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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2章 第 72 章

因着疫病的事情, 茶樓裏的客人不多,零零散散坐了四五桌,點上一壺最便宜的茶便能聽故事。百姓為了生存照舊做事, 哪怕只是為了一點點茶水錢。說書先生也照舊講他的故事。

謝康安點了一壺碧螺春, 還叫夥計上了幾份茶點。

“客官,您的茶點。”夥計彎腰将茶點放好,末了又多放了一疊,擺放整齊後笑呵呵道:“這份牛舌餅是贈您的,東西齊了,請慢用。”

謝康安心情大好,從袖子裏排出一把銅錢作賞, 那夥計喜笑顏開, 說了不少讨喜的話。

靠在椅子上,悠哉的聽了一個老掉牙的故事,廉價茶點似乎都變得美味,他用了幾塊。

約莫一個時辰之後, 謝康安才起身往客棧方向去。

到了客棧之後就看見衙署的一個捕快面上焦急, 謝康安快走兩步故作急色道:“可有看見趙家兩位郎君?我找他們有急事。”

那捕快有點發懵:“沒看見啊。”

謝康安心裏有數了。

早在離開之前他便知道趙友成和趙友玉出去吃酒了,按照趙友成的性子,起碼要吃一個多時辰, 現在肯定不會回來。而謝侯爺在外面忙着百姓的事情不在客棧, 侯夫人就不必說了, 她也不在。

謝康安說看見她和阿雪在一起是真的, 但二人并沒有消失不見,只是一起去了鎮子的繡莊而已。

繡莊在鎮子的東邊, 謝康安卻領着謝臨安去了西邊。水災剛過,鎮子修複的不算完善, 西邊盡是廢墟不說,還有一條滿是渾水的小河。

他也沒做什麽壞事,謝康安想,他只是拿了一只女子的鞋放在河邊,恰好那處地方暄軟,一踩入就會半條腿陷進去,然後被湍急的水流沖走。

他沒做壞事,謝康安再次于心中重複,何況謝臨安本就欠他的。

調整好面上的表情後,謝康安本想假意出門尋謝臨安,但餘光瞥見謝臨安房間亮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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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回來了?不能,應該是侯夫人回來了。

現在天黑露重,如果侯夫人一個弱女子去了那河邊……

謝康安調轉腳尖,朝着房間去了,敲了幾下門,聽見裏面一道女聲說進。

“不好了夫人!”方才面色平靜的謝康安此刻慌忙失措的跑進來,屋裏坐着的侯夫人和阿雪俱是吓了一跳,待謝康安說完之後,阿雪如一陣風似的沖了出去。

侯夫人緊随其後,謝康安剛開始還跟着,待指明方向後,他腳步緩了下來,然後朝着她們的背影喊道:“我去喊人幫忙!”

不知道前面的人是沒聽見還是沒時間作答,沒一會就徹底消失在夜色裏。

這次,謝康安真是去找人幫忙了。

他故意先去找了趙家兄弟。趙友成喝醉了,趙友玉勉強算清醒,立刻意識到有危險,說必須通知謝侯爺。

等找到謝侯爺的時候,又過去了兩刻鐘。

他們迅速趕往西邊,果然沒瞧見謝臨安他們的影子,一路往西走,來到那條河邊,不出所料的沒看見女子的鞋。

想到謝臨安他們所有人被水沖走,有那麽一瞬間,謝康安手腳冰涼,但也只是一瞬罷了。他拎着燈籠狀似在找人,還大喊謝臨安的名字。

“侯爺,撿到了這個。”一個侍從拎着一個沾滿泥污的帕子過來,借着昏黃的光亮,隐約能瞧見帕子一角繡着青竹,那正是謝臨安常用帕子的樣式。

“在哪找到的?”

“在河邊泥濘處,那地方水流急,若是天黑時沒瞧見……”

謝侯爺面色發沉,拿着帕子作勢就要往河邊去。

謝康安故意道:“難道堂兄為了找人不小心掉進河裏了?”

謝侯爺立刻下令讓所有人沿着河邊尋找。

就在這時,有一道清潤的聲音道:“你希望我掉進去?”

謝康安面色大變,謝侯爺則是帶着喜色回頭:“臨安,你沒事!”

天色太暗,所有人都沒看見樹後站着幾個人,為首的正是謝臨安。

他緩步而來,跳躍的光亮映在他的眸子裏,暗色如潮湧的眼眸盯着謝康安,一字一句道:“怎麽不說話?這不正是你所期望的嗎?謝康安,你處心積慮的騙我來,難道就沒有其他後手?”

如果是謝臨安,他有無數種方法将此事做的漂亮。

“你就沒想過,如果我并沒有掉下去,你的計劃不就落空了嗎?”

“我不知道你在說什麽。”謝康安面色不好,但他咬定了自己什麽都沒做。

和那次害謝臨安染上疫病一模一樣的嘴硬。

“你騙我說母親和阿雪不見了,明明她們去了鎮子東邊,但你引到我來到西邊找人,還留下東西當陷阱,想讓我走到河邊從而失足掉下去,對嗎?”

“我不知道你在說什麽,堂兄,我真看見夫人和盧娘子一起走了,但天太黑我可能沒看清她們走的方向,而且堂兄你來這邊找人時我并沒有過來,是回客棧找人幫忙了啊,也不知道你說的什麽女子繡鞋。”

謝侯爺皺眉,謝康安才意識到自己說錯了話。

“幫忙?”謝臨安微微一笑,突然拍了拍手。

“趙友成,出來。”

原本該爛醉如泥的趙友成神色清明的走了出來,指着謝康安道:“我親眼看見他去茶樓坐了一個時辰後才回客棧假裝找人。”

自從被謝康安害過之後,謝臨安便讓趙家兄弟暗中觀察他,也正因如此,他們才能将計就計。

謝康安張了張嘴,似乎想要狡辯,但他什麽都說不出來,只能下意識的去向謝侯爺求助。

“侯爺……”

啪的一聲脆響,是侯夫人上前給了謝康安一嘴巴,将謝康安打到側臉,足以可見有多用力。

“你好生惡毒,我們母子有哪點對不起你,要讓你費盡心思謀害我們的性命!”

捂着臉的謝康安繼續看謝侯爺,想從他那得到幫助,可謝侯爺并未言語,只是用失望的眼神看他。

謝康安心下一沉。

完了。

……

謝家的事情阿雪有點不懂,深夜她躺在床上翻來覆去,腦子裏想的是謝康安被押着走之前喊的那句“親生兒子”。

什麽意思?

阿雪掰着手指頭算。

“郎君是大郎,也就是夫人和侯爺的兒子。謝康安是四郎,聽說是二房家的第三個兒子,排行老四。”

“倆人是堂兄弟沒錯啊,那謝康安說的親生兒子,是什麽意思?”

“什麽意思?”深更半夜,客棧房間裏燭火通明,謝臨安對面坐着侯爺夫婦,他從二人的表情上嗅到不同尋常的意味。

“過去的事情莫要再提,”謝侯爺深感疲憊,燭火跳躍,他臉上的皺眉似乎都加深,“至于謝康安……我明早回帶他回京,到了京城再處置。”

“你未免太偏心了!”侯夫人不可置信道:“若不是臨安聰明留了心眼,今日說不定會發生什麽。且謝康安作惡多端,這次在衆人面前現行,還有趙友成和茶樓夥計做口供,人證物證俱在,你難道還要包庇他嗎?”

夫妻二人誰都沒回答謝臨安的問題,但他不是傻子,心中已經有了一個不可思議的猜想。

“所以,謝康安是你和……”謝臨安在腦子裏想了一下怎麽稱呼謝康安那個當外室的母親,“你和林氏生下的兒子?”

侯夫人扭過頭默默擦眼淚,謝侯爺則是一言不發,兩只手搭在膝蓋上,似乎在措辭怎麽說。

在京城裏,他們是人人羨慕的神仙眷侶,一個是侯爺一個是縣主,二人相敬如賓感情深厚。可惜事無圓滿,成親多年無子,侯夫人為了能要一個孩子成日祈福喝藥,想盡一切辦法吃盡苦頭,三年之後總算苦盡甘來,喜得一子為謝家大郎。謝臨安出生後就被父親請封成了世子,家中獨子萬千寵愛于一身。

可現在告訴他,謝康安是他父親的兒子。

“他比我小一歲,按照年紀算的話,是母親在寺廟祈福那年?”

不對,謝臨安搖了搖頭,“他們母子倆一直在此地生活,父親又從未出過京城……”

謝臨安蹙眉,看向他的父親。

男人都是靠不住的,侯夫人想。其實這件事她也是在謝康安被領回來才知道,因為她看見對方和他兒子一樣,手上都有一顆痣。世上會有這麽巧合的事情嗎?

謝侯爺手上同樣位置也有。

自那之後,侯夫人就開始留意她們母子,還暗中派人查了他們的底細。世家大族裏能人無數,她想要查到什麽東西,輕而易舉,盡管已經被抹除了所有痕跡,她依然抽絲剝繭,查出了一點端倪。

随着年歲漸長,謝康安的面相不像二房的兄弟們,反倒是和謝臨安有些相似,尤其是他開始效仿謝臨安舉手投足之後。

事情徹底暴露,是因為謝侯爺和林氏的一次拉扯,被侯夫人盡收眼底,也是自那之後,他們夫妻開始分房睡覺。

“是你自己說還是我來說?”侯夫人用帕子擦拭眼淚,聲音哽咽,“那年他奉命北下巡查,結識了林氏,暗結珠胎,同年我有了你,按照生辰來講,謝康安才是那個大郎。”

謝臨安眉頭緊皺,謝侯爺面如土色。

“事情都已經過去了,現在他就是二房的四郎,決計不會動搖臨安的位置。”

“你确定嗎?現在他要臨安的命!這是什麽意思難道你不懂?”

此時此刻,謝侯爺才反應過來那日在外偷聽之人應當就是謝康安。也或許,他早就從他母親那裏知道自己的真實身份……

……

天色微亮時,謝侯爺帶着謝康安走了,侯夫人則是留下,說是要陪伴兒子。

夫妻二人早就生了嫌隙,只是維持表面平靜罷了。臨走前,侯夫人只提了一個要求,此事不可再讓任何知曉,她的臨安必須是侯府的大郎,是名正言順的侯府繼承人,不可出現任何差池,否則她不會善罷甘休。

兔子急了也是要咬人的。

何況侯夫人身後娘家是真正的權貴世家,到時候鬧的滿城風雨得不償失。

而且,謝侯爺也丢不起這個人。

就算他為了自己,也會堵住謝康安的嘴,維持自己在世人眼裏的形象。

趙友玉原本想跟着一道回去的,被趙友成拉住,說再晚幾天出發。謝家的事情太大,他們還是不要摻和為好,躲的遠遠的莫要沾身。

……

幾天之後,鎮子裏得了疫病的百姓各自回了家,焦紅杏進門之前還跨了火盆,盧大富甚至弄了一串炮仗點燃,噼裏啪啦的響動喜慶的宛若過年。

消瘦不少的焦紅杏滿臉笑意,阿雪拉着她的手讓她進屋,滿屋的新家具,甚至還能聞到木頭的清香。

“娘,你快看這個櫃子夠不夠大?你之前不是一直說櫃子小嘛,我爹特意買的木頭親手做的新櫃子。”

焦紅杏走之前家裏只是重新建起來,屋裏空蕩蕩什麽都沒有。但這次回來後,家裏就像是她心中一樣,塞滿了父女倆的歡喜。

一家三口坐下吃了頓安穩飯,阿雪悄悄看焦紅杏,見她滿心滿眼都是高興,這才松了口氣。

她娘性子軟,阿雪怕她在裏面被人欺負,沒事就往裏面送包子和饅頭,就是為了讨好其他人。現在看來應當是有用的吧。

吃完飯燒了熱水,讓焦紅杏好好洗澡休息,阿雪則去找了蓮花。

“都弄好了,給,這個是你娘的,這個是你的。”蓮花拿出兩套衣裙。

她的手藝自不必說,兩套衣服都裁剪的規整,甚至還在袖口處做了花樣,如波浪似的袖子,光是看着就仙氣飄飄。

“真好看!”阿雪真心實意的稱贊,忍不住往自己身上比量,“蓮花你厲害。”

蓮花爹娘都得了疫病,這些日子家裏全靠蓮花撐着。百姓們人心惶惶,也沒心思做新衣服因此蓮花的生意不好,阿雪就把家裏布料找出來,請蓮花幫忙,反正她也要做衣服,不如就幫襯蓮花生意好了。

照常給錢,蓮花推辭,阿雪嬌嗔:“你不收我再也不找你了。”

無法,蓮花只得收下,不過阿雪瞧着她沒将錢放匣子裏。

她家裏是蓮花娘管錢,所有收入都要統一放到匣子裏,晚上要點數目的。

“我要自己留着,”蓮花沒隐瞞,直接和阿雪道:“等過些日子進城讨生活去。”

“反正我有手有腳,在哪都能過的好。”

至于這個家……她一天都待不下去了。

“你呢?考慮去城裏開鋪子嗎?”

阿雪猶豫片刻後搖頭:“我家在這。”

蓮花笑了笑沒多說,轉了話題指着新衣服道:“你是要穿着它去見謝大人嗎?他好了吧?”

“嗯,他比我娘好的還快。”阿雪臉頰緋紅,拽着新衣服道:“沒有,我就是做來自己穿的。”

蓮花揶揄道:“那你之前告訴我要做的收腰,底下裙擺要盡量飄逸,我說你還不承認,不是給謝大人看,是給誰看啊?”

和蓮花也沒什麽好隐瞞的,阿雪便點頭承認了。

蓮花:“你們倆……”

“哎呀,別問了。”阿雪覺得臊的慌,何況她自己也不确定謝臨安到底是什麽心思,或許,今天可以問問?

鋪子一直被周碧玉照料着,生意一般,所以黃昏時分就可以歇業了。阿雪特意去後院洗漱一番,換上那件新裙子。周碧玉還幫忙弄了頭發,簡單梳洗打扮之後,本就貌美的小娘子叫人移不開眼。

周碧玉想了想,拔下自己頭上的玉簪子作勢要給阿雪戴上。

“不用的,我這根木簪子很好。”阿雪笑眼彎彎,“是郎君送的。”

她一直戴在頭上,哪怕倆人之前行形同陌路時,也不曾摘下來過。

……

來到客棧時天色還早着,阿雪下意識扶了扶發鬓才敲門。

可敲了一會無人應聲。

阿雪心裏一咯噔,莫不是回城裏了?

“盧娘子,找臨安嗎?”隔壁房門打開,趙友成探出頭。

阿雪道:“趙郎君,郎君在何處?”

“還有幾個病重的百姓沒回家,他帶着大夫去探望了。”

奇怪,她娘怎麽沒提過還有人沒回家呢?不過阿雪沒多想,轉身就朝着之前隔離疫病人群的地方去了。

背後趙友成從房間裏走了出來,招呼躲在屋裏的趙友玉道:“快快,你腳程快,趕緊去告訴臨安一聲。”

乒乒乓乓一陣響,站在原地的趙友玉已經不見蹤影,趙友成看着走廊裏被撞壞的窗戶,再看看街道上只剩下一個背影的趙友玉,心想他二弟是不是只練武不練腦子啊。

……

“盧娘子,你來了。”趙友玉正好從院子裏出來,和要進來的阿雪打了個照面,阿雪點點頭,有點好奇他怎麽氣喘籲籲。

院子裏似乎有什麽動靜,阿雪側頭要看,趙友玉立刻擋住。此時天邊最後一絲光亮消散,逐漸看不清對方的臉。

趙友玉緩了口氣,總算來得及。

“盧娘子,謝郎君就在院子裏,請進。”

阿雪覺得今天所有人好像都有點怪怪的。

邁進院子,意外的漆黑一片。

“郎君?”

阿雪沒瞧見人影不說,方才和她說話的趙友玉也不見了。

正當她要繼續往裏走時,突然聽見什麽東西刺啦響動,再然後就是咻的幾聲,阿雪順勢擡頭,漆黑的夜空中綻放着如花似的焰火。

有人走過來牽住她的手,熟悉的清冽氣息充斥着鼻尖。

“以後還騙人嗎?”

阿雪搖頭,悄悄分開手指去和他十指相扣,末了用小手指撓了撓他的掌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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