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8

第48章 第 48 章

她沒有游蕩人間, 眼睛一閉一睜便來到現在,沒有時間流逝的實感,五年對她來說不過彈指一瞬。

哦不對, 陶錦眨眼。

她中間回來過一次,和懷七玩了次人鬼情未了, 夢裏小狗的反應分外有趣,彼時的魂靈是陶錦自己,她又在夢中刻意遮擋過面容,懷七不記得夢中侵犯過他的‘妖物’長什麽樣。

看着小狗的面容, 陶錦心下一動, 道:“并非。”

懷七愣住, 便聽小姐繼續說,“我死後只在人間留了二十幾日, 看見你為我點了長明燈, 在那之後便失去意識, 再睜眼便成了長公主。”

說罷, 陶錦指尖輕描着懷七腿側烙痕,歪頭瞧着對方,“為何問此,我不在的這五年,你都做了什麽?”

這個問題她想問很久了。

懷七被她壓着,聲音啞意未消, “屬下謹遵小姐命令, 一直守在小姐陵墓旁,不曾去別處。”

那五年間, 他甚至很少下山。

“這麽聽話。”陶錦眯起眼,指尖一點點移到他腰鏈上, “五年時間,你不寂寞嗎?”

懷七尚小姐為何如此問,他剛欲回答,便聽見一句令他身軀僵住的話。

小姐問的是,“你沒做過什麽對不起我的事嗎?”

懷七連呼吸都靜止,他思緒不由被扯回三年前那場詭異的夢裏,如今隔着銀鎖,小姐指尖碰觸着。

小姐,在懷疑他的忠貞。

“緊張什麽。”陶錦輕聲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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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沒有。”懷七終是顫聲開口,眸底壓着萬般情緒,可浮在面上的,是痛苦的愛意。

“屬下,從未背叛過小姐。”他艱澀道。

好哇。

小狗還是選擇隐瞞那場夢。

陶錦唇角噙着笑,笑意卻不達眼底。

她收起手,翻身道:“本宮累了,睡吧。”

陶錦用了自稱,懷七亦意識到什麽,他跪在榻上,眸中情緒不安。

“小姐....”他出聲,語氣卑微又小心。

陶錦背着身,頭也未回,“外人面前,你該喚我殿下。平日無人,你可以喚我小姐。床榻之上,你該喚我、”

“主人。”懷七順勢接道,語氣藏着抹期待。

陶錦頓住,默許了這個稱呼。

還挺聰明。

困倦襲來,陶錦未再言語。

懷七跪在原地,怔怔望着小姐的背影,從下午發現字跡到那場法事逼問,他只覺身處夢中。一股不真實的感覺襲來,懷七視線落在自己右臂上。

他早已習慣用疼痛來保持清醒。

指腹剛搭在臂上,女人聲音再度響起。

“懷七,你若再敢自傷一次,往後也不必見我了。”

懷七立刻停下動作,下一瞬,小姐掀開被子,“過來。”

大型犬小心翼翼鑽進被裏,陶錦嘆了口氣,轉身抱住懷七。

感受着男人在她懷裏僵硬的身軀,太好擡手揉了揉小狗腦袋,無聲安慰着。

她知道,對懷七而言,死而複生本就是超出認知外的事件,這一晚都是她掌控着進程,全然沒給男人半點喘息和思考的時間。

如今玩夠了,也該安慰安慰小狗,要真晾他一晚上,也不知會在心底胡思亂想什麽。

懷七緊緊貼着她,陶錦能感受到男人極力壓抑的思念,默然幾瞬,她放松身子,“想抱就抱,允你放肆一夜。”

幾乎是話語落地的同時,懷七便将她環住,掌心貼在她腰後,卻不敢梏緊。腦袋埋在她肩窩處,隔着衣衫,陶錦能感受到小狗的溫熱呼吸。

又不是小型寵,那麽大一只,非要埋在她懷裏。但一個好主人怎麽會和寵物計較呢,陶錦決定溺愛一下,她也圈住懷七的腰身。

很純愛的擁抱姿勢。

在她将懷七抱住時,男人的聲音響在耳畔。

“....小姐,屬下真的好想你。”

緘默的暗衛似乎只會用這一句表達思念,陶錦敷衍的揉揉,手卻在下一瞬頓住,她感受到懷中身軀輕顫,聲音也壓着哽咽。

“屬下真的以為,此生不會再見到小姐了,這五年裏,屬下有好好聽話,不曾離開青州,不曾認別人為主……屬下未曾食言。”

似乎在這時,懷七壓了一整日的情緒才流淌。

衣衫被小狗的淚水浸濕,陶錦好脾氣的沒有推開他,而是默默聽着男人的思念,最後一句,他說的是。

“求小姐,莫不要屬下。”

他居然在擔心自己被抛棄。

“我若不要你,便不會讓人将你從青州綁來了。”陶錦雖覺得很熱,可還是将小狗抱緊,柔聲哄着,“懷七,莫擔憂這些有的沒的了,我要你的,一直都要。”

忠犬诶,怎麽能說不要就不要。

何況她是喜歡懷七的。

“小姐,當真會要屬下嗎?”他竟還不确定的問。

陶錦捧着小狗的臉,将他從懷裏挪開,語氣認真,“自然,我何時騙過你。”

那麽帥的一張酷哥臉,此刻卻滿臉淚痕,眼尾和鼻頭都是紅的,很想讓人欺負一下。

此話猶如一顆定心丸,懷七終于不再哽咽,可是神情仍帶着一股說不清的悲意。

懷七垂目,可當他看清小姐那處被他眼淚打濕的衣衫時,神情頓時一愣。

“抱歉,是屬下之過。”他說着便欲起身,拿一套新衣衫。

“罷了。”陶錦指尖熟練地勾住他腰間銀鏈,“明日再換吧。”

兩人躺在床上,懷七似還有話想說。

沉默良久,男人問出心底疑惑,“小姐的生辰,可是屬下記錯了?”

“沒有。”陶錦決定坦白,轉身看向他,“你記住的是青州郡主的生辰,而非我這個魂靈的。”

看着懷七疑惑的神情,陶錦笑笑,“懷七,嚴格意義上講,我并非你們這個世界的人,只是一抹異世孤魂,借青州郡主這個身份生活了十幾載,也正因此,我死後才能借屍還魂,再活一次。”

陶錦每說一句,懷七神情便凝重一分,眉宇不自覺蹙起。

“是不是很像話本子裏的內容。”

确實很像,可是懷七相信小姐的話。

“異世……”他低聲重複,眸光顫動,“那小姐以後,可還會回到異世?”

“回不去的。”她牽住懷七的手,“你且放心吧,我會在這個世界度過餘生的。”

陶錦知道懷七在擔心什麽,他怕是有朝一日自己又會抛棄他。

掌心指尖微動,懷七回握住她的手。

折騰一晚上,陶錦難熬睡意,迷迷糊糊睡過去,醒時已接近中午。

她睜開眼,轉身對上一雙漆黑眼眸,眸中情愫滿到快溢出來。

恍惚間,陶錦有種回到郡主時期的錯覺,那時也是,一睜眼便能看見懷七守在她床榻前。

時光荏苒,還是小狗陪着她啊。

她起身拉動床畔銀鈴,有宮侍進入寝殿,按照規矩,懷七該請安離開的。

但如今的男人很明顯不願走,他眼巴巴站在宮侍外側,黑眸小狗一般望着她。

陶錦将這一切盡收眼底,屏退宮侍後,她明知故問,“為何不走?”

“屬下、”懷七剛出聲,陶錦便瞥過對方。

男人垂下視線,改了稱呼,“奴只是,想多陪陪殿下。”

陶錦無聲勾唇,視線瞧向窗外,“你可還記得,你前些時日對本宮是何态度。”

見懷七啞然,陶錦好心幫他回憶,“你對本宮向來不待見,終日板着一張臉,侍寝後更不願多留。如今一朝轉了性,天天跟在本宮身邊,你覺得外人會如何看你。”

這其中的貓膩,必會被有心人捕捉到。

聽着小姐的話,懷七唇瓣翕動,說不出一句話。

以往種種皆似一夢,如今他不再是小姐的貼身暗衛,而是長公主身邊一個可有可無的一個男寵。

莫大的身份差異下,他失去時刻陪在小姐身邊的資格,他早不配了。

“奴,知曉了。”壓住心間苦意,懷七低聲道。

“既知曉了,便先下去吧,本宮有需要會傳你的。”陶錦淡聲開口。

離開前,懷七抿了抿唇角,“殿下,許少良不可留。”

說到這個,陶錦也問,“那日他給了你什麽?”

懷七一五一十說出那日發生的事,還有藥的作用。

陶錦聽罷失語,她真沒想到許少良會讓懷七給自己下藥,還是通過歡好的方式。

這成功率堪稱負數,許少良若是将阿杳的任務放在懷七身上,讓他勾引她交出兵權,說不定還有那麽一點可能。

陶錦讓暗探将藥取來,藥丸被磨成粉,李還嗅了嗅,神情凝重。

一種慢性毒藥,常年服用可使人體質變差,這些年來,長公主的吃穿用度皆有專人驗查,絕無下毒的可能,所以小皇帝一黨才想出這種損招。

畢竟,沒人會驗一個男寵的精中有無毒素。

“殿下。”李還出聲詢問,“可要提前催動毒發?”

“不急,暫且等等。”

李還點頭,收起藥粉從房內離開。

下藥嘛,這事陶錦很熟,為備不時之需,當初在發現許少良不對勁時,她便将藥喂給對方,只需要添些藥引,便能催動毒發。

這幾日天氣寒涼,許少良的頭疾未愈,又患了風寒,正卧床休養。陶錦聽聞後,體貼的送去厚被,還派人賞了滋補藥物,見此行為,那些猜測許少良失寵,長公主欲扶植竹雲的聲音又逐漸消失。

在懷七離開後,竹雲與阿杳便先後入殿。

前者是彙報工作,後者則充當一個吉祥物的作用。

那日夜裏,陶錦并未召見懷七,反而留了阿杳。少年抱着琴安靜待在榻旁,許少良這兩日并沒有尋他,也沒有交代別的事,他就這麽被放養了。

殿外,宮侍攔住懷七,并未像昨日一樣好心通報。

“懷七公子。阿杳公子已在殿內,你還是早些回去歇着吧。”

懷七望着寝殿合攏的門,裏面傳來隐約琴音。

今夜侍寝的是阿杳,那個琴師,他知道的,小姐似乎很喜歡他,總将人帶在身旁,秋狩那幾日小姐還曾臨幸過對方。

似掉進冰窟裏,懷七從頭冷到腳。

有位宮侍好心勸,“懷七公子,等着也沒用的,殿下不會見你的。天氣涼,還是早些回去休息吧。”

懷七指尖微動,終是壓下心間起伏轉身離開,他步伐很慢,每步都似踩在刀刃上。

小姐如今身為長公主,月苑男寵無數,他竟然還在癡心妄想,床榻之上唯他一人。

愈到冬日,天色暗的愈發早,懷七并沒有回自己的住處,而是去找了李還。

一進院子,一股濃郁藥味撲面而來,幾個藥童忙裏忙外,李還正翻着醫書鑽研,見到懷七來尋自己,他亦很驚詫。

“這麽晚來做什麽,可是身子不适?”

李還讓懷七坐下,熟練的給他診脈,可是男人脈象如常,也不似受傷之态,正當李還疑惑時,懷七才開口。

“我來是想問,我的手疾,是否有痊愈的可能?”

“這……”李還一愣,“怎忽然問這個?這不是在治着呢嗎。”

針灸的療程從未停下,懷七右手的症狀好了許多。

“我等不及了。”懷七看向那道明晃晃的傷疤。

他不想以這種姿态守在小姐身邊,失去武功的暗衛毫無價值。而他還想證明,除了床榻以外,自己對小姐還是有用的。

只有有用,才不會被那麽早抛棄。

懷七想同以往一樣守在小姐身後,而不是獨守空房,只在小姐興起時才被召見。

懷七深刻記得當年小姐說過的,她不喜年老無姿色的男人,而他早已不年輕了。

他已有二十七,馬上過年,又要增一歲。

人老珠黃,色衰而愛馳,懷七深谙這個道理。

而那個叫阿杳的琴師年紀尚不及弱冠,長相亦貌美,正是承寵的好年歲。

思至此,懷七便心間悶堵,又無法言說。

李還嘆息,“等不及也得等,你以為筋脈損毀是那麽好恢複的嗎。我只能盡量快些,不能保證何時能治好,三年五載都是有可能的。”

懷七眸中一沉,三年五載太遲了,來不及的。

“當真沒有快些的法子嗎?”他問道。

李還抿了抿唇,壓下心間那個念頭,搖頭道:“沒有。”

就算有,沒有長公主的下令,他亦不敢告訴懷七。

懷七站起身,望着書櫃道:“可否借我些醫書?”

李還一聽便樂了,剛想問懷七他看得懂醫書嗎,腦中忽而想起對方曾用蘭草解開軟骨散一事,沉思半晌,只說随意。

書架上都是些世面常見的醫書,沒有失傳典籍,給懷七看了也無妨。看了也就死心了,沒有比針灸更保守快速的治療方式。

懷七一目目掃過,将幾卷有關人體經脈的書籍拿走,李還記下書名,令人傳給長公主殿下。

藥童小聲提醒,“師父,他還拿走了一本駐顏保養冊。”

李還持筆的手一頓,填了上去。

陶錦在翌日才知曉懷七昨夜來過,聽聞阿杳在後,又失神離開,去了李還住處。

在聽見懷七還拿走一本《駐顏保養冊》時,她唇角沒忍住翹起弧度。

誰刺激他了,小狗居然開始容貌焦慮了。

以前為了防止懷七逃跑,才叫暗探十二個時辰盯着他,一舉一動都被呈到她案上。如今已經掉馬,自然沒有這種煩惱。陶錦撤了暗探,打算給他留點自由空間。

*

懷七時刻謹記小姐的話,如今盯着公主府的人那麽多,他一個男寵莫名轉性,很可能會被盯上。

可是當他看見阿杳進入寝殿時,懷七還是忍不住看去,掌心不由攥緊。

小姐已經一整日未召見他了。

憑什麽,憑什麽阿杳可以得到小姐的寵愛。

阿杳感受懷七的視線,只覺得後背涼嗖嗖的,他抱着琴匆匆經過,幾步邁進長公主的院落,宮侍打開房門,笑臉迎他進去。

沒有殿下的召喚,男寵不可私入,但阿杳是個例外。府內老人皆知,他像極了長公主那位白月光。

晾了懷七一整日後,那日夜裏,陶錦又召了男人侍寝。

她并非有意不理小狗,這兩日事務繁忙,忙到看見幕僚的密信便頭暈,并且傍晚時柳棠還帶來消息,小皇帝後日在暖閣設宴,召見群臣,請帖自然也給長公主送來一份。

陶錦打算去。

按照系統的原劇情,長公主在收了琴師後,便時常帶他四處出游,小皇帝也把阿杳送來這麽久了,她也該帶着人去晃一圈。

陶錦剛思緒完,便聽宮人傳報,懷七已到。

來的還挺快。

懷七身着素色常服,馬尾高束在腦後,神情緊張中藏着期待。

“見過小姐。”他低聲道。

沒喚殿下,而是小姐。

小姐如今身為長公主,可是那些隐秘的、不為人知的那幾年,那是獨屬于他的秘密。

那時只有他與小姐。

懷七已經洗漱過,身上是她熟悉的皂莢香氣。

陶錦将臉埋在他胸膛前,嗅了嗅,悶笑道:“一身小狗味。”

懷七僵住身子,他來之前已經洗三次,怎會有味道……男人低頭輕嗅,卻不想小姐就在這時擡頭,将他隐秘的動作看見。

“屬下已經洗過三遍,小姐若覺得屬下身上有味,可容屬下再去清洗一遍。”懷七開口,語氣有些狼狽與難堪。

小姐還是第一次說他身上有味道。

陶錦見此,忍不住彎起嘴角,“真是小狗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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