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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6章 第 36 章

聽着周圍人不懷好意的戲谑, 懷七一言未發,徑直走向那堆柴火。

未曾猶豫,男人将衣擺撕下一段, 在纏着繃帶的右手上又束一道,這樣比較好借力, 不會帶來太多痛感。

懷七下意識将所有對待都當做長公主的授意,包括李令這些人的嘲弄。

他不知昨夜長公主有沒有察覺他的意圖,但那支金簪在今晨被女人還給他,此刻正放在衣襟內, 與肌膚貼在一處。

他不能再弄丢了。

劈柴對暗衛來說不算什麽, 他生的卑賤, 從小就是幹粗活長大的,除了訓練以外, 劈柴挑水, 洗衣做飯, 就連衣裳破洞也會自己縫補。

拎起斧子, 試過一兩個後,懷七劈柴的動作熟練且速度。

李令将下屬趕走,自己尋了把椅子坐在陰影處監工。

雖已入秋,可正午的太陽仍舊毒辣,何況是這種力氣活,汗水順着男人下颚流下, 不過一上午, 衣衫便被汗水打濕。

眯了一覺的李令打着哈欠起身,看着那堆被劈完的柴, 只讓他再快些。

他與懷七近身交過手,知道這人以前也是練家子, 這種力氣活對他來說或許不算什麽。但是一時無事,不代表一日無事,一個內力盡失的廢物,劈一天柴如何也累癱了。

原本的劈柴工是位憨厚老實的大叔,午時還好心的幫懷七端來飯菜,心嘆這小夥子也不知道得罪了誰,被發配到這裏做這苦差事,還被侍衛長親自盯着。

“小兄弟,喝點水吧。”

“多謝。”懷七放下斧子,撩起衣擺擦過臉上的汗,将整壺水一飲而盡。

大叔看了看太陽,又看着懷七捂得嚴實的衣襟,忍不住勸道:“小兄弟,你要是熱了便赤膊幹活,這塊是校場,不會有小丫頭過來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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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見懷七年輕,生的也好,便以為是羞于讓府內的侍女們瞧見,可這麽捂一天怕是要中暑。

聽見這句,懷七的手頓住一瞬,反而靠在陰涼處的李令嗤笑一聲,意味深長地開口。

“叔啊,你就不用擔心他了,他身份金貴着呢,一般人可看不了。”

大叔不敢惹李令,嗫喏着沒再開口,只是偶爾幫懷七接點水。

懷七以前在訓練時,赤着上身訓練或幹活是常有的事,隊伍裏都是男人,并不擔心什麽。

可是現在,他胸前挂着長公主留下的吊墜,被咬玩至紅/腫破皮,方才幹活時磨的生疼,如今只怕更加嚴重,他怎能在外人面前展示這些。

連他自己都覺得惡心。

直到日落西山,那柴火垛的高度才消減下去,大叔連連道謝,那本是他兩日活計,現如今都被懷七幹完,他明日也能清閑些。

放下斧子時,懷七隐在衣衫下的右手輕顫,李令這才站起身,扔下一句便離開。

“明日卯時,準點來校場。”

長公主未在寝殿,宮人将懷七打發了回去。

懷七一滞,心間竟感到輕松,他回到自己的房間,挑水來沖洗身子。

彎腰劈柴整日,衣衫不斷摩擦,那處果然更嚴重了,連碰一下都疼,紅月與蝴蝶在燭光搖曳中閃爍,他不願多看一眼。

不同與小姐賞他的小釘,墜鏈時刻都有一絲拉扯感,在動作幅度大時異樣感更為明顯。

這兩枚墜鏈無時無刻不在提醒他的身份,一個長公主一時取樂的玩物。

刻意避開視線,懷七拆下右手繃帶時,掌上已然勒出紅痕,目光落在腕上傷疤處,他動作逐漸緩慢,然後停下,就這麽安靜的瞧着。

庭院落葉沙沙作響,晚風貼着門縫鑽進來,吹到懷七身上。

京中天氣開始轉涼了,青州怕是又要落雪了。

青州的冬很長,很難挨,懷七最初對冬日并無感覺,後來他厭惡冬日。

小姐體弱畏寒,每逢冬日總愛生病。

她甚至就死在青州初雪那日。

懷七此生都不能忘記小姐走前的最後一句,她說她有些冷,可當時屋裏地龍燒的正旺,行走的人額角有汗,小姐還是冷,她一直縮在他懷裏,身軀單薄,指尖冰冷。

小姐走在他懷裏。

他明明拼命運轉內力,可如何也捂不熱小姐,只得眼睜睜看着她臉色逐漸青白,身軀僵硬冰冷。

後來蕭束祭奠小姐時見過他,也問過一次,當初為何瘋了一樣摟住小姐的屍體不願松手。

其實沒有別的原因,懷七當時滿腦子只有一個念頭,只是讓小姐暖和一些,再暖和一些。

黃泉路冷,他恨自己無能為力,不能随小姐一路。

還有一月便是小姐忌辰,他卻被困在京城,無法回到小姐身旁。

整整五年了,距離長明燈熄滅也有兩年,若世上真有輪回,小姐現在是否已經投胎轉世。飲下忘川水,不會記得前世糾葛,那是小姐新的一生。

在寺廟供奉長明燈的那三年,懷七曾聽其他香客說過,若是生前善緣多,祭奠之物多,來世便會投胎富貴人家,無災無憂度過一生。

于是懷七默默将多年攢的銀兩皆換成供奉祭奠之物,他什麽都沒給自己留,他只求一件事。

求小姐來世長命百歲,富貴無憂。

陶錦今夜未召懷七侍寝,離秋狩日子愈近,需她處理的事也愈發多起來,不能日日逗弄小狗取樂了。

翌日,天際尚才蒙蒙亮,懷七已候在校場。

此地處于公主府外圍,距離街道不過隔着一道矮牆,懷七目光掃過,腦中已大概有了公主府一半的地形圖。

懷七今日依舊被安排了雜活,收拾木樁。一連幾日,他幹的都是力氣活,和操練侍衛這事沒半點關系。

看着大早上仍準時出現的懷七,李令忍不住暗罵了句,幾日苦力差事,但凡是個正常人都會累趴下,可懷七不僅能爬起來,他幹活還比尋常雜役快多了,和沒累到似的。

李令吹了哨子,待整個訓練場的幾十號兄弟圍過來,他盯着懷七道:“今日操練,兄弟們給你松松筋骨,開開眼界。”

侍衛操練,除了日常訓練方陣外,自然是兩兩對擂。

旁側便是一排武器架,上面挂着長槍,李令走到他身旁,“別說兄弟們欺負你,武器你先挑。”

懷七并非只會用匕首,暗衛必須精通數種武器,只有融會貫通每一種,才能在日後對戰時,最快的破解對方的招式,匕首只是最方便藏匿的一種。

長槍,他許久未用過了。

懷七随手拿起一杆,左手掂量了一下重量。

還好。

李令随手指向一人,“你,挑個一樣的,和他對練。”

那人得令走出來,下盤紮實,身材魁梧,周遭人将場地讓出,沒人再去幹別的,皆都想看看這場對弈的結果。

他們也很好奇,殿下這位男寵到底有幾分實力。

不拼內力,只是單純拼槍法。

今日月苑照例開課。

自周秋離開後,便沒人再敢找懷七的麻煩,心知低估了那男人在殿下心裏的位置,還有人起了結交攀附的心思。

奈何連着幾日都未見到人,那男寵的行蹤莫測,偶爾在月苑聚在一處時,也都是冷冰冰不理人,話題從不參與一句。

他們一邊在心底嗤他傲氣,一邊又忍不住想知道,懷七到底是靠什麽留住殿下寵愛的。

竹雲也有幾日未被召見,猜到自己許是又被厭棄,他只好同從前一樣盡量降低自己的存在感,對別人的嘲諷也不曾理會。

“珍惜留在府內的時間吧,聽聞許大人又為殿下物色了一批新人,正養在外院教導規矩呢。”有人嘆息。

他們的入府時間雖不長,卻也知道不得寵愛便要離府的事實,聽見那人說的話,一直悶頭做事的竹雲動作停滞,又繼續。

“新人?不會都是那種冷傲性子的吧,殿下的口味何時變了。”

幾人只是發發牢騷而已,竹雲未曾插話,直到午膳後,他借口去醫館看病,給侍衛塞了銀兩後悄悄離開,朝着前院走去。

一路快步行走,拐過那條長廊時,竹雲心頭一沉,想離開已經來不及。

他只能硬着頭皮走上前,低聲問好,“許大人。”

許少良站在竹雲身前,“殿下不在府內,你做什麽去。”

竹雲垂目,“許大人,我并未在尋殿下,是近來有些風寒,想去醫館抓些藥吃。”

似在判定他話中真假,許少良審視着竹雲,好一會才開口,“醫館在西側,你走錯方向了。”

竹雲啊了一聲,似才反應過來一樣,左右瞧了瞧,神情一片茫然,“謝謝許大人提醒,我不經常來外院,無意弄混了方向。”

“若是無事,我便先離開了。”說罷,竹雲輕咳兩聲,不似作假。

幽幽盯着竹雲的身影消失在拐角,許少良這才收回視線,轉身回到關着阿杳的房間,關緊房門。

“我說的你可記住了?”

阿杳帶着面具,眨了眨眼,點頭應是。

許少良從懷裏拿出個本子,“記下這些習慣,你會用得到的。”

從阿杳的屋子離開後,許少良徑直行到醫館。阖府上下,無論大小疾病,只要來醫館診治必須登記在冊。

一刻鐘前,竹雲來過醫館,并且症狀記載确實是風寒,許少良看着病案冊,良久才放下。

醫館大夫道:“許大人,可有其他事?”

許少良思索片刻,要了懷七的病案冊,可是大夫卻面露難色。

“怎麽。”許少良面色冷下來。

“許大人,不是我不給您,而是懷七的病案冊不在醫館。”

“在何處?”

大夫心底嘆氣,“在殿下處。”

懷七的病情由李還一人負責,病案冊也并未放置在醫館,其中原因無人知曉,也不配知曉。

許少良聽聞,眼眸晦暗一閃而過,什麽也沒說。

今日天氣寒涼,竹雲從醫館出來後,手中拎着藥包,他未回到月苑,而是徑直穿過一條小路,仍朝着方才撞見許少良的地方跑去。

許少良将人藏的太深,竹雲尋了兩圈都未發現什麽新男寵,眼瞧着人越來越多,他不欲打草驚蛇,只低頭匆匆離開。

竹雲行的急,經過校場時瞥見一個熟悉身影,不由停下腳步,只見那男人一身黑衣窄袖,手持長槍,一個轉身便将身前壯漢撂倒。

竟是懷七。

他看了一會兒,暗暗驚于此人身手。怪不得殿下要将人鎖起來,府內侍衛竟然都不敵他。

竹雲斂起視線離開,只是今日不知怎麽了,竟在回月苑的路上迎面撞上長公主。

“奴見過殿下。”竹雲急忙跪身行禮。

掃過竹雲手中藥包,陶錦随口道:“做什麽去。”

竹雲如實道來,停了幾瞬又開口,語氣藏着一絲試探,“殿下,奴回來時還在校場看見了懷七公子。”

殿下不是很寵愛懷七嗎,為何會把人扔到侍衛堆裏去,莫非是失寵了嗎,竹雲忍不住猜測。

聽聞此話,陶錦掃過身前人,“本宮正要去校場。”

半路帶上竹雲,陶錦朝着侍衛訓練的場地過去,算算也有七八日未見過懷七了,也不知他練的如何。

一路上,竹雲默然跟在殿下身旁,只是路過外院時,又忍不住擡頭瞧去,殊不知自認為隐秘的小動作早被殿下瞧在眼中。

*

汗水順着臉頰流淌,彙聚在下颚,又滴在沙地上,懷七撐着長槍站起身,目光冷肅,神情端凝。

一整日對擂下來,已經記不住是第幾場,無疑,懷七勝率居高。只是一群人圍一個人操練,懷七難免體力不支,呼吸也逐漸沉重起來。

就在此時,迎着絢爛殘霞,長公主的身影逐漸出現在校場邊緣,身着華服,步搖輕晃。

李令率先發現,面色霎時嚴肅起來,“卑職見過殿下。”

烏泱泱的,幾十號人一起請安,懷七轉過身,隔着人群,長公主唯獨看向他一人。

懷七避開視線,不願與她對視,

愈到小姐忌辰,懷七愈是不願見她一眼,他寧願日日劈柴挑水,也好過在她身側一瞬。

瞧見小狗神情,陶錦唇畔浮現笑意,“繼續。”

李令立刻明白殿下的意思,這是讓他們繼續操練懷七,殿下親臨,李令擺手讓下屬撤離,自己親自上陣。

他在懷七手下吃過的虧,也該找回來了。

李令拿來兩柄長劍,扔給懷七一柄,“長槍用一下午了,該換換樣了。”

長槍用左手使起來不難,可是劍這種東西就說不準了,何況刀劍無眼。

陶錦落座于陰影處,竹雲在旁小心伺候着,她靠在椅背上看向前方。

沙場之上,懷七一身黑衣勁裝,劍身點地,秋風拂過那瞬,兩人同時動手。

很好,很有當年酷哥暗衛的味道。

這應是她第二次見懷七與人動手,第一次是她死那日,那時的懷七殺紅了眼,招招狠厲,陶錦飄在最外圍,根本看不清混亂的現場。

如今的懷七,只為她一人表演。

懷七雖左手持劍,可一點也不顯笨拙,沒有太多華麗蹁跹的招式,他出手就是奔着李令命門而去,寒光閃動,招招緊逼。

既是操練,雙方皆不可使用內力,點到為止。

李令本還收斂着,不想在殿下面前讓她的男寵輸的太難看,可是愈于懷七對照,心底愈發駭然。

近身對戰,純拼技巧,即便懷七廢了一只手,也不是他可以輕敵的。

陶錦忽而開口,“你可有話要對本宮說。”

竹雲滞住一瞬才發現殿下是在同自己講話,他屏住呼吸垂眸,“奴沒有。”

陶錦凝着竹雲,半晌才收回視線,塗着蔻丹的指尖無意識敲着桌面,唇角似笑非笑。

即便竹雲掩飾的很好,陶錦依舊發覺他情緒不對勁。

按照時間線來說,那個毀了長公主一生的男寵就是這個時候被送到她身旁的,竹雲很顯然知道什麽,不然他不會如此。

他或許也是小皇帝的人。

陶錦将心思壓在心底,面上只含笑看着身前這幕。

被囚在金籠裏的小狗固然脆弱,但眼前執劍的暗衛更令人心動。

很養眼,想啃。

她指尖抵着下颚,饒有興致地觀看。

懷七打了整日,李令是初次上場,在熟悉對方招式後,他開始步步緊逼。身為侍衛長,在殿下面前若連一個男寵都打不過,豈不太過丢人。

眼見打鬥愈發激烈,陶錦指尖蜷起,身軀下意識端起。只見銀光疾起,劍招倏變,就在那剎那,凜冽西風吹過,場上黃沙頃刻将兩人身影模糊。

竹雲與宮侍忙擋在殿下身前,未讓黃沙沾染殿下,待風吹過時,場上勝負已分。

兩人執劍互抵在對方要害,看起來是平手。

陶錦盯着懷七,無言挑眉,錯過了最精彩的部分呢。

在無人看見的角落,李令沉着面色看向懷七,咬着牙小聲道:“你什麽意思!”

懷七未曾理會,奈何剛擡步,寒刃便擋在腿前,李令又壓低聲音罵道:“你看不起老子嗎!”

旁人或許看不出,但方才兩人并非平手,而是懷七讓了他一招,提前結束了這場纏鬥,這對于一個武者來說是赤裸裸的羞辱。他寧願承認技不如人,也不願被讓一招淪為平手。

“你打不過我。”懷七終于出聲,語氣平淡。

懷七說的是實話,純拼近戰,哪怕是同時期的外府暗衛,也鮮少有人能打過他。五年的時候,也足夠懷七熟悉左手持刃。

對決到最後拼的就是意志力,因長公主在旁觀戰,李令急着取勝,心态一急,缺點弱項便容易暴露出來,而懷七最擅長隐忍等待。論意志力,他不可能比得過懷七的。

李令氣惱無比,可殿下在旁,他也不好發作。

懷七垂眼,其實還有一個緣由,他不願回想。

就在方才打鬥中,劍身險擦過臉頰,他轉身避讓那瞬,餘光瞥見長公主的坐姿,竟有一瞬晃神。

小姐以前,也愛那般坐着。

也就是那刻,懷七沒了比試的心情。

如今再看那女人,她依舊端着那副笑吟吟的模樣,姿态與小姐沒有半分相似的地方。

懷七覺得自己定然是瘋了,他怎麽能如此亵渎小姐,緊緊攥着劍柄,極力克制着心間沖動。

李令不知懷七的複雜想法,直白的話只讓他覺得被踩臉羞辱,他惡狠狠盯着懷七,“你明日且等着老子。”

比試已結束,兩人朝着長公主走來。

陶錦掃過懷七手中長劍,慢條斯理地伸出手,手心朝上。

懷七蹙眉未動,身旁宮侍也不明其意,竹雲眨了眨眼,立刻會意走過去。

“懷七公子,殿下要你的劍。”

劍被交到陶錦手上,她掂了掂重量,目光落在懷七身上,肆無忌憚的打量着。

發絲淩亂,衣擺沾着泥土,臉頰有汗與黃沙。

髒兮兮的小狗。

陶錦持劍起身,擡手,劍尖戳在懷七心口。

看見這幕,周圍人卻紛紛驚愕,互相對視幾眼,不明白殿下是何意思。是不滿意這男寵的表現?竟欲殺了他嗎。

劍尖鋒銳,她只需稍微用力,寒刃便能穿透男人心髒。

懷七未動,黑瞳冷冷凝着她。

很好,她就喜歡這種感覺。

劍尖一路下滑,最終抵在腰帶處,輕輕撥弄着。在意識到長公主要幹什麽後,男人神情驟變,預判了小狗反應的陶錦笑笑,啓唇道。

“你敢退一步試試。”女人眼尾眉梢皆是笑意,口中話語卻威脅意味拉滿。

愣神間,她擡手。

腰帶被挑落在地,男人衣襟大敞四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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