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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3章 第 43 章

不說侯府世子的名頭, 光是太子伴讀,便足以讓京城的人趨之若鹜。因此每年謝臨安的生辰都是重要日子,就算來此窮鄉僻壤當官, 也照舊有人巴結送禮。

松石一一報上來, 登記在冊厚實一沓,念完口幹舌燥。“郎君,肇州縣令遞了帖子,說是想擺放您。”

“肇州到此就算快馬加鞭也要七八天的路程,玩忽職守,可是大罪。”

在自己管轄的範圍內走動沒問題,皇帝畫了圈, 官員們便要在圈裏蹲好, 如果出圈,那就是出格,要出事。

趙友成他們已經離開了,否則定然會一語中的, 說出其中關鍵。

謝臨安沉思片刻, 問:“他姓什麽?”

“禀郎君,姓蘇。”

“蘇。”謝臨安重複,手指輕點桌面, 沒一會動作停下, 說道:“趙友成出京時京城風聲鶴唳, 朝廷查處了幾件貪污案, 其中就涉及到太後本家。”

松石腦袋還算聰明:“當今太後就是出自蘇家,莫不是……這人和太後同出一宗?”

“就算不是也差不多了, 能摸來我這,大約是想扯上侯府做大旗。松石, 查冊子,看他送的什麽禮,備雙份回去,盡快送到他手裏。”

既已經送過來,自然沒有退回去的道理。京城世家就是講究你來我往,今個兒我送你,明天你回我,一來二去的關系就維持住了。

“是!”

“還有其他人的回禮,一并整理好,明日直接叫人送回京城。”

松石道:“夫人傳了口信,說無需郎君費心,只需将名單送回去便可。”

自然有京城侯府幫忙打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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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無妨,本地特色的東西備上一份,再按照往年的份例去采購好,我母親那邊願意送可以再送。”

沒人會嫌禮多。

“郎君,還有京城送來的特色糕點,來的時候放了冰,每到一處驿站額外補冰,現在還冒着涼氣呢!您嘗嘗?”

糕點自然是侯府送的了,侯夫人盼了多年才得來一子,簡直就要把天上的月亮摘下來給兒子了。

松石說着端過來。

一口木箱子,外面套了層棉被,裏面則是擺放着冰盒糕點盒子。現下冰化了一些,打開後冒出陣陣涼氣。糕點盒子自然是密封的,怕被人動手腳還封了蠟,松石作勢就要取出來。

“去買冰回來放裏,還有,醉香樓的杏花釀兩壇,李記的燒鴨兩只,”頓了頓,謝臨安問,“昨天給趙友成他們帶的糕點是哪家的?桃花酥和花生酥都要上兩份。”

松石為難:“郎君,您不能吃花生。”

謝臨安:“不是我吃。”

幸而松石腦子轉了,立刻道:“原來是給盧娘子準備的,郎君,要不買兩匹顏色鮮亮的布料送過去?我看盧娘子總是穿那兩身衣服,好像沒什麽好料子。”

唯一的好料子還是上次謝臨安送的成衣,但她顯然壓箱底沒舍得拿出來穿。

“不用,暫時不需要。”

松石覺得奇怪,光是買吃食的錢都夠買布料了,他們郎君應當不是舍不得花錢。那是為什麽?

想不通就不想,松石去辦事。

啓程這天天氣不大好,一大早就陰沉沉的,松石生怕下雨,又額外備了蓑衣和傘。

松石趕車在最前面,後頭只跟着一輛馬車,車裏不止有東西,還有兩個年歲小的娘子。

這幾日查了城中幾處暗娼地,其中大部分都是為了生計自願做這種事,一小部分是丈夫或者親近之人坑害,還有一些則是背井離鄉被騙過來的。

這兩位就是。

謝臨安當然有辦法送她們回去,但沒想到倆人俱是孤兒,就算回去也無依無靠,還說要給謝臨安當牛做馬留在他的身邊。

謝臨安微笑:“本官不缺牛馬。”

既然不回家也無法在城裏待下去,自然得找個地方,謝臨安做主,找了東山鎮。人口不多,百姓淳樸善良,她們兩個弱女子也可以好好的活下去。

他們出發的早,如果天公作美的話,當天深夜就能到。可惜,陰了一會就下起雨來,道路濕滑泥濘不說,雨勢大的厲害完全看不清路。

無法,只能停下避雨。

後頭的車夫進了車廂,兩個小娘子立刻縮着肩膀往裏躲。車夫憨厚笑笑:“雨來的快去的也快,別怕,一會就能走。”

倆人不接話,謹慎的看着車夫。

前頭馬車裏,松石小聲道:“郎君,用不用我過去後面瞧瞧?”

好人做到底,送佛送到西。松石想,她們應當很害怕男子,也不知道會不會怕車夫。

謝臨安就沒有那麽憐香惜玉了。

“随你。”他聲音淡淡,仿若并不關心兩位小娘子。

事實也确實如此,他能出錢出力送她們過新生活,已經算是仁至義盡。

松石不好意思的撓頭,到底沒動。

等到雨勢漸停後,他們重新啓程,路過一處小村子時請人熬了姜湯,一人灌了一碗。

休息片刻便可繼續上路,松石去方便,謝臨安就在車裏閉目養神。

過了會,車簾微動,探進來一截白若凝脂的手,将簾子掀開一條縫隙,甜美的聲音穿過來。“大人,奴給您送吃食。”

謝臨安睜眼。

簾子後露出半張美人面,她似乎想悄悄往裏看,正好對上謝臨安的視線。

那是怎麽樣一種感覺?

冷冰冰,沒有半點溫情。

美人頭皮發麻,下意識的松手,簾子直接落下,擋住視線後她才敢繼續出聲。

“大人……奴就是想侍奉大人而已。”

“不必。”

笑面郎君面容和善,卻不想聲音冷淡至極。

美人讷讷應了一聲離去。

車廂裏,謝臨安一手扶着額頭,明顯是厭煩的神色。他年紀小的時候身邊便圍繞着各種女子,甚至在宮中伴讀時,那些臣女借着宮宴想盡辦法假裝和他偶遇,防不勝防。

積年累月下來,早就練就一雙慧眼。從對方說出第一個字的時候,他便能猜透其心思,且為此覺得厭惡。

唯獨對阿雪,謝臨安永遠想不到她下一步要做什麽。

未知,因此好奇,慢慢勾起興趣,甚至開始期待。

……

蓮花帶回來的信裏告知阿雪,他過幾日要來,因此阿雪一直在期盼着。

鎮子那些镖局的人今日就要走,臨走前在阿雪這定了不少饅頭和包子,阿雪想着對方是要當趕路的糧食,現在天氣熱怕壞,就和對方商量添了苞谷面,少放水,雖然口感差了一些,但能多放幾天。

東西太多,借了一輛小推車,讓盧石頭去送東西,天不亮去的,待快晌午才回來。

“今天不用去學堂也得好好讀書。”院子裏焦紅杏晾曬衣裳,盧大富在磨箭。

盧石頭去水缸旁舀了一瓢水,邊洗手邊應聲:“曉得。”

“娘,你聽過百曉生嗎?”

焦紅杏抻衣服上的褶皺,免得曬幹之後堆在一起不美觀。“沒有,什麽是百曉生?”

“哎呀,不是東西,呸!是東西,哎,百曉生是個代號,江湖上的所有事情他都知道,上到武林盟主內定人選,下到百花樓機密暗道,就沒有他不知道的事兒!”

盧石頭眉飛色舞的形容,還說了不少焦紅杏聽不懂的話。

“武林盟主,這都是什麽?”

“娘,你不懂,江湖是打打殺殺,更多的是人情世故!”盧石頭挺起胸脯,一副我都明了的樣子,“你想聽嗎?想聽我給你講。”

小少年興奮的搓手,就等焦紅杏點頭。

這時候突然屁股一痛,盧石頭哎呦捂着屁股,轉過頭,盧大富不知道什麽時候走了過來,蒲扇大的巴掌又落在盧石頭的屁股上。

“亂七八糟,從哪學的?”

盧石頭不服:“怎麽就亂七八糟了?夫子說了,讀萬卷書行萬裏路,目的就是讓我們見多識廣,不要長成目光短淺之人。我從镖局胡大哥那聽了不少江湖故事,雖未親身經歷,但蕩氣回腸,我回味一下還不行啊。”

“你個小兔崽子,知道什麽是江湖?還胡大哥,到時候他把你賣了都不知道!今天不許出屋,就在房間裏溫習功課!”

盧石頭覺得他爹不對。

“我沒偷沒搶,沒做錯任何事,你憑什麽劈頭蓋臉就罵我啊,總得有理由吧。”

以前盧大富逮住盧石頭就收拾,盧石頭也不知道怎麽辯解。這是第一次他說出這麽多反駁的話。說完不止盧大富懵了,盧石頭自己也驚訝,随後就是狂喜。

原來真如謝大人所說,讀書是有用的!看,現在就派上用場了。

但嘴皮子不如硬拳頭,最後還是被身強力壯的盧大富抓住,按住扒了褲子,照着腚打了好幾下。

打完還把人鎖在屋裏,不寫完大字不許出來。

焦紅杏心疼壞了,忙去搶盧大富手裏的鑰匙。“他是你兒子又不是雞鴨鵝,哪能鎖屋裏啊。”

盧大富還在氣頭上:“你莫要心軟,他都和镖局那些人混熟了,心野了還怎麽讀書。而且他們不見得是什麽好人,到時候将孩子帶壞了可就掰不回來了。”

都是擔憂孩子,脾氣秉性不同的人做出不一樣的選擇。

下午時候,消氣的盧大富拿着膏藥進來要給他上藥,盧石頭還在氣頭上,說什麽也不讓他動。

盧大富剛要解釋,盧石頭已經跑了。

焦紅杏攔住盧大富:“肯定是去找阿雪了,你莫要再追。”

正如焦紅杏所說,盧石頭确實是跑去找他阿姐了。正趕上蓮花在鋪子裏和阿雪說體己話,盧石頭識趣的沒去打擾,還幫忙賣貨,讓她們姐妹倆好好敘話。

“真的?他真的這樣說?”

蓮花将那日在城裏和周海天的對話複述一遍,阿雪唇角向下,替蓮花不高興。“我覺得他這樣說未免太過分了。”

“蓮花,如果相處不舒服那就說明你們沒緣分。”

蓮花也是這樣覺得,但她和家裏說了,爹娘反而說她不懂事。

“人家周郎君家大業大,一個人掙錢能全家花,确實不缺你做繡活那三瓜倆棗,你也到年歲了,嫁過去早點生孩子才是大事。”

“是啊蓮花,爹看了,周海天人模人樣,配我們家綽綽有餘,到時候你就搬進城裏,當城裏人,往後生個孩子也是城裏人,不用在蝸居這等小地方了。”

以上是蓮花爹娘的原話,就在她耳邊念叨着,時間長了,蓮花也開始動搖,覺得是不是自己小題大做了,沒準周海天就是為她着想,不想讓她太辛苦。

“蓮花,你們現在就要定下親事嗎?”

阿雪有點着急,成親是女子一輩子的大事,這樣未免太過草率了。

“沒有,我爹娘和周海天都說定,但我說再等等,對了,周海天過一陣來看我,要不,我帶他過來,你幫我品一品?”

蓮花就阿雪一個朋友,阿雪同樣如此,倆人當真情同姐妹。

“好啊!雖然我懂的不多,但可以幫你掌眼。”

等蓮花走了,盧石頭才垂頭喪氣的走過來,不用開口阿雪便知道他挨打了。

問清楚原委後,阿雪勸慰道:“爹嘴笨,他就是擔心你被人帶壞了或者被人蒙騙,不知道怎麽說才動手的。”

盧石頭委屈:“可是從小他就打我,從來就不打阿姐。”

“你和我比什麽?我是女兒,而且乖巧聽話啊。”阿雪拍着弟弟的肩膀,道:“行了,晚上回去我和爹說說,但石頭,你莫要聽信外人說的,搞不好他們就是蒙騙你。對了,你不是一直想吃新開的那家燒雞嗎?阿姐給你錢,你去買兩只,一只你自己吃,一只帶回去我們晚飯吃。”

盧石頭破涕為笑,高興的去買燒雞,不過沒舍得動,忍着口水留到晚上,一家四口說破無毒,高高興興的分食了。

入睡前,阿雪在拆頭發,盧石頭神神秘秘的進來,小聲道:“阿姐,我想送你一樣東西。”

盧石頭從背後拿了出來,阿雪眼睛發亮。

……

謝臨安一行是在第二天晌午到。

将那兩名女子安置好後,遣松石去給阿雪送吃食。

一大箱子東西,阿雪搬不動,便打算等石頭下學搬回家。

“郎君在客棧?”

松石稱是,阿雪笑眯眯:“那你叫他等我,我一會就能過去。”

今日生意也不錯,不過阿雪還嫌賣的慢,最後剩下一屜的時候索性不賣了,收拾好去找謝臨安。

到的時候松石攔住她沒讓進。“郎君剛躺下。”

阿雪失望,她還想早點看見他呢。

“那我……站在門口等一會。”

松石瞧見她手裏拿着東西,便說要幫忙拿。阿雪将熱乎的包子遞給他,但另外一個用油紙包着的捧在懷裏沒動。

“這個是給郎君的驚喜,我想自己拿着。”

松石懂了,微笑說好。

“松石,開門叫她進來。”

房間裏的謝臨安不知道何時醒了,松石立刻把門打開,做了個請的手勢。

阿雪興致勃勃腳步輕快,一進門就往床榻上瞧。

剛起身的郎君帶着睡醒後的慵懶,身上素色寝衣松松垮垮,他一只手去整理,另外一只手抵住飛撲過來的小娘子。

阿雪笑眯眯的去拽他的手指,甜甜叫人。“郎君。”

謝臨安已經披好外裳,順着她牽手的力道反客為主,把她拽過來身邊。

可惜沒能抱上,阿雪懷裏的東西硬邦邦,戳的謝臨安悶哼。

“這是什麽?”

阿雪莞爾一笑:“驚喜。”

謝臨安作勢要打開,阿雪忙轉身避開。“要再等等的。”

“對了郎君,你餓了吧?我帶了包子給你吃,還熱乎呢。”

待吃完了包子,甚至謝臨安重新梳洗過,天色才剛剛擦黑而已。

阿雪坐立難安,全部心思都寫在臉上,謝臨安已經猜出了幾分。待天色完全黑透了,她邀請他出去時,面若冠玉的俊美郎君故意道:“今日乏了,不想出去。”

阿雪急的不行。

不出去怎麽可以啊,她的驚喜還沒給他。

眼見着小娘子不知如何是好,謝臨安又溫聲道:“沒關系,讓松石來扶我。”

一旁立着的松石嘴角抽搐,暗道他們郎君體格比他好多了,哪裏需要人扶?

偏偏阿雪心思單純,完全看不出是謝臨安在騙她,趕忙湊過來拉過他的胳膊。“郎君,我扶着你。”

剛開始走樓梯的時候,阿雪還使勁攙着。“郎君,你沒力氣就往我身上靠,我很有勁兒的。”

被說沒勁兒的謝臨安好像突然就不疲憊了,等走到客棧後院,阿雪才發現他不需要攙扶,現下倆人手牽着手。

不過阿雪有更重要的事情,便讓他轉過身等一會。

等啊等,等了許久,聽見身後小娘子時不時發出疑惑的聲音。

“怎麽點不着,咦,不是這裏嗎?”

火石味道散出來,謝臨安欲轉過身,阿雪連忙喊:“馬上馬上,郎君莫要回頭。”

謝臨安輕笑,“好。”

又過了許久她還是沒弄好,謝臨安索性道:“讓松石來幫你。”

盧家骨子裏的倔勁上來了,“不用,我自己能行的。”

總算弄明白了,阿雪将火折子靠近線引,只聽呲呲聲響,阿雪跳起來朝謝臨安跑去。

“郎君,快轉身!”

謝臨安轉過身張開手臂,正好将人接個滿懷。

嗖嗖幾聲,倆人抱上的瞬間,天空炸開了朵朵焰火,絢麗燦爛,小娘子的眼睛也映襯如星辰般璀璨。

“郎君,看見了嗎?”

煙花轉瞬即逝,謝臨安垂着眸子一直沒說話,只橫在她腰後的手不停收緊。

弱冠之年,他收到最好的禮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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