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4 小小狗崽

第54章 小小狗崽

崔帏之聞言沒有說話, 只是站在原地,看着江夢然笑。

江夢然見狀,主動向前走了兩步, 和崔帏之并肩而行。

崔明殊和幾個老臣先走了,留下江夢然揣着手,目視前方, 看似不經意, 實際卻在低聲問崔帏之:

“什麽時候回來的?也不告訴我?”

“半個月前就回來了。”崔帏之從袖子裏掏出帕子, 遞給江夢然:

“擦擦眼淚。”

江夢然猛地擡手打翻他的手,當場對他翻臉,

“把我當小雙兒照顧* 了,本官可不好男人。”

崔帏之登時露出了回京後的第一個大笑, 毫不掩飾, 笑聲甚至将不遠處的太子梁鳳卿和三皇子梁儒卿都驚動了。

他們看見崔帏之和江錫安并肩出現在通往太和殿的漢白玉石階上,臉上紛紛出現了不同程度的驚懼,太子還好, 三皇子梁儒卿簡直就是把不可思議和驚恐都寫在臉上了, 那表情不亞于看見死人複活,還在他面前打了一套太極拳。

他豢養私兵的事情除了心腹之外,只有崔帏之知道,崔帏之一旦掌握充足的證據, 将這件事捅到梁帝面前, 那即便梁帝再寵愛他和成貴妃, 他都将死無葬身之地。

思及此,梁儒卿的面上閃過些許慌張。

但片刻後, 他又想到自己把那些私兵都藏在郊外,應是暫時未被人發現, 就算崔帏之告訴梁帝,他也可以不承認,反正梁帝又沒有親眼看到那些私兵,無法石錘他造反,如果崔帏之說他在豢養私兵,他大可以說崔帏之是在污蔑他,到時候反咬一口,也不是不可能。

梁儒卿想到這裏,臉上幾秒鐘的震驚和恐懼很快又變成一副盈盈笑意,甚至還裝作當初不是自己主動射殺了崔帏之,主動走上前,和崔帏之、江夢然打招呼:

“江尚書,崔世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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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錫安見狀,停下來對梁儒卿拱手行禮,但崔帏之甚至看都不看梁儒卿一眼,更不行禮,就這樣徑直和梁儒卿擦肩而過。

梁儒卿臉上的笑容登時僵硬,意識到崔帏之竟然在無視他之後,登時臉色鐵青:“........”

江錫安也沒想到崔帏之回來之後會這麽嚣張,愣了愣,趕緊給梁儒卿又行了一禮,才小跑幾步,跟上崔帏之,和他并肩而行,緊張地壓低聲音問,

“你這樣是不是有點太嚣張了。”

崔帏之:“我不和狗說話。”

江錫安:“.........”

他和崔帏之邁進太和殿,分別站在文官武官兩列隊伍之間,隔着幾米遠道:

“你這樣,就不怕他對付你?”

崔帏之看着梁帝的儀駕已經從內殿轉出來,跟着百官跪下,道:

“現在,應該是他怕我才對。”

言罷,他行了一個标準的臣子禮,只是臉上并無惶恐,只有鎮定:

“我這一次回來,就要拿回屬于我的一切。他有的,我要,他沒有的,我也要。”

江錫安:“........”

他被崔帏之這樣大膽又富有野心的話說的心頭直跳,在官場上如履薄冰戰戰兢兢、謹慎的他不敢再看崔帏之,趕緊轉過頭去,對着梁帝喊了一聲“陛下萬歲萬歲萬萬歲。”

梁帝今年已經五十歲了,雖然體弱,但還沒到雙眼昏聩的程度,粗粗地掃了一圈底下的人,很快就發現了跪在武官後頭的崔帏之。

他眯着眼睛,隔着九旒冠冕看着崔帏之的後背,随即大驚失色,竟然站了起來,往前走了幾步,直到确認武官後頭真的多了一個人後,方道:

“衆愛卿,都平身吧。”

他說完話,崔帏之就擡起了頭,目視前方:

“多謝陛下。”

他的身影有些鶴立雞群,但是隔着人群,實在有些隐隐綽綽看不清晰,梁帝有點急,便招手道:

“後排那個穿着绀藍色的武官,上前來。”

崔帏之等了幾秒,見周圍人都在不約而同的看他,才往旁邊走了幾步,站到了梁帝的面前,拱手道:

“臣崔帏之,參見陛下。”

“崔帏之,真的是你!”梁帝錯愕地看着他,方才他還一直以為是自己老眼昏花看錯了人:

“你什麽時候回來的?!”

“昨日。”崔帏之道:“死裏逃生,一到京城便回了家,所以并未向陛下禀告,往陛下恕罪。”

“你竟然真的回來了..........”梁帝喃喃自語:

“竟然.........”

他心中說不出是遺憾更多還是震驚更多,只是呆坐在龍椅上,直到崔帏之開口說了話:

“感念陛下記挂,臣幸不辱使命,既救回了喬大人,又殺了白蓮教的教主。”

崔帏之頓了頓:“這一切都仰仗陛下聖恩,臣才能死裏逃生,平安歸來。”

言罷,他重重叩首,“全靠陛下英明神武,如今內患已除,國泰民安,四海臣服,陛下仁德難比,萬民敬仰。”

梁帝還以為崔帏之歷經九死一生回來,會怨恨他當初派他去換回喬滿,但沒想到崔帏之此刻卻對他感激涕零,甚至還對他大誇特誇,就算他知道崔帏之是在拍馬屁,但還是不禁被誇得有些飄飄然,都忘了震驚了,登時哈哈大笑道:

“好!好!朕就知道當初派你是最正确不過的!”

他關心道:“崔愛卿此次回來,立下大功,可曾想要什麽賞賜沒有?”

崔帏之道:“只願陛下身體安康,臣別無他求。”

江錫安:“?”

他還未崔帏之會提喬雲裳的事情,卻沒想到崔帏之卻像是把這件事忘了,只字未提。

皇帝也裝作忘了,只賞了他黃金千兩,又順帶給他封了一個沒有任何實權的虛職骠騎大将軍。

江錫安挺為崔帏之不值的,散朝之後臉色算不上好看,崔帏之站在他身邊,還有心情問:

“你怎麽了?”

“你不覺得陛下對你太過于苛刻嗎?”

江錫安開始極度不爽起來:

“不如我去求陛下,讓他遵守承諾,給你賜婚。”

“求他?求他有用的話當初我就不會差點死了。”

崔帏之明白帝王的無情和冷漠,所以他對梁帝根本沒有抱有一絲幻想,只是繞過了這個話題,扯到了一個完全不相幹的問題上:

“我半月回京的時候,發現街上多了很多胡人,白狼國的那些人是不是快要進京了。”

“是啊。”江錫安說:

“白狼國、珈藍和衣宓其實只是一個小國家,之所以會聯合起來攻打濱州,當然是因為大金國和匈奴在背後唆使,煽風點火,用來試探梁國的國力。濱州之戰贏了還好,輸了.......我都不敢細想。”

崔帏之聞言眯了眯眼,淡淡道:

“怕什麽。”

他說:“燕北和鎮南兩支軍隊,又不是吃素的。”

“這........”江錫安遲疑片刻,随即擡眼環視一周,見周圍沒人,才蹭到崔帏之身邊,極力壓低聲音道:

“如今陛下年邁,人一旦年老,有些事情就看不清楚,古來帝王,多是如此,多少年輕時勵精圖治的帝王,年老後便貪圖享樂,甚至疑心深重,殺妻殺子殺臣?更有甚者,一日殺三子。”

“陛下的身體一天不如一天,太子侍妾肚子裏那個是男是女還是雙兒都不知道,皇太孫未降生,太子和三皇子內鬥,百官也都各自站隊,哪有什麽純臣,大家都顧着勾心鬥角去了,誰真正關心過百姓怎麽想?誰真正在意過百姓的死活?現下屍位素餐都算好了,多的是貪腐之臣,費盡心機搜刮民脂民膏,大梁現在就是一棟被蠹蟲啃食的閣樓,風雨飄搖,只是看似宏偉,實則百廢待興,如果還不再歷經整治,大刀闊斧地改革,定有大廈将傾的一天。”

江錫安嘆氣。

崔帏之老神在在:“那依你覺得,誰适合登上皇位?”

“太子太僞善,三皇子太陰毒,五皇子腿廢了,七皇子現在才剛會背弟子規,母親身上又帶着前朝公主的血脈,誰都不合适。”

江錫安皺眉。

崔帏之不知道想到什麽,忽而笑了笑,拍了拍江錫安的肩膀,道:

“別愁眉苦臉了。”

他說:“車到山前必有路,走一步看一步吧。過幾天各國的使臣和國王都會入京,你這個兵部尚書可得閑操心了,先盯着這幾天的京城防衛,別出了什麽亂子。”

“這是自然。”江錫安說:“不過這個不急。我們許久不見,要不要待會兒去醉春樓喝一杯,敘敘舊?”

“不了,小喬還在家中等我,”崔帏之果斷拒絕:

“我已經有妻有子,準備回去老婆孩子熱炕頭,你也早日成家吧。”

江錫安剛想反駁,但當崔帏之的話在他腦海中轉過一圈後,他才忽然意識到什麽,登時瞪大眼:

“不是.......你哪來的兒子?!”

崔帏之笑:“都三歲了,醬油都會打了,改天帶你回家見見,如何?”

江錫安:“........啊????啊????”

這個極富有沖擊力的消息讓崔帏之坐上馬車離開之後,江錫安都愣在原地沒有反應過來。

崔帏之被江錫安那副目瞪口呆的表情逗得不行,進了家門都還在笑,但進了內廳之後,匆匆趕來的仆人很快就告訴了他一個令他瞬間笑不出來的消息:

“世子,不好了,郡主見不到你,在房間裏鬧起來了,砸了好幾個花瓶呢!”

崔帏之聞言,趕緊跟着仆從回到自己的房間,一進門,就看見喬雲裳穿着薄衫,皮膚散發地光着腳踩在一片碎花瓶瓷片中間,神情帶着明顯的恍惚,手上還在滴滴答答淌着血,應該是被碎瓷片割傷的。

崔帏之見狀,心跳都要停了,急得喊:“小喬!”

聽到崔帏之的名字,喬雲裳像是忽然被點醒了,眼睛微微一動,擡起頭見是崔帏之,恍惚的神情忽然一變,幾乎是迅速就變了臉,嘴角向下,很明顯的委屈起來。

他提起裙擺,不顧地面的碎瓷片,奔到崔帏之的面前,死死地抱住他的腰。

崔帏之對他沒有設防,差點被撞倒在地,勉強穩住身形,順勢抱着喬雲裳,将其攬到榻上坐下。

喬雲裳從始至終都将臉埋進崔帏之的脖頸,身形微微顫抖着,像是一只受驚了的白兔,直到崔帏之的掌心撫摸過他的後背,他才更加用力地下意識将自己蜷縮起來,沒有安全感到了極致。

“小喬別怕,相公在呢。”

崔帏之抱着喬雲裳,雙兒如同女子一般纖細柔軟的身段幾乎能讓崔帏之全然将他罩住,

“怎麽了?”

喬雲裳不說話,一旁的仆從見狀趕緊道:

“今兒奉大娘子之名,請了京城裏最有名的郎中徐郎中來給郡主看病,可郡主還未讓郎中近身就忽然發起瘋........咳,不是,就忽然砸起花瓶來,一直到現在。”

仆從說話間,喬雲裳又像忽然清醒了一樣,逃避一般抱住崔帏之,不敢擡頭看他,一副知錯不認的模樣。

崔帏之:“..........”

他只能嘆氣,握住喬雲裳的手腕,低聲道:

“小喬,乖乖聽話好嗎,把手伸出來,讓郎中看看,把一把脈。”

喬雲裳擡起頭,眼尾紅紅,目光閃閃地看着崔帏之。

“撒嬌沒用。”崔帏之郎心似鐵,口氣也很硬:

“把手伸出來。”

喬雲裳生氣了,轉身就要跑,卻被崔帏之抓住,攥着他的手,強行讓郎中給他把脈。

郎中只能戰戰兢兢地硬着頭皮上,給氣鼓鼓的喬雲裳把完脈後,方用袖子擦了擦額頭的汗,道:

“世子,草民有一個好消息,一個壞消息,您想先聽哪個?”

崔帏之:“........?”

他看着郎中,郎中也在看他,見他表情緊張,不像是拿他開玩笑,想了想,于是道:

“好消息。”

“好消息是郡主的風寒不嚴重,只要對症下藥,五日便能大好。”

“那壞消息呢?”

“壞消息是.......是郡主得了失魂症。”

崔帏之整個人都驚住了:“........失魂症?為什麽小喬會得失魂症?會有什麽症狀?”

“此病皆由驚動其神,使髒氣不平,郁而生涎,閉塞諸經,痰涎壅積,變熱生風引起的。”

郎中道:“郡主應該是接二連三地遭遇到重大打擊,神智反反複複遭受刺激,以至于無法承受,故而才會得失魂症。”

郎中解釋道:

“不過此病重則發瘋致死,輕則只是不認人,時而清醒能言,時而恍惚糊塗。觀郡主症狀,應該是輕症,還能治愈,只不過日後在不能遭受刺激,否則一定會徹底瘋癫。”

崔帏之:“..........”

他萬萬沒想到到喬雲裳竟然會得失魂症,愣在榻上足足有半刻,直到喬雲裳聽不見他說話,心下又不安起來,小心翼翼地從崔帏之的懷裏擡起頭,盯着崔帏之看了半晌,見崔帏之神情凝重,雖然想不通為什麽,但還是像小動物一樣湊過去,安慰性地親了親崔帏之的下巴。

崔帏之反應過來後,遲鈍地擡起頭,撫摸着喬雲裳的頭頂,正想說些什麽,忽然聽見一陣孩童的大哭從門口傳來:

“壞人!壞人!我不要進去,我不要進去!”

崔帏之愣了愣,下意識擡起頭,就看見溫澹捉着一個小孩從門口走了進來,像是在提着一個不安份的小小狗崽子,一邊走一邊滿頭大汗:

“奶奶帶你回家!”

“我不要回家!我不要回家!這裏不是我的家!”

小小狗崽子到底才三歲,來到這個既陌生、人又多,遠離他熟悉的爹娘弟弟的宅院內,還有個自稱他奶奶的兇婆婆逮着他的後頸皮不肯放,捉着他來到這裏,一路上被父母抛棄的驚恐淹沒了他,他吓的嘴巴張的大大的,扭來扭去,爪子胡亂撲騰,試圖掙脫,哇哇大哭:

“我要我爹!我要我娘!我要塗獻弟弟,我不要回這裏!這裏不是我家嗚嗚嗚嗚哇!”

崔帏之:“..........”

他見到面前這一幕,半晌,只覺頭竟開始隐隐作痛起來,半晌用掌心扶着額頭撐着小幾,良久,良久,都沒敢再睜開眼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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