個星期之後。

那天下着大雨,孟少渝特意提前下班回來,一進院子就看到她撐着傘在花圃那兒站着。

他走過去問:“你在這裏幹什麽?”

“桂花開了。”姜栩年示意他看前面,“好香。”

孟少渝還算有耐心:“這是你自己種的花,什麽時候不能看?下這麽大的雨,先進去吧。”

姜栩年置若罔聞:“奶奶最喜歡桂花。”

孟少渝一頓。

“我下午睡覺的時候夢見奶奶了。”姜栩年自顧自地繼續說,“她給我做了桂花酒釀丸子,我還沒來得及吃就醒了。”

孟少渝隐隐地有些擔心,這是事情發生後她第一次主動提起奶奶,難道是要從自我麻痹中清醒了?

“現在雨下很大,我們……”

他話未說完,姜栩年忽然轉身往院外走。

“你去哪兒?”他急忙上前拽住她。

姜栩年回過頭,漆黑的眼睛略顯空茫:“我去找奶奶。”

孟少渝終于确定她開始從自己編造的騙局走出來了,他覺得這是好兆頭,與其一直沉浸在無休止的自我幻想裏,倒不如趁早清醒。

于是他說:“奶奶已經不在了。”

姜栩年看着他,語氣肯定:“她在。”

“她去世了。”孟少渝既耐心,又殘忍地打破她的幻想,“人死不能複生,你要認清現實。”

姜栩年一瞬不瞬盯着他,她沒說話,但握着傘柄的手開始控制不住發抖。

片刻後傘無力自手中脫落,大雨霎時兜頭淋下,她像是感知不到,整個人呆呆地立在雨中。

“我知道你一時之間接受不了,我也很難接受,但事情已經發生了,只能勇敢去面對,一味的逃避解決不了任何問題,奶奶肯定也希望你能過好自己的生活。”

姜栩年往後退了兩步,然後雙腿一軟跪在了雨中。

“為什麽……”她痛哭出聲,眼淚混着雨水洶湧流下,遲來許久的,最害怕面對的絕望在這一刻鋪天蓋侵襲着她。

“為什麽啊……”她捂着臉,哭得渾身顫抖,“奶奶不在了……她不在了……”

孟少渝鼻子一陣發酸,他蹲下來把她抱在懷裏,像抱着一只被大雨淋濕,無家可歸的小動物:“我在很早之前就經歷了驟然離別,那時候我也跟你現在的心情一樣,不明白為什麽,等到後來長大了才知道,意外是無法預料的,越是對你重要的人,你越會在她離開後覺得痛苦,難以接受,而避免這種痛苦的唯一辦法就是,不要把任何人看得太重要,否則最後痛苦的只有自己。”

姜栩年淚眼朦胧,孟少渝這些話或許很有道理,但對于她眼下的傷痛沒有半點作用。

她依然哭得不能自已,太無情了,她想,這一切都太無情了,她根本沒有半點心理準備……

“哭吧。”孟少渝掌心扣着她的後腦勺,“發洩出來就好了。”

這天姜栩年已經不記得是什麽時候回到家的,只記得她和孟少渝都被雨淋透了,然後她好像睡了一覺,只是睡得不怎麽舒服,做了各種亂七八糟的夢,第二天孟少渝說昨天夜裏她發燒了,燒到快四十度,夢裏一直叫奶奶。

由于心理上的重大刺激,導致她這場病情綿延了将近半個月,随着身體逐漸恢複,她也慢慢接受了奶奶離開的事實,雖然偶爾想起來還是會哭,但這也是正常的,畢竟至親離世,還那麽突然,可能這一輩子都無法釋懷。

生活也好像回歸了從前,當靜下來之後,她不免開始思考如何面對之前那件懸而未決的事情。

那就是孟少渝原本準備出差回來和她辦理離婚手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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