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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6章 第 46 章
懷七最終停在她三步外, 那是郡主時期她習慣的安全距離。
“是……我反悔了。”懷七聲音沙啞,眼眸一眨不眨凝着她。
“為何?”陶錦追問。
懷七唇瓣顫抖,不知該如何開口, 他不知道小姐為何要騙他,更不知道……要如何戳破這層窗紙。
小姐會否有不得已的苦衷, 才未将事實告知他,喉結艱難滾動,懷七啓唇又合,看的陶錦只想笑。
小狗如今的樣子很可憐, 眼中流淌的情緒幾乎快溢出來, 竟然還不說話。
既然如此, 她便繼續玩玩。
陶錦主動靠近懷七,掌心擡起他的右手, 衣袖挽起, 露出臂上被包紮好的傷口。
耳畔是急切的鈴铛作響, 那術士口中不斷在碎碎念, 聽不清是什麽,但終歸是在超度。
陶錦瞥了祭臺一眼,覺得有些吵鬧,轉頭時發現懷七也盯着祭臺,眉宇間似有些急切。
他急什麽。急着超度她嗎。
“你可還記得本宮所言。”陶錦的聲音将懷七注意力拉回來,她目光掃過那道傷, 提醒道, “你若再敢往自己身上添一道傷,本宮便派人挖了青州郡主的墳, 鞭一次屍。”
說罷,陶錦指腹按住傷處, 剛包紮好的傷口因她的動作洇出血色,瞧着極為滲人。
她繼續說,“這麽深的傷口,你想讓她屍骨無存嗎?”
陶錦語氣幽冷,又帶着些嘲弄的意味,而懷七則任她攥着手臂,乖順的過分,哪怕陶錦将他傷口豁開,他也只會咬牙忍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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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懷七竭力壓着情緒,“我會聽話的。”
等半天就等來這麽一句幹巴巴的話,陶錦嗤了聲,“懷七,聽話只是男寵最基本的要求,不是你用來向我保證的理由。”
沒給懷七說話的機會,她繼續道:“這公主府內哪個男人不比你聽話,唯有你不讓人省心,幾次三番違令,本宮的耐心也是有限的。你連最基本都做不好,哪來的臉祈求本宮。”
說完,陶錦爽了,她身心都很通暢。
只有懷七一人受傷的世界達成了,随着她每說一句話,男人眸中痛苦便多一分。最後,他跪在她身前,頭顱伏在地上。
陶錦一愣,垂眸瞧着。
“我知錯,求殿下給我一次機會,我一定會做的很好。”他說的卑微又謹慎。
懷七的反應和陶錦預想中不同,她以為小狗會點破她身份,再隐忍的哭一場,若是他哭的可憐些,那她說不定還會揉揉小狗的腦袋,再抱着他哄一哄。
但是現在,懷七很明顯在配合她演戲,雖不知道是為什麽,但陶錦很想變本加厲一下。
“機會?”她忍不住輕笑,“本宮給過你許多次了,是你自己不珍惜。”
話語落地的瞬間,兩道鈴聲乍響,比方才的動靜更加刺耳,嗡的一下炸在腦仁裏。
“嘶……”
陶錦忍不住皺臉,擡手堵住耳朵,只覺得牙酸。簡直是噪音啊,剛才忘記告訴術士不用這麽賣力了。
她剛欲出聲制止,唇都啓了,卻見術士的手莫名一松,兩個引魂鈴皆掉在地上,咕嚕嚕的滾着,中間還夾雜幾聲清脆的珠玉落地聲。
陶錦和術士同時愣住,她立刻看向懷七。
男人仍跪在她身前,一副卑微無害的模樣,眼眶甚至有些濕潤泛紅。
陶錦視線下移,看向懷七微屈的指尖,随後蹲身伸出手,“拿出來。”
很顯然,法事不可能無緣無故中斷,有小狗在暗中搞破壞。
懷七不敢隐藏,他乖順擡起手,掌心是兩顆玉扣。
陶錦指尖捏起,剛欲問東西是哪來的 ,餘光便瞥見懷七腰間革帶,一共五枚裝飾用的玉扣,被他扣下來四枚。
不愧是暗衛,東西用的真順手啊,沒有暗器也要制造暗器。
陶錦幾乎被他氣笑,“懷七,膽子愈發大了,法事都敢幹擾,不怕遭報應嗎。”
很顯然,懷七不怕什麽因果報應,他眸光落在她面上,似在觀察她有何不适。
懷七在害怕,世上既存在借屍還魂一說,他害怕這場法事對小姐的靈魂有影響。
在看見小姐不适蹙眉時,懷七想也未想,下意識阻止做法事那術士,他不願小姐受到一絲傷害。
玉扣做暗器襲向術士手腕,不用內力,他自身的力量便足夠。
“我不怕報應,只怕……”他頓住,黑眸閃爍水色,每字都說的艱澀,“我只怕殿下不要我。”
诶呦,脆弱又可憐的小狗。
有那麽一瞬,陶錦真的心軟過。
“不原諒我也好,只求殿下不要趕走我。”懷七腆着臉,小心翼翼牽起陶錦衣擺,像害怕被再度抛棄的流浪狗。
棄犬效應。指的是狗狗被抛棄後會更加依賴主人,會變成異常聽話,害怕再次被抛棄。
懷七現在的樣子就很像。
失而複得,世上最為珍貴的事物。
懷七極力壓抑着情緒與眼眶的酸澀,不願在小姐面前狼狽崩潰,他亦不敢戳破,他怕他一戳破,小姐就真的不要他了。
可是人的情緒怎能靠外力壓制呢,男人眼眶蓄滿水色,未曾眨眼,便從眼角滾落。
酷哥哭泣,很好看,但是比起這種哭,陶錦更喜歡看他在床榻上失控崩潰時的生理性眼淚。
她将手中兩枚玉扣塞到男人嘴裏,叫他含住,自己拆下的暗器,自然要自己保管。
懷七乖乖照做,不知是有意無意,他濕潤舌尖舔過她手指,然後乖乖收回舌頭,聽話的含着玉扣。
陶錦指腹滑過他的唇,看向他身後。
那位術士正站在懷七身後,自從被打斷做法後,他走也不是留也不是,見長公主終于看向自己,他立刻拿來毛筆與黃符。
“殿下,只需寫上亡者的生辰八字,此符一燒,儀式便算完成。”
聽見‘亡者’二字,懷七情緒有一瞬波動。
符紙上彎彎繞繞畫着字符,陶錦接過,放在懷七身前地上。
“寫吧。”
她将毛筆塞進懷七手中,男人不斷搖頭,眸中祈求。
既已知眼前人是小姐,懷七怎能在符咒上寫下生辰八字。
懷七愈是不願,陶錦愈是想讓他做。忽視男人的抵抗,她強行掰開他顫抖指尖,塞進毛筆,握着他手來到那道黃符前。
“怎麽,忘了你家小姐的生辰八字嗎?”
陶錦壓着懷七的手,男人不敢竭力反抗,卻也始終不曾落筆。
好倔強的小狗。
按了半晌也沒按下去,陶錦換了種方式,“本宮幫你寫。”
她說着便要拿起符咒,卻在即将觸到時被懷七阻攔。
男人一直在搖頭祈求,姿态卑微到泥土裏,全然不複前段時間掙紮着罵她'你也配碰我'的貞烈模樣。
從貞潔烈夫變成委屈巴巴的小狗,兩種反差都很好吃。
指尖掐着他下颚,陶錦俯身低語,“懷七,本宮讨厭不聽話的犬,要麽落筆,要麽現在滾出去,你自己選。”
她很擅長讓人在兩難的境地裏抉擇,兩邊都是懸崖,總要選一個跳下去。
“你以前不是總惦記着跑嗎,這段時間應已将府上布局摸了個透徹吧,怎麽給你機會反而猶豫了,這可不像你的作風啊。”
像被抛進深海裏,海水冰冷刺骨,逐漸凝固周身血液,小姐的每個字都化作尖刀利刃,将懷七剛因失而複得變得鮮活跳動的心髒一片片削下,直到窒息心死。
“我不跑了。”男人聲音比方才還要啞,苦澀令人揪心,又因口中含着玉扣,有些模糊不清。
當然,陶錦不會揪心,只會激動。
那江湖術士悄悄離去,偌大的寝殿裏,只剩下陶錦與懷七兩人。
她擡手扇了懷七一巴掌,不重,只是為了讓他清醒些,“那就寫,莫要本宮一直同你耗。”
聽出女人語氣中的不耐,懷七緊緊握着毛筆,終于落墨。
陶錦饒有興致的看着,她以為懷七的字不說多行雲流水,也該是方方正正的。但她顯然想多了,符上字跡歪歪扭扭,幾乎看不出在寫什麽。
“好醜。”雖知懷七是故意如此,她還是忍不住評價。
懷七筆鋒頓住,墨色瞬間洇開小塊,陶錦輕啧一聲,逼他繼續。
最後一筆,懷七如何都落不下。
小姐是借屍還魂,而此符的作用是超度魂靈,叫他如何能下筆。
懷七僵持時,陶錦也未閑着,她起身從桌案上拿起那盒調好色的碎金胭脂,又選了一支全新的毛筆,戳在自己手背上試了試。
柔軟度正好,劃過時會帶起癢意。
她挑選完,懷七仍跪在黃符旁,神情悲戚,配上他身後的白紗紅燭與祭臺,場景說不出來的詭異。
真是在靈堂玩鳏夫。
未亡人尚沉浸在失去妻子的悲傷中,就要被迫委身惡霸的欺辱戲碼,她好喜歡。
既然要追求刺激,那就貫徹到底咯。
“罷了,你先去換身白衣。”
陶錦倏爾出聲,懷七一愣,似沒理解般擡眸望向她。
她盯着他,“要我重複第二遍嗎。”
懷七立刻搖頭,他站起身子,卻不知要去哪裏換白衣。
陶錦好心指向一處櫃子,那裏面都是她給懷七新準備的衣裳,他還一次都未見過呢。
懷七雖不理解為何要換衣裳,但小姐的命令,他只需執行便好。
此時,懷七才後知後覺意識到,其實長公主的語氣與小姐很像,是他愚笨,才遲遲未發覺。
小姐會嫌棄他蠢笨的。
懷七不敢細想,壓下心尖酸澀,他打開衣櫃,待看清裏面的場景時,身軀不由僵住一瞬。
熟悉的紅繩、綢緞、挂在腰間的軟璎珞與臂钏,還有幾個未打開的盒子,想想也知道裏面裝的什麽。
懷七褪下衣衫,換上那件素色白布衣,回身時,女人正靠在床榻上,似笑非笑的瞧着他。
視線瞥過符紙,陶錦指尖輕敲兩下床榻。
懷七咽下口水,他拿起符紙,行到床榻前跪下。
燭火映照在長公主的面容上,這張他曾經恨之入骨的容顏,便是他心心念念的小姐。
很割裂,若是普通人碰上這事,怕是會瞬間崩潰,懷七也只是在強撐而已。
在他反抗反抗的那些時日,小姐會如何看他……可會覺得他瞎了眼,連自己的主人是誰都認不出。
思至此,懷七便心間絞痛。
陶錦不知懷七心間複雜想法,她只覺得鳏夫小狗很好啃。見慣了黑衣肅殺的模樣,不加裝飾的純白素衣還是第一回見,白衣并沒有弱化暗衛身上那股氣質,又平添幾分脆弱。
怪異又和諧,但好啃。
“上來。”她道。
懷七跪上床榻,見他如此聽話,陶錦便忍不住想笑,可白衣寬松,再度看見男人小臂那抹血色時,又笑不出來。
她扯住懷七頸鏈,逼他膝行幾步到自己身前,“既然這麽會用刻刀,那本宮讓你雕的紅木勢呢?”
說着,陶錦視線往下掃,她可沒忘記紅木的事,是懷七一直拖延,死活不願意雕刻。
她能理解小狗,畢竟被鎖着,連形态都無法轉變,沒有參照物,他又不能靠以往的記憶和手感憑空雕出來。
巧婦難為無米之炊。
但這不影響她嘴上難為對方幾句。
“你若是不想雕刻,大可以将紅木還給本宮,不必扭捏作态,天天拖着這事,今後沒人強迫你了。”
最後一句落下,懷七不斷搖頭,可是口中兩枚玉扣讓他無法說出一句完整的話。
“我、想……想雕刻。”他含糊開口。
陶錦沒再理他,而是将那盒碎金胭脂打開,毛筆在胭脂膏上滾了一圈,筆尖蘸滿殷紅緋色。
她放在眼前欣賞了一會兒,然後落在懷七胸膛上,他顏色不豔,是普通的肉色,只在被玩透時染上幾分朱紅。
沒急着玩小狗,陶錦斂目落筆,補全懷七遲遲未完成的最後一筆。
陶錦動作很快,快到懷七都未反應過來,直到她拿起符紙欲放到榻旁燭臺上。男人的手比腦子快,溫熱掌心握着她手腕,堪堪在火苗點燃前攔住。
“松手。”望着被桎梏的手腕,陶錦語氣驟然冷下來。
懷七的心被揪扯着,他不明白小姐為什麽要這麽做,可眼見小姐神情冷下,他還是松開手腕。
一個暗衛,怎配阻攔主子。
火苗瞬間點燃黃紙,符紙一點點化為灰燼,屋內風平浪靜,一點動靜都沒有。
懷七一直觀察着小姐可有不适。
“知道為何沒有反應嗎。”陶錦出聲,轉頭看向懷七,對他道,“因為那不是我的生辰。”
那只是青州郡主的生辰,并非她這具異世靈魂的生辰。
恍惚間,懷七以為自己聽錯了話。
不可能的,他不會記錯小姐的生辰,可眼前的小姐為何要說,那不是她的生辰。
懷七屏息凝着身前人,他這一晚上都緊繃着情緒,此刻終于有崩潰的前兆。
陶錦猜也能猜到他在想什麽,因為她的一句話,又陷入自我懷疑,剛搭建的情緒又有隐隐崩塌的架勢,但她不打算解釋什麽。小狗不需要知道她的過往,他只要存在于她的餘生便好。
“記住,這才是我的生辰。”
陶錦扯開懷七的衣衫,在男人腹肌上寫下自己的生日。
懷七低頭看着,高度集中的精神讓他忽視筆尖帶來的癢意,他凝着女人的落筆習慣,只能聽見自己的心跳聲。
他不會看錯,落筆的習慣與字跡顯示,眼前人就是小姐。
直到最後一筆勾勒,陶錦擡目,看見懷七的模樣便笑了出來。
“好傻。”她輕喃了句,俯身湊過去,掌心貼在男人胸膛上,感受着為她熱烈的心跳,“如今可放心了?”
她攀在懷七身上,擡手将竹雲下午給她的宣紙扯過,當着懷七的面打開。
“我竟不知,你還會模仿我的字跡。”
懷七再也忍不住,他僵住身軀,萬語千言,化作一聲喑啞哽咽的。
“小姐……”
陶錦彎了彎眼眸,湊過去親了一口小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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