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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2章 第 32 章

林老太太拎着個小包裹走出火車站的時候, 眼神中還帶着些許的迷茫。直到出站，一個長相端正威武的中年人走到她身邊，喊了一聲媽, 她這才反應過來。

她一開始有些疑惑，打量了一會問：“老二？”

林二強勉強地笑笑：“是我，媽。”沉默地接過林老太太身上的包裹, 問道, “媽你怎麽突然回來了？”

接到大哥的電報時, 他十分驚訝。自家老母親是什麽樣，他心裏清楚。她恨極了這個地方, 現在這無緣無故的，她怎麽可能回來？

林老太太立馬眉飛色舞起來：“哎呀, 這不是你大哥那閨女嫁給了鋼鐵廠廠長的兒子嘛！我尋思着回來報個喜信！”

林二強沉默了一會：“林貝那孩子？”

三年前林大強回來祭祖的時候，他見過那孩子一面。可能是城裏人養的嬌，那孩子特別挑剔，又是嫌炕硬，又是嫌被褥不是新的。

那孩子三年前還是個小不點呢，這才三年就嫁人了？

“哪能啊！”林老太太擺擺手, “是他們家那個大丫頭！”

“大丫頭？”林二強皺眉。

前幾年大嫂随軍去是有了孩子，但回來的時候只帶了龍鳳胎兩個孩子。他們以為那孩子可能出了什麽意外，就沒在他們面前提。

結果現在又出了個大姑娘？

不過，自家大哥的事情他很少過問。

對此也沒有多說些什麽, 而是沉默地跟在林老太太身後。

看着對面的驢車, 林老太太的臉色很難看。她轉過頭, 質問林二強：“你就用這個接我回去？”

林二強無奈：“媽, 這都是我在大隊上借的。我這條件比不上大哥，您就将就點吧。”

林老太太堅持了一會, 但林二強始終不讓步，她只能上了驢車。

一路上黃土朝天，颠簸極了，林老太太覺得自己剛吃的那點東西都得颠出來了，一臉菜色。這可不是她想想中的衣錦回鄉，就算是坐不上小轎車，那自行車也得有一個吧。

她坐在自行車後座上，手裏拎着城裏拿着的高級貨，穿着的确良的衣服，迎着別人豔羨的目光。

但現在卻是她坐着驢車，手裏只拿着一個包裹。不過幸運的是，她臨走前還是換上了最好看的衣服。

想到這，她的神情緩和了不少。

看着趕着驢車的二兒子，她嘴角向下撇了撇。這老二這麽沉悶，不像是她生下的孩子，一點老大的伶俐勁都沒有。

“二強，老林大剛家的還在不？”

林二強悶聲悶氣地回答：“桂花嬸去年走了。”

“啊？”林老太太有些意外，不過馬上就沾沾自喜地說，“哼，果然壞人不長命。以前風光有啥用，還不是活不過我！”

不知為何，背對着林老太太坐着的林大強聲音似乎變冷了：“媽，死人為大，您還是積點口德吧。”

“啪——”一聲，林老太太對着林二強的肩膀就打了他一下，尖聲說：“怎麽，老娘這才多少年沒見你，你就造反了？我還管不得你了？劉桂花那個賤人給你啥好處了，你這麽幫着她說話？真是有奶就是娘！”

林二強沉默着，沒有反駁，也沒有回頭看她。一路上，林老太太一直說着她以前的不容易，但說得更多的還是她現在的風光。

不知不覺間，林家村就到了。

看着這熟悉的景色，林老太太也逐漸變得沉默起來。當初她灰溜溜地從這裏離開，之後的十多年裏，就算林大強回鄉祭祖，她也從沒回來過。

如今，她這般風光地回來了，可是為了一雪前恥。

“籲——”

驢瞬間就停住了，後面的車板哐當地晃蕩一下，林老太太搖着身子哎呦一聲。

“我的老腰啊——林二強，你是想害死我吧！”

林二強依舊木木的：“媽，你說什麽呢，我怎麽可能會害你。”

林老太太扶着腰從車上走下來，林二強又說：“媽，這車我要還給大隊上，你自己先進去吧。”

還沒等林老太太說話，林二強就走了進去。

林老太太的手剛舉在半空中，林二強就拉着驢車走了。

她跺了一下腳，然後捋捋自己的頭發，抹撒兩把臉，瞪大眼睛，整理整理衣服，挺直胸脯走近了村。

等她進村了，村子裏的人都看向了她，眼睛裏帶着疑惑的神情。

她大搖大擺地走着，看着村口第一戶人家的時候，啧了一聲，用一種熟稔的語氣對着門口的年輕女子說：“你是張大年的孫媳婦吧！”

那女人瞪大了眼睛，驚訝地問：“你怎麽知道？”又問，“老奶奶你又是誰啊？”

林老太太笑着說：“我是林大強他媽啊！”

“林大強是誰啊？”劉小鳳眼裏閃過幾分疑惑，“我只聽過林二強，林三強，這林大強又是誰啊？”

林老太太當即就不幹了，她大兒子可是村裏第一個進城的人，還在鋼鐵廠那麽體面點地方上班，怎麽村子裏的人能不知道呢？

她大聲地宣揚了一下自己大兒子的低位，劉小鳳恍然大悟說：“啊，林大強是二強叔，三強叔的大哥啊！”又笑着對林老太太說，“那你就是二強叔的媽了吧！”

林老太太被噎住了，她指着劉小鳳，最後憋出來一句：“你這丫頭真是一點眼力見都沒有！”

她說完這話，周圍圍上了好幾個上了年紀的人。

“哎呦，你是林八媳婦吧！”

“你不是和你大兒子進城了嘛，怎麽回來了呢？”

“二強他媽回來了？”

林老太太看着一群人圍着自己，臉色這才好了許多，她昂着頭說：“對啊，我回來了！唉，還不是大強那孩子有孝心，知道我想家了，特意給我買了車票回來。”

有人問：“那他既然這麽孝順，怎麽不陪着你一塊回來？”

“本來他是想和我一塊回來的，但是人家領導看中他，讓他當了幹鋼鐵廠的幹部！現在收下管着好多人呢，哪有空陪我回來啊！”林老太太飄飄然起來，五分的東西也說成十分了。

“啊？林大強現在這麽厲害？”

“二強他娘，你現在也算是發達了！”

“這大強是真有出息啊，打小我就看好他！”

林老太太看着這些熟悉的面龐，心裏閃過幾分得意。曾經，在這些人口中她就是個□□，是個不要臉的賤人。如今再見，他們不還是這麽吹捧着她！

一時間，她的心裏有種終于出了口惡氣的爽感。

“呦！這不是楊婵嘛，怎麽不在城裏過好日子，回我們鄉下幹啥啊！”尖銳的聲音從旁邊傳過來。

一開始林老太太還沒反應過來這是在叫她，過來一會，打量着旁邊幹巴瘦的老太太，問道：“你誰啊？”腦海中忽然閃過一個片段，她下意識地說，“楊紅？”

楊紅冷笑一聲說：“呦，你這個貴人還記得我的名字啊！”

林老太太握緊了拳頭，心裏的火快壓不住了，但馬上就昂起頭說：“本來是把你忘了的，但是我現在心情好，一下子又想起了些往事，記起了你。”

楊紅尖聲說：“你幹了那麽不要臉的事，還有臉回來？”

這話又讓林老太太回想起當初那噩夢般的事情，她的眼睛瞬間就紅了，尖聲叫了一聲：“你胡說八道！”

“媽，你怎麽在這站着呢？”

林二強的聲音在旁邊響了起來，瞬間喚起了林老太太的理智，讓楊紅也收斂了很多，瞪了一眼林老太太轉身就走了。

林老太太高聲道：“楊紅，你別走啊！我這次回來，可是給你們發喜糖的。我大孫女和鋼鐵廠廠長兒子結婚了，也想讓你們沾沾喜氣！”

楊紅氣極了，怎麽這麽好的事能讓她楊婵趕上？她那麽不要臉，幹出那種事，老了老了，居然還能進城享福，子孫後代還能有這樣的造化，真是老天不長眼啊！

後面的林老太太還繼續說着：“哎呦，我大孫女結婚，那廠長可是給她買了縫紉機，自行車，手表，南方來的水果啥的，還有五百塊錢彩禮！”前面的都是他們知道的，後面的五百塊錢只是外人猜測。

她添油加醋地說：“我大孫女嫁過去後啊，在廠長家可受重視了。家裏的菜都是廠長媳婦做，她只在家裏呆着就行，沒事就散散步啥的。”

“啊？這麽好？”

“這是神仙生活吧，娶個媳婦花這麽多錢，那廠長家得多有錢啊？”

林老太太被吹捧地找不着北了，繼續說：“那鋼鐵廠可是省裏最大的鋼鐵廠，我那親家是那的廠長，你說能沒有錢嘛！”

“不過啊，那都是人家領導看中我們家大強，要不也不能看上我大孫女！我家大強那工作能力特別強，人家還想提拔他當鋼鐵廠的副廠長呢！”

“大強這麽厲害？”

“大強他娘，你這算是過上好日子了！大強既然這麽有出息，那不得提拔提拔我們這些實在親人？”

林老太太臉上帶着得意的笑容，比劃着說：“這都是小事，都是小事！”

等她待到林婉清高考成績出來，她再回去林婉清肯定能認他們。那時候她就是廠長的實在親戚來，她說一句話，那就得管用。幫襯一個兩個窮親戚當個臨時工啥的，肯定能行！

她這般想着，也這般說着。

慢慢地，高考就來了。

在臨近高考的那幾天，林婉清在家裏已經成了國家級保護動物。

明明她在樓上，樓下的聲音基本聽不見，但徐珍他們在的時候都用氣音說話，生怕打擾到她。吃飯的碗筷都是拿進林婉清的房間，給她争取每一分每一秒的時間。

林婉清有些哭笑不得，但也接受了大家都好意。

在走進考場的那一刻，周正白拉住了她的手，抿着唇，眼中帶着信任：“婉清，我在外面等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