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6 郡主一直覺得委屈

第36章 郡主一直覺得委屈

自七歲後,明昭便不再過生辰,也非常讨厭下雨。

皇上說的對,她是因為在七歲生辰當天,滿心歡喜的等待父母的歸來,卻沒想到等來的是他們的死訊。

那日,對大淵國所有子民來說,是千載難逢的開心日子,因為他們奉為英雄豪傑的鎮遠侯夫婦打退了摩柯,收複關山垭的失地,鞏固了邊關,解放了被摩柯折磨壓榨的百姓,所有人都沉浸于“戰勝摩柯”的喜悅之中。

當然,也會有人悲痛鎮遠侯夫婦的去世,感慨英雄大多短命,留下豐功偉績被世人永遠傳頌。

但這一份悲痛并未持續多久,人們都說時間是治愈傷口的良藥,那時的苦痛與悲傷,或許在多年之後便一笑而過。

可對于明昭來說,時間卻是最狠辣殘忍的毒藥,每一日的結束和開始,明昭就感覺自己身上飄落了一粒來自“關山垭”的砂礫。

整整九年,長此以往,明昭感覺自己都要被砂礫活活掩埋,只剩下一顆殘破慘白的頭顱在茍延殘喘。

明昭看着祠堂裏供奉的靈牌,上面放着明家先祖,而明邵和西昭的牌位被皇上供奉在了皇陵,雖然皇上允許明昭随時入皇陵,但皇陵較遠,來來回回需要兩三天。

明昭只去過皇陵一次,之後便沒有再去過,皇上也不強求她,因為他們知道,明昭自己給鎮遠侯夫婦雕刻了一個非常“樸素”的靈牌。

祠堂外陰雨連綿,烏雲密布,祠堂內香燭飄香,燈火葳蕤。

一間莊嚴肅穆的祠堂裏,只有明昭一人跪坐在蒲團之上,周圍擺放了許多酒壺。

系統看着明昭一邊喝酒一邊看着祠堂上供奉的靈牌,雙目空虛又缥缈,臉上沒有一絲表情,渾身上下都像是萦繞這一股淡漠的死氣和涼意。

系統猶豫開口:【喝酒傷身,宿主少喝些吧。】

明昭眼皮掀起:“我只是有點累,想喝點酒放松放松。”

何以解憂,唯有杜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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系統以為是明昭被它所設下的時間和任務逼的太緊而感到疲憊,便主動安慰道:【雖然宿主“新生”的時間是有限制的,但宿主目前已經點亮了三顆星星,距離點亮五顆星星指日可待,宿主不要氣餒,我們一定會成功的。】

明昭拿起酒壺,喝了一大口酒,酒水從嘴角溢出,流進領口裏。

她毫不在意,神色恹恹:“其實,前世我被沈以峤殺死,雖有嫉恨和不甘,但心裏還有一種無比輕松的感覺。”

系統:【宿主覺得死亡對你來說是解脫?】

明昭舔了舔嘴,淡聲道:“前世種種,仿佛昨日,那半輩子我過得渾渾噩噩,醉生夢死,皇上皇後寵愛我,任何森嚴的規矩我都可以不用遵守,随性而活,無人敢置喙我分毫,他們都得看着我的臉色過活,這種高高在上,掌握他人生死的感覺,讓人即着迷又惡心。”

系統理解人類對權力的着迷和沉淪:【宿主為什麽會覺得惡心?】

明昭又喝了一大口,目色迷離的看向被燭火照亮的靈牌:“你說過,我如今的權勢和榮耀,都是我父母用生命給我換來的。”

“這種顯而易見的道理,我都明明白白,卻從來沒有一個人敢在我面前坦坦蕩蕩的說出來。”

她手指戳着胸口,紅了雙眼,一字一句道,“他們只會在背後對我指手畫腳,評頭論足,一邊感慨我多好命多榮幸,父母戰死沙場,榮耀加身,承蒙皇上皇後不棄,不僅寵愛有加,還有可能成為太子妃,從此前路坦蕩燦爛。”

“一邊鄙夷譴責我的無情無義,利用父母的死,為自己謀取權力和榮耀,故意在皇上皇後面前博取同情,明明流連绛帳樓那種風塵之地,還死皮賴臉的去糾纏沈以峤,逼迫他迎娶我為太子妃,他們表面對我恭敬尊崇,笑臉相迎,實則把我羞辱成一個不知羞恥,下/賤龌龊,心懷鬼胎,不忠不孝的賤/人!”

“你瞧瞧他們?”明昭眼中滿是諷刺,嘴角揚起,大笑道,“裝的多累啊?!明明很讨厭我卻又不得不屈服于我,明明很懼怕我卻又敢在背後戳我脊梁骨。”

“他們兩面三刀,口腹蜜劍,陽奉陰違,都以為自己裝的很好,實則太醜陋,太明顯,太虛假!”

明昭仰頭大喝一口酒,眼神輕蔑,低吼道:“跟這樣的卑賤低劣的小人相比,我多幹淨啊!”

“我讨厭一個人就要殺了他!我喜歡一個人就要得到他!”

“他們偷偷摸摸,而我坦坦蕩蕩,”她明顯笑的越來越放肆,可那雙眼眸卻越來越紅,“可我的下場卻比任何人還要悲慘可憐哈哈哈....”

系統沒說什麽,只是看着明昭又喝盡一壺酒,時而平靜,時而低笑。

只是那笑聲要比祠堂外的雨水還要冰涼。

“為什麽?”明昭身子一歪,側身癱倒在地,淚珠模糊雙眼。

她嘴唇阖動,聲音比風還要輕,“為什麽...為什麽只留下我一個人?”

“為什麽他們都讨厭我?”

“為什麽他們都喜歡她?”

“為什麽要可憐我?同情我?”

明昭閉上眼,淚珠滾落,抵在地上,激起點點塵埃。

她又喝了一口酒,聲音沙啞,眼神空洞,喃喃道:“為什麽獨獨留下我一人?為什麽..為什麽..”

堂外淋漓,堂內蕭瑟。

這樣的窒息沉悶的光景,明昭一人過了九年。

明昭歪頭,看着外面越來越大的雨,眼前恍惚閃過前世那一個冰冷又殘忍的雨夜。

沈以峤的劍斬斷了她的不甘和痛苦。

宛若夢魇,卻痛苦猶在,更深更痛....

忽地,風雨中似有一道缥缈又熟悉的琴聲,幽幽傳來。

明昭眸中劃過一絲不可思議,她僵硬着轉動眼珠,小心翼翼的辨認着琴聲的來處。

琴聲傳來的地方...好像是...送月臺。

彈奏之音乃是明昭夢寐以求的《風雅渡》,是她長久期盼的念想和祈願。

明昭慌忙起身,跑出祠堂,尋着琴聲朝送月臺奔去。

也許是因為風雨太大她聽錯了,也許是她發了癔症,也許是她癡心妄想的幻聽幻視。

可當看到送月臺上彈奏箜篌的女人,明昭已經淚流滿面,難以自控的悲傷和思念将她淹沒,打碎……

明昭一步一步的走過去,每走一步都帶着不确定和惶恐。

她怕輕幔下的女人是幻影,怕耳邊熟悉的琴聲是虛無。

明昭是如此的膽戰心驚,惴惴不安卻又非常夢寐以求,望眼欲穿。

她走上臺階,拉開輕幔,看着彈奏箜篌的女人,與她朝思暮想的模樣漸漸重合。

明昭終是忍不住悲傷和啜泣,撲到女人腿邊,手緊緊抓着那片冰涼又單薄的裙擺,無助哽咽道:“…娘,是你嗎?真的是你嗎?”

“你回來看昭昭了,是嘛?”她的身體顫抖着,哭泣聲帶着無盡的思念和不舍,“昭昭…昭昭好想你,真的好想你。”

琴聲戛然而止,只餘風雨聲吹漏人心肉骨。

裴知慕看着滿身酒氣,悲痛欲絕的明昭,心疼的将她抱在懷裏,輕揉着她的頭發,感受着她的不安與無措。

她嗓音裏帶着一絲哭腔,柔聲道:“對,娘很想昭昭了,非常想昭昭,昭昭不哭……”

裴知慕知道今日是明昭的生辰,也知道明昭自鎮遠侯夫婦離世後便不再過生辰。

世人都說是明昭因為父母在今日離世而太悲傷才不過生辰,但裴知慕知道,明昭心裏有怨。

怨鎮遠侯夫婦舍她保國。

怨皇上皇後讓她孤苦伶仃。

怨世人涼薄,嫉恨她的榮譽,忽視她的苦痛。

但明昭更怨自己滿腹期待終是一場空。

裴知慕理解明昭的一切,可她微不足道,能給予明昭的只有陪伴和這一首于那年國宴之上,明昭母親所作的《風雅渡》。

明昭仿佛聽到娘親溫柔的安撫,她緊緊抱住裴知慕,将心中埋藏的委屈和痛苦傾瀉而出。

“娘,他們都欺負我是個沒爹沒娘的孩子,說我沒教養,沒規矩……”

裴知慕指尖微滞,眼中滿是心疼和惋惜:“胡說,你有娘,也有爹,我們都很疼愛你。”

“娘,我不想當這個郡主,一點都不快樂,他們都怕我,都讨厭我……”

裴知慕揉着她的頭發:“不會,娘最喜歡你了。”

“娘,你和爹爹出征殺敵,要是能帶上我就好了,”明昭從裴知慕懷裏仰起頭,淚眼婆姿,鼻頭泛紅,“昭昭知道關山垭危險萬分,可昭昭不怕,昭昭寧可與你們一同死在關山垭,也好過孤苦伶仃的守着這座空蕩蕩的侯府。”

“可娘舍不得你去那種危險的地方,”裴知慕眼角含淚,撫摸着明昭的臉頰,“娘只希望我的昭昭好好的活着,生活在一個太平盛世裏,當一個無憂無慮,快快樂樂的人。”

明昭淚水決堤,從未有過這般凄慘的模樣,她緊緊抓住裴知慕的手,臉頰蹭着她的掌心,顫聲道:“可是昭昭害怕,昭昭不想一個人待着,沒有人喜歡昭昭,沈哥哥也不喜歡昭昭,昭昭好孤單。”

偌大的侯府裏只有明昭一個主子,看似衆星捧月,實則孑然一身。

為何明昭喜歡去绛帳樓?

到真不是她行為狂悖,任性妄為,而是她不想一個人待着空蕩又寂靜的侯府裏。

可是所有人都罵她不知羞恥,世風日下,沒有一個人真心實意的問問她為什麽?

“怎麽會沒有人喜歡昭昭呢?”裴知慕淡笑道,“昭昭長得漂亮,性格直爽可愛,行事坦坦蕩蕩,旁人不喜歡昭昭那是他們的不對,昭昭這般好,肯定有人喜歡你。”

明昭微頓,眼珠僵硬的轉動,似是在思索什麽,她直勾勾的看着裴知慕,突然開口:“裴知慕!”

裴知慕瞳孔驟縮,心想明昭難道醒酒了?

她剛準備試探明昭此刻的狀态是否清醒,只見明昭擠進她的懷裏,窩在她的脖頸處,啞聲埋怨道:“娘,有個叫裴知慕的女人,她說她喜歡昭昭。”

裴知慕心尖一顫,長舒了一口氣:“是嘛?你看,還是有人喜歡如此出色的昭昭。”

“她不一樣的。”

裴知慕長睫微顫,垂眸看着明昭:“哪裏不一樣?”

明昭思忖了一下,噘嘴委屈道:“她好像真的喜歡昭昭,不像其他人,帶有各自的目的和緣由來喜歡昭昭。”

“裴知慕,她就像個傻子,真的喜歡昭昭。”

裴知慕彎唇:“原來這個人對你的喜歡,昭昭一清二楚啊?”

明昭得意道:“當然,昭昭又不傻,她每次看我的眼神,特別直白熱烈。”

裴知慕眼睛一轉,有些心虛的問道:“那昭昭對于她的喜歡,作何感想?”

明昭苦惱道:“想不通。”

“想不通什麽?”

裴知慕沒想到自己對明昭的感情會讓她費解。

明昭起身,直視裴知慕,手指指着自己,不可思議道:“我這麽壞的人,她喜歡我作甚?這不是自找苦吃嘛?”

“娘,世上怎麽會有這麽傻的人?明明自己都過得不如意,還要喜歡我這樣的人,這不是自己給自己找罪受嗎?”

裴知慕面上閃過一絲愕然,随即眼中浮現無盡的憐惜和溫情,似浪潮翻湧而來。

她擡手緊緊抱住明昭:“你對于我來說,不是苦難。”

我知你如明月高懸皎潔,卻又傾瀉入我懷。

翌日

在茉園清醒過來的明昭,一臉懵逼的表示自己生辰當天都是夜宿祠堂的,侯府的人都是知道的。

可現在,明昭卻是在自己的房間醒來。

明昭感到費解,請求系統給予回放,查看一下她昨日醉酒之後的發生的事情。

系統沉默了許久:【你确定要看?】

明昭第一次見系統如此為難,她心中不安,忙道:“快給我看,我昨晚喝多了不會把祠堂給砸了吧?”

這是她預想過的最壞的打算了!

系統:【行吧,既然你執意要看,人家也不再勸阻。】

明昭接收完系統發來的所有信息,整個人如遭雷劈,僵在床上。

她雙手抓着頭發,憤怒咆哮:“啊啊啊啊啊……”

真是瘋了!

她竟然抓着裴知慕喊娘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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