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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08章 第 8 章

人勞累的時候就是不能坐下歇息,否則什麽時候睡着都不知道。

隐約聽見響動,似乎房門打開吱呀的聲音,坐在地上的小娘子睜開迷蒙的眼睛,恰好看見一片草綠色的衣角飄過。

“郎君。”

她剛剛睡醒,往日裏帶着甜意的聲音微啞,像是撒嬌一樣尾音上挑。

謝臨安頓住腳步側頭看過來,“天黑了,小娘子請回。”

說完,便囑咐松石關門送客。

“哎哎,別關門。”

地上的小娘子立刻爬起來,趕忙伸手去擋,松石及時收力,這才沒夾到她的胳膊。

松石沒好氣地道:“夜色深重,請小娘子自重。”

又是自重。

不過這次阿雪聽明白了,松石是在趕人。

阿雪回頭,透過客棧的窗子往外看,果然已經天黑了。她不由得心下一緊。但來都來了,先把東西給他才是,不枉費她花了兩個銅板。

大跨步進屋,松石欲要攔人,謝臨安擡手示意他莫要動,他倒是想看看這個鄉野小娘子到底要做什麽。

“這是管腸胃不适的藥,我已經拜托大夫搓成藥了,每次吞一顆,一天三次,這些夠吃三天。大夫說,三天約莫就好了,若是再有不适,那就得去他那看診。”

桌面上是她打開的油紙包,裏面一顆顆黃豆大小的黑褐色藥丸,光是嗅着苦澀味道,他便蹙了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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修長的手指屈着,輕叩桌面三下意思是讓她拿走,不等他開口,那小娘子端起一旁的杯盞。

“郎君,吃藥。”

謝臨安額頭跳了跳。

偏偏她一本正經,不像是胡說八道。

阿雪怎麽可能是胡說八道呢?她正在執行自己的複仇計劃,按照蓮花所說,對他噓寒問暖,暗自期待他喜歡她,然後她再狠狠地将人抛棄。

想到這個畫面,阿雪笑容越發的燦爛,松石卻是一臉緊張,眼睛盯着那些藥丸,懷疑她要謀害自家郎君,否則為何突然笑開了花?

松石哪能讓這種事情發生?何況上次吃了她的東西,郎君身體不适一晚上都沒睡好,更不可能再吃她送的藥了。

他半點沒猶豫,立刻要趕人,阿雪自然不肯走,拽着椅背就是不動,明明生了一副如珠似玉貌美如花的臉,卻做着無賴行徑。

出身世家大族,哪怕只是個仆從也要臉面。

“你!”氣的松石說不出話。

阿雪不管他,只看向謝臨安,一臉的真誠。“這個藥管用的,以前石頭不舒服我娘就去求這幅藥,保管立竿見影。”

習慣了被人死纏爛打的謝臨安,還是第一次遇見這樣的追求者。

若說她不誠心,她還送吃食送藥。

若說她誠心,送的都是無關緊要的玩意兒。

且她似乎不知道羞,連臉都不會紅。

“小娘子,”謝臨安看着她,那雙深邃的眼眸平靜無波,淡聲道:“你都是如此對待外男嗎?”

深夜造訪,不願離去。

這句話其實重了,恐怕會惹的小娘子哭紅了鼻子,但也是斬斷她的念想,免得時間久了耽誤了她的大好年華。

謝臨安神色淡淡的看她,等着她哭。

“你又不是別人。”

她卻這樣說。

怎麽能算外男?倆人可是青梅竹馬,甚至是前未婚夫妻的關系。

松石一臉震驚。

沒成想小娘子對他們郎君情深至此,竟然到了非君不嫁的地步!

壞了,這可怎麽辦?

謝臨安唇角浮現玩味的笑意。

這邊阿雪自顧自的又囑咐了幾句,不待松石趕人,她急切道:“那我先走了。”

說完不待謝臨安說話,阿雪就已經走出了房門,噔噔噔下樓梯的聲音越來越遠。

“她,這就走了?”

這人好生奇怪,松石有點摸不清她的想法。

窗邊,謝臨安垂眸看向走出客棧的身影,她站在門口張望了一下,然後一股腦的沖了出去,竟然是跑着消失在夜色裏。

啪嗒——長指夠着窗框,直接将窗戶合上。

跑出去的阿雪起了一身的雞皮疙瘩。

也不知現在是什麽時辰,怎麽街道上一個人都沒有?她面色難看,心裏默念不要胡思亂想,可腦袋裏不由自主地浮現各種駭人的畫面。

以前阿雪還是孩子的時候,有一次家裏沒人,她瘋玩之後回家找不到蠟燭,家裏黑漆漆一片。原本她是不怕的,但她聽見外面好像有什麽動靜,奇怪的令人毛骨悚然的聲音。

殊不知只是方才一起玩的孩子沒走遠,故意在窗戶根底下搞怪動靜,吓的屋裏的阿雪捂嘴小聲哭,為此還病了一場。

自那之後,阿雪就相信這世上有鬼,每天夜裏都要焦紅杏哄着她入睡才行。後來長大了,她就在自己房裏點一截蠟燭,時間長了便也習慣了。

夜深人靜的街道上,小娘子腳步不停,拎着裙擺朝前跑,但她體力不支,沒一會就緩下來,氣喘籲籲快步走着。

一步三回頭,總覺得身後有鬼。

又一次回頭,身後空無一人,捂着胸口的阿雪緩緩吐出一口氣,然而不待她轉回頭,餘光瞥見右側一抹白。

她立刻轉頭看過去,卻發現什麽都沒有。

心跳如鼓捶,腦子裏嗡嗡作響。

阿雪确定,自己方才當真看見飄過去一抹白,好像是……是個人。

正當她琢磨的時候,肩膀上忽然出現一只手,阿雪吓的大叫,雙手胡亂抓。

“阿姐,阿姐,哎呦,你別撓我。”

“石頭,是你。”

瞧見是身高體壯的弟弟,她總算冷靜下來。

盧石頭問她方才看見什麽了,為何如此懼怕,阿雪覺得怕鬼這件事太丢人,就随口胡謅了一個理由。

盧石頭單純一根筋,覺得阿姐說什麽做什麽都是對的,便也沒懷疑,只道:“鋪子那邊都賣完收拾好了,阿姐,我們回家吧。”

姐弟倆越走越遠,誰也沒注意街上的一道人影,轉過身,朝着來時的方向離去。

邊走邊想,郎君果然面冷心熱。

一路疾行回到客棧,松石如實禀告:“郎君,盧小娘子的弟弟來接她了。”

剛沐浴過的謝臨安只穿着一身素白寝衣,烏黑的發披散着,他坐在窗邊的小榻上,正與自己對弈。

修長的手指上撚着玉石做的棋子,跳躍的燭火映入他的眼簾,宛若鍍了一層金色。

“嗯。”

謝臨安并未多言,半響之後将棋子落在棋盤上。

松石垂手在一旁侍候,心想鄉野小娘子做事雖然莽撞,但确實引起他們郎君注意了。

不是好事。

過了會,謝臨安淨手準備歇息,松石過去收拾棋盤,順手将阿雪留下的那包藥揣進懷裏。等出了房間後,他立刻嫌棄的扔了。

他們郎君又不是阿貓阿狗,哪裏能吃來路不明的玩意兒。

……

回去路上有盧石頭陪伴,阿雪底氣頗足,姐弟倆走了一炷香的功夫就到家門口。瞧見主屋裏燈亮着,盧石頭道:“爹娘肯定沒睡,等着我們呢。”

屋裏。

盧大富震驚過後冷靜下來,開始消化妻子帶回來的消息。

“蓮花當真這麽說?說阿雪和嚴夫子走的近,還給對方送吃食?”

“自然是真的,我覺得這幾日阿雪不太對,就想着蓮花說不定知道,一問果然問出了實情。”焦紅杏滿面春風,顯然對嚴夫子滿意極了。

“嚴家人口簡單,嚴夫子會讀書寫字還能拿束脩,這幾年雖然考試沒考好,但說不定哪日就能考取功名了。若是我們阿雪嫁過去,保不齊哪日就能當上舉人娘子。”

對于普通百姓來說,嚴夫子确實是良配。

盧大富是個實誠人,索性道:“這樣,我明日上門問問。”

焦紅杏嬌嗔打他胳膊一下,“這般急吼吼的,豈不是叫人看輕我們阿雪。算了,你別插手,先讓他們年輕人相處,等時機一到,嚴夫子肯定會上門提親的。”

他們女兒樣貌好又聰明賢惠,就算被退婚又怎麽樣?照樣能找到好夫婿。

回想起嚴夫子彬彬有禮,焦紅杏越發滿意,話題一轉,就說給嚴夫子送點禮物,盧石頭到年歲,現在家裏也不缺錢,不如讓孩子去讀書,總比一輩子當獵戶來的好。

當了半輩子獵戶的盧大富深有感觸。

這些年他身上沒少挂彩,有一次被野豬的獠牙頂在腹部,差點去了半條命。

“能讀書寫字最好,風吹不着雨澆不着,坐着就能把錢掙了。”

盧大富感嘆一番後,決定明日一早就去,夫妻倆聽見院門推動,就不提這茬,一家子坐下吃了口飯,便各自洗漱休息。

阿雪今日被女鬼一事吓到,直到半夜三更才沉沉睡去,翌日不免就醒來的晚。迷迷糊糊聽見老爹大喊,似乎還有弟弟盧石頭的哭聲。

“我都說了,我不要去學堂!”

“反了你了!”

盧大富氣的不行,手裏握着鞋底又要往盧石頭身上招呼,一旁的焦紅杏心疼孩子過來攔,可爺倆一個比一個身體好,繞着院子開始你追我趕。

“以前是沒條件,否則早就将你送過去了,能讀書寫字是多少人的夢想,你竟然說不去?”

“爹,我真不去,你別打我了,哎呦。”

到底姜不如老的辣,屁股又被盧大富打了好幾下,盧石頭看見阿雪出來,忙喊道:“阿姐救命!”

披着外裳的小娘子靠着板門,笑盈盈道:“石頭,你答應去讀書不就成了。”

學那些之乎者也,還不如要了他的命。

盧石頭唉聲嘆氣,一家子沒人支持他,最後只能應下,這才免了一頓毒打。

把人送去後,盧大富還特意将嚴夫子叫到一旁,手裏的狐貍皮遞了過去,喜笑顏開。

“夫子,往後石頭就拜托你了。”

狐貍皮可是貴重東西,至少,嚴為之買不起,因此他婉拒。

“伯父放心,我會盡心盡力的,狐貍皮你拿回去,給阿雪和嬸娘做衣裳禦寒。”

他一身漿洗的發白的青衣,樣貌堂堂又談吐不凡,盧大富回去路上都止不住的笑,心道若是阿雪真能嫁給嚴夫子就好了。

既然家中有好事,盧大富和妻子商議過後,決定把攢的皮毛拿去城裏賣,能多賣不少錢,一來用于家裏用度,二來則是得給女兒準備嫁妝。

這一去,又要好幾天,焦紅杏送別他的時候忍不住抹眼淚。

“我早去早回,你在家多注意身體。”

等阿雪知道老爹離開時,恐怕人都走出幾十裏開外了。

阿雪不贊同道:“爹倒是說一聲,借一輛驢車也好,靠走路去城裏,得什麽時候能回來。”

盧大富為人淳樸耿直,兩個孩子都大了,他想多省錢給孩子們花,而且覺得自己還算力壯,所以背着皮毛走路去,一來一回,起碼得十天。

剩下他們娘三個,一時氣氛有些壓抑,但沒一會,随着盧石頭打呼嚕聲響起,家裏氛圍又變得輕松愉快。

阿雪拎着弟弟的耳朵,恨鐵不成鋼。

“才寫了一頁大字就睡着?趕緊起來寫,寫不完不許睡覺。”

盧石頭叫苦連天。

白日裏石頭去學堂上課,阿雪去鋪子,家裏就又剩下焦紅杏。

也不知道那些親戚是從哪裏得來的消息,竟然又找上門。

不過這次,卻打着給阿雪介紹夫君的名義而來,對方又是長輩,焦紅杏只能将人請進來,勉強說了幾句話後,再舍了一鍋剛做好的醬,這才将人請走。

人倒是走了,說的話還留在焦紅杏的耳朵裏。

“你看盧雪,都十六了,趕緊定下婚事再準備成親,別拖到十七十八,都成老姑娘了。”

好好的小娘子,确實不能拖太晚,就算不舍也得早點嫁出去。更何況有退親這事兒再前,給阿雪找個好人家就能證明退婚不是他們女兒的問題。

思來想去,焦紅杏決定親自走一趟,探探嚴為之的口風,別女兒努力許久,人家沒有那方面的心思。

遠在鋪子裏的阿雪還不知道親娘的想法,她在和蓮花探讨接下來該怎麽辦。

“他沒動心?”蓮花詫異,“不應該啊。”

嚴為之每次看見阿雪都會臉紅,擺明了是喜歡阿雪的。如今阿雪主動,他怎麽還拿上架子了?

“是啊。”阿雪坐在椅子上,歪着身子,一只手捧着臉頰,不免氣餒。

“吃的也送了,但好像沒什麽效果。”

蓮花咬牙道:“不可能,肯定有效果,這樣,你別送鋪子裏做好的,要親手做特別的吃食給他,他才會察覺你的心思。”

“真的?”

“真的!”

可做什麽給他讓阿雪犯了難,蓮花提議做葷菜,誰不喜歡吃肉啊,但幾次接觸下來,阿雪覺得謝家小子好像沒那麽愛吃油膩的。在鋪子裏轉了一圈,除了面粉和做餡料的東西外,還真沒旁的玩意兒。

花錢買?阿雪立刻搖頭。

她是為了報仇,又不是真的獻殷勤。

蓮花鋪子裏有事先走了,阿雪在鋪子裏踱步,也不知道想到了什麽,突然眼睛發亮,拿起凳子踩上去,将牆上高處挂着的籃子取下來。

“還好剩了一把,差點忘了。”

籃子底部平鋪着一層帶殼的花生,阿雪打開看了看,并未生蟲。

“啧。”她還有點可惜。

……

鎮子上的兇案一直沒有着落,謝臨安有時會出去走動,有時在客棧。王捕頭也搞不清楚這位新來的縣令爺到底有沒有本事,反正目前來看無甚線索,也不知道最後如何收場。

今日,謝臨安在客棧裏寫信,一封信寫好後封□□給松石。“傳給知府大人。”

今日一早剛收到知府來的消息,也不知道是什麽事情。松石直覺是大事不敢耽誤,立刻出屋送信。

他前腳剛下樓,後腳客棧夥計端着托盤上來,一一擺放好招呼一聲客人慢用就關上門。

門外的阿雪笑眯眯,給了那小夥計一枚銅板。

“多謝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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