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9 崔降真

第49章 崔降真

喬雲裳神志恍惚, 踉跄幾步跌進門裏,差點摔倒。

門口的小牧早就在等着喬雲裳了,見狀, 手疾眼快地扶了他一把。

他今早起床就發現喬雲裳不見蹤影,還以為他有事出去了,豈料左等右等, 也不見喬雲裳回來, 焦急的在門口來回踱步, 沒走幾步又忍不住回身抻長脖子遠眺,就差沒出去報官了, 直到看見喬雲裳的身影出現在街角那頭,才微微松了一口氣。

但他很快就發現自己的心放早了。

此刻的喬雲裳面色煞白煞白的, 瞳孔也微微渙散, 整個人都好像被抽去了魂魄,表情極度恍惚,被他扶起來時還沒站穩, 沒走幾步就差點踩空, 跌下樓梯。

小牧不得不讓喬雲裳全身的重量都半倚在他身上,一遍扶着喬雲裳一邊往裏走,低聲問喬雲裳這是怎麽了,可喬雲裳什麽也不肯說。

小牧将喬雲裳扶回房間, 見他狀态不對, 便給喬雲裳寬衣, 讓他躺下休息。

在整個過程中,喬雲裳也只是呆呆愣愣的, 無論小牧對他做什麽,都無動于衷。

小牧給他脫去外衫, 這才發現喬雲裳內衫背後都濕透了,一摸全是冷汗。

小牧:“........”

他想知道他家公子出去後遇到了什麽,究竟發生了什麽事會讓他如此恍然,但看着喬雲裳這幅失魂落魄的模樣,也不好再開口,只能扶着喬雲裳睡下,放下床帏,随即點上了安神香。

本以為喬雲裳能睡會兒,卻沒想到不到半個時辰,喬雲裳就起來了,低聲叫人準備熱水,他要沐浴。

“........沐浴?”小牧看着頭頂正午的太陽,疑惑道:“公子,還未到晚間呢。”

喬雲裳坐在床邊,頭發披散下來,只用一根素釵半绾發于腦後,半身都隐在陰影裏,看不清面容。

他聲音沙啞,小牧的話視若無睹,只再重複了一遍,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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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叫水。”

小牧:“.......”

他遲疑片刻,還是轉過身,吩咐下人叫了熱水來。

扶着喬雲裳進了浴桶之中,替他寬下衣,将衣服挂在屏風之上,轉身卻見喬雲裳後背和手臂上都染着星星點點的紅痕,小牧一開始還不明白那是什麽,直到從喬雲裳的肩膀上發現牙印的時候,才突然察覺到不對了。

他手中的帕巾僵懸在空中,好久都沒落下去,結結巴巴道:

“公子,你.........”

喬雲裳直直地看向前方,片刻後閉了閉眼:“.......你下去吧。”

他老神神在在道:“去給我溫一壺酒來。”

小牧:“.......?”

公子今天這是怎麽了?

又是晌午洗澡,又是要喝酒.......

公子平日裏不是最讨厭喝酒了嗎,連聞到酒味都會皺眉.......

小牧又看了一眼,見喬雲裳沒有改主意,遲疑片刻,到底還是嘀咕着走出去了。

等他叫人溫好酒,端進喬雲裳房間的時候,喬雲裳已經洗完澡,只穿着一件單薄的裙裝,坐在桌邊等他。

小牧把酒放下,随即問:

“公子,單喝酒太寂寞,需不需要我再端一些吃食上來?”

“.......不用。”喬雲裳反應了一會兒,才答道:“就這樣吧。”

他說:“你下去。”

小牧愣了愣,“公子,不需要我陪侍在側嗎?”

“不用。”喬雲裳說:“你下去吧。”

小牧:“........”

公子今天怎麽奇奇怪怪的。

他行蹤嘀咕,卻不敢違抗喬雲裳的命令,一步三回頭,最終還是跨出了門檻,走出了喬雲裳的房間。

“把門關上。”喬雲裳冷不丁又在他背後開了口。

小牧:“..........”

他想說話,但回身看見喬雲裳冷凝的表情,最後還是将想說的話咽進了肚子裏,不情不願地關上門。

等小牧的身影完全消失在門外,喬雲裳才緩緩掏出袖中一直藏着的砒霜。

他在回來的路上就買好了。

他已失身,違背了對崔帏之的誓言,再也無言面對崔帏之,也無法承受住內心的屈辱和絕望,決定早一步先入黃泉,只願來世,能以幹幹淨淨的肉身,再與崔帏之做夫妻。

砒霜被一點一點地倒入清澈的酒液裏,直到那酒液開始變的渾濁。

喬雲裳盯着砒霜完全化在酒裏,才端起酒壺,給自己倒了一杯酒。

崔帏之,若有來世........

他眼中不由得流下的熱淚,再也抑制不住內心洶湧的絕望和悲傷,閉眼失聲痛哭。

小牧站在門外,聽見門內的喬雲裳隐隐約約的哭聲,心中的疑惑變成了焦慮,指尖搭在門上,想要推門出去,但又遲遲未有動作。

喬雲裳哭的嗓子發酸發痛,面前也模糊一片,手中的毒藥随着他的動作微微濺出幾滴落在手背上,竟帶着微微的灼痛。

看着眼淚一滴一滴地落入酒裏,自己的眉眼被漾起的漣漪模糊,最終消失不見,喬雲裳再也沒有猶豫,擡起手腕,将手中的酒液倒入口中。

“公子不要!”

門忽然被人從外面打開,小牧猛地跑了進來,撲過去一把打翻喬雲裳手中的酒杯,看着那酒液灑落在地,刺啦一聲冒起白煙,很快就将地毯洇的焦黑,登時驚出一身冷汗。

喬雲裳沒料到小牧會突然跑進來,愣在座位上,任由小牧哭着膝行過來,抱住他的小腿,哭道:

“公子為何要飲下毒酒?您不等崔世子回來了嗎?”

一聽到崔帏之的名字,喬雲裳又忍不住滾滾落淚。

他閉了閉眼,嗓音沙啞,雙手無力垂下,嘴唇嗫嚅片刻,才吐出沙啞破碎的字句:

“我.......我已無言面對他。”

小牧想到今日喬雲裳身上的歡愛痕跡,再想到他今日心如死灰的恍惚模樣,心中已然猜到了七八分。

眼見喬雲裳還想再飲毒酒,小牧急的撲過去,把酒瓶搶走,随即擲向窗外,酒瓶碎裂在地面上,發出噼裏啪啦的響聲:

“我不許公子尋死!”

對上喬雲裳錯愕的神情,小牧情急之下也跪了下來,砰砰叩頭:

“公子,您遇到了什麽事情,您不想說,小牧也不問.......可是無論發生什麽,你都萬萬不能尋死啊!”

小牧也哭了,淚水漣漣地仰起頭,看着喬雲裳,嗓子都嘶啞了:

“你要死了,小少爺怎麽辦!他還只是一個三歲的孩子啊!你難道忍心讓他三歲就沒有了娘親麽!”

“..........”

話音一落,滿室寂靜。

喬雲裳像是被人點醒了,原本恍惚的表情也清明了不少,整個人的眼睛都微微恢複了些許光芒。

他坐在座位上,半晌,才緩緩站起來,像是想到了什麽一般,喃喃道:“對,我還有我的兒子......他還這麽小,我也還沒有見過他長大之後的模樣.......”

“是啊,公子。”小牧見喬雲裳被說動了,喜極而泣,膝行來到喬雲裳腳邊,抱住他的小腿,祈求道:

“公子,我們去找小少爺好不好?我們把他接回家.......如果您怕他身份暴露遇到危險,您就說他是,是我的孩子,等崔世子回來之後,再讓他認祖歸宗,好不好?”

喬雲裳緩緩彎下腰,看着小牧不斷流淌着眼淚的眼睛,片刻後閉了閉眼,與他一同跪坐在地,抱頭痛哭:

“好.......”

他像是終于找到了活下去的勇氣和希望,喃喃自語道:

“我要去找我的孩子......我要把他找回來.........”

“對,我們去找小少爺。”小牧扶着喬雲裳站起來,緊緊拽着喬雲裳的手臂,不讓他再一個人呆着胡思亂想,甚至做出什麽自盡的蠢事來:

“我現在就去備馬,我們去落雨村,我們去把小少爺接回來。”

喬雲裳用力點頭,片刻後像是忽然想到了什麽,又開始焦慮起來:

“那我要不要先梳妝?然後再換一件衣服?我三年不見他,他會認我這個娘親嗎?他會不會恨我?”

“公子當初将小少爺送走,是為了保護他,如今他長大了也懂事了,定能理解您的苦心的。”小牧安慰着喬雲裳,又給他重新梳了頭換了衣服,兩人才一齊登上了早已準備好的馬車。

當初崔帏之剛剛失蹤,喬雲裳作為他事實上的未婚妻,也備受關注,所以崔降真剛剛被生下來,就被人送往了落雨村。

落雨村在郊外,離京城有很長一段距離,馬夫快馬加鞭一刻也不敢多休息,從日頭晌午趕車,到第二天早上天初露魚肚白,露染大地莊稼,晨光微涼之時,才到了落雨村的村口。

為了不驚動當地的村民,喬雲裳和小牧決定下車,走路到塗魚家中。

可他們也不知道塗魚家住在哪裏,只能等着早起的村民開門,才走過去,一家一家地問。

好不容易問到塗魚家的方向,天光已經大亮了。

看着面前這個院子裏曬着草藥,屋外也收拾的幹淨整潔、瓦片也被修補整齊的小家,喬雲裳意識到裏面有人居住,不知為何,忽然又有些近鄉情怯起來。

自從兒子出生之後,為了躲避梁儒卿的求親,也為了保護兒子的身份不暴露,他一直裝病待在家中,也不怎麽出皇城,竟然一次也沒有來看過崔降真,不知道他長什麽樣,更不知道他現在過得好不好。

喬雲裳越想心越痛,以至于站在門口,遲遲沒有叩響小院外門。

就在喬雲裳猶豫之時,內院房屋的門卻忽然被人從裏面打開了。

一個身形細瘦、臉龐微黑、頭發毛躁的小孩從門裏鑽了出來,短短的小黑手裏抱着一個飽經風霜、帶着明顯使用痕跡的木盆,随即像是猴一樣,熟練地沿着一旁的梯子竄上水缸邊緣,抖着手腕,咬着牙關,吃力地用半個葫蘆裝了半盆水。

裝完水後,他才跳下梯子,随即使了吃奶的勁兒,踮起腳尖捧起水盆,搖搖晃晃地重新往屋內走去。

他的衣服松松垮垮,光褲子上就打着三四個不同顏色的補丁,而他的布鞋被黃土沾染,早就被磨破了,也沒有舍得換,随着走路的動作,還漏了不少沙石進鞋子裏,使他一邊走,還要一邊下意識使勁兒踢踢腳,把鞋子裏的沙踢出去。

“........”

喬雲裳捏着帕子瞧了一眼這個小瘦黑猴兒,見他左不過也三歲大小,開始疑心這是自己的兒子,但又不敢确定,猶豫片刻,才鼓起勇氣,喊了一聲:

“.......真真。”

他話音剛落,端水小孩兒就停下了腳步。

喬雲裳見狀,心中更加确定這就是自己兒子,趕緊上前幾步,隔着籬笆,再度喊:“真真,我是你娘親。”

他滿懷期待道:“娘親來看你了........你給娘親開門好嗎?”

那端水小孩兒這回聽清了。

他在喬雲裳期待的眼神裏,動了動耳朵,随即默默轉過身,盯着喬雲裳看了一眼,漆黑溜圓的眼睛轉動,盯着喬雲裳上下打量片刻,随即稀疏發黃的眉毛微微皺起,歪了歪頭,似乎是在思索着什麽。

片刻後,他并沒有如喬雲裳所料的那樣給自己開門,而是很警惕地徑直丢下水盆,然後一溜煙地沖進屋裏,像是個一驚一乍的炮仗似的上蹿下跳,脆生生地大呼小叫道:

“爹爹,娘親,有奇怪的人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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