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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01章 第 1 章
烏雲黑沉沉一片,風卷得樹葉刷刷作響,天還沒全亮,就又黑下來一些。
遲逢套了件薄外套,咬着片面包出門,她手上拎着把傘,直到進地鐵站,惺忪的眼還沒睜圓。
好在地鐵站燈火通明,她擠上地鐵時,沒吃完的面包被擠掉一半,好不容易站穩,手裏的手機已經震了很多下,她騰出手進微信看了眼,三人小群裏,闫舒婷和趙若叽叽喳喳的。
闫舒婷:【今晚聚一聚,去嗎?@走走@照照鏡子】
趙若:【老樣子,咱仨整兩口?】
闫舒婷:【今兒有人約,江耀他們幾個,好久沒見了,去不去?】
趙若:【我都可以,遲走走人呢@走走】
遲逢在地鐵裏被人左右夾擊,旁邊的大叔還不時瞟眼看她屏幕,遲逢偏了下屏幕,擰眉打字:【我都行。】
大叔見她的動作,擡手狀似無意撓了撓脖子,腋下的味兒就這麽朝她湧了過來。
倒黴。
等出了地鐵站,卻不想外頭已經開始狂風大作,沒走出幾步,大雨傾盆而來,遲逢撐着的傘三兩下被吹折了,等她到學校時,已然成了落湯雞。
倒大黴。
她快步跑上樓,人才剛踏進辦公室,還沒來得及找塊毛巾擦擦,麻煩就找上門來。
“小遲你怎麽回事?昨晚訂餐的時候沒交代清楚?客人堅果過敏,昨兒才吃完飯,人就已經進了醫院差點休克,多危險,你就說說該怎麽辦吧。”
說話的人叫趙志剛,是嘉尚中學行政組的組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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遲逢一個心理老師,進校前原以為只需好好上課就行。
奈何她年輕,相貌又是人堆裏惹眼的,每次有什麽應酬,趙志剛老想拉着遲逢一起去,遲逢拒絕幾次之後,便落下不少原本不屬于她的雜事,訂餐就是其中一件。
遲逢頭發打着绺,正滴水,手指涼得可怕,低眉順眼地站着,老實交代:“我不知道客人堅果過敏。”
趙志剛擰眉:“小陳沒告訴你?”
遲逢視線在趙志剛混圓的肚皮上掃了眼,那地球儀般的肚皮近乎要把衣服撐破,兩顆襯衫紐扣間,衣服翹起,隐隐露出一些皮膚。
遲逢趕緊擡眼,去看他氣急的臉,平靜道:“沒,只跟我說了人數。”
她說完,有些不解,又小聲添了句,“您不是也去吃飯了嗎,看到堅果怎麽沒提醒一下?”
她是真的好奇,但這句話無疑觸怒了趙志剛。
遲逢這姑娘的性子他知道,表面一個水靈靈乖妹,實際脊梁骨硬得很,偏偏還有一身說着好聽話陰陽怪氣人的本事。
“你訂的餐,還想怪在我頭上?我要看到了肯定會提醒,人家要能看到肯定也不會吃,要你說?誰知道有沒有磨成漿加進哪道菜裏的情況。”
遲逢嘆氣,也不知道趙志剛從哪解讀出來她想怪他的意思,只能再次提醒:“我不知道有人堅果過敏,陳之茹沒跟我說。”
她說着,拿出手機,點開微信劃拉出昨天上午跟陳之茹的微信聊天記錄,随後遞過去,“你看。”
趙志剛轉頭,對上遲逢平靜坦蕩的眸子,壓着火氣拿過手機看着聊天記錄,上下劃拉。
确實,陳之茹沒交代。
昨天是他跟陳之茹說,讓陳之茹叫遲逢訂餐,卻不想這大小姐跟遲逢說的時候把客人過敏這茬漏了,于是遞回手機,清了清嗓子道:“你這一身的水,像什麽樣子,趕緊去處理一下。”
遲逢回到座位,周林溪遞過來一包紙,眼瞅着趙志剛出了辦公室才小聲說:“地球儀神經病啊,在這對着你罵罵咧咧,現在知道問題出在陳大小姐身上了吧,他倒好,不吭聲了。”
遲逢扯出兩張紙巾擦了擦臉,悶悶道:“就是看我不順眼吧。”
周林溪素來跟陳之茹不對付,看見遲逢這狼狽的模樣,更氣了,“她自己對工作不上心也就算了,幹嘛害你啊,莫名其妙被那破地球儀罵了一頓。”
遲逢小聲蛐蛐:“臭地球儀。”
周林溪:“地球儀也是,明擺着錯怪人了,連句道歉都不會。”
遲逢:“就是就是,他們都好煩。”
周林溪伸手在遲逢衣服上抓了一把,濕得透透的,她靈光一現,說:“我好像有文化衫,你等等啊。”
說完便站起身來去櫃子那邊翻找起來。
彭姐此刻恰好擡着個泡了朵玫瑰花的杯子進來,看見遲逢可憐的小模樣,快步走過來,“怎麽了小遲,沒帶傘嗎,被雨淋成這樣。”
“傘被風吹折了。”遲逢沒脾氣地小聲說。
其實是沒力氣,昨晚沒睡好,頭本來就昏沉,現下衣服濕乎乎貼在身上,頭發也是濕的,難受得緊。
彭姐年歲稍大些,平日裏對遲逢和周林溪就多加照顧,見狀出去了一趟,不知道從哪找來個吹風機。
遲逢謝過二人,趕緊拿着文化衫和吹風機去了洗手間。
等她處理完自己再出來,周林溪已經去上課了。
嘉尚中學一個年級有32個班,兩個心理老師上一個年級,周林溪和遲逢今年一起上高三,學生心理壓力大了不少,課後心裏咨詢室排得滿滿當當,不知道是不是受學生爆棚的負能量影響,她最近睡眠質量差得要命。
等她穿着紅色的文化衫去到班上時,幾個活潑的男生調侃起來,“怎麽回事啊,仙女今兒這身衣服,有夠擋桃花的。”
“這衣服,劉亦菲來了也只能靠臉撐。”
遲逢故作嚴肅:“別貧。”
她長得顯小,平日混在學生堆裏只能靠衣服區分,這下穿上這土到家的文化衫,活脫脫一個高中生。
等她背過身沖向黑板,底下更是笑聲一片,遲t逢轉過頭問:“怎麽了?”
一個女生笑着,指了指她後背,“老師,輸了叫爹……”
“小遲老師,怎麽回事啊,穿八班的衣服,終究是我們班的咱們工人有力量不配了。”
又是一陣哄笑。
遲逢愣了下,直想找個地縫鑽進去,這文化衫應該是去年運動會的時候,各個班級定制的,五花八門寫什麽字的都有,她剛剛換的時候沒注意看,今天算是被嘲笑了個夠。
煎熬着上完一節課後,她回到辦公室,幾個老師正在八卦。
“據說大老板回國了?”
“近一個月回的,只不過人産業多,不知道想不想得起咱這區區一個學校。”
“別再往裏塞幾個少爺小姐就謝天謝地了。”
遲逢坐下,問旁邊的周林溪,“大老板到底叫什麽?”
周林溪搖頭,“不知道,神秘得很,之前我以為是方柏林,但好像他只有集團的部分股份,是二老板,咱真正的大老板在國外。”
“方柏林你見過嗎?”
“沒有,就聽過名兒。”
嘉尚中學成立僅三年便已經成了西臨市最有名的私立之一,背後的老板是誰卻沒人知道,神秘得不像話,遲逢嘴上閑聊着,心裏擔心的卻是另一件事——
老板回來之後會不會管她在外頭接心理咨詢私活的事?如果管了,後果嚴重嗎,會不會嚴重到開除的地步?
遲逢憂心忡忡了一會兒,擡眼去看課表,下午兩節課,安排的都是心理團輔課,她怕自己身體狀态不佳,沒辦法幫學生釋放負面情緒,琢磨着幹脆中午在食堂湊合一頓,再補個午覺,于是跟周林溪說:“等會兒你跟彭姐出去吃吧,我在食堂随便湊合一口,太困了。”
周林溪一想到食堂的飯便直搖頭,“不是我不陪你啊,食堂那個帶騷味的豬肉,跟我回國之前吃的差不多,簡直噩夢。”
“沒事兒,你出去吃,我沒什麽胃口,吃點素的就行。”
遲逢話音剛落,手機便震了起來,周林溪掃了眼遲逢的手機屏幕,上頭備注了個全名——
蔣奕川。
八卦的心思一下冒了出來,周林溪手上裝作很忙的樣子,一下一下胡亂點着鼠标,PPT切了好幾頁,不知道到底在忙什麽。
她聽見遲逢接起電話:“奕川哥。”
“……這會兒嗎?行,幾點到?”
“對,下午有課,兩點十分開始……酸菜魚吃嗎?嗯,行,我待會兒下班給你打電話。”
電話挂掉後,周林溪滿臉八卦地湊過來:“哎喲,奕川哥——叫得可真甜,誰啊誰啊?”
遲逢答:“是我表哥的好朋友,跟他有過命的交情。”
她神色坦蕩,沒有半分不好意思的痕跡,周林溪立刻抓住了關鍵詞,猜測了下,“過命的交情?你哥當兵的?”
遲逢點了點頭,沒等周林溪問便自己告訴他,“在消防隊,和蔣奕川一起執行任務的時候去世了。”
周林溪張着嘴一時間說不出話來,反倒是遲逢自己笑了笑說,“沒事,你可別說什麽抱歉之類的話,已經過去挺久了。”
心思被猜透,周林溪小聲嘀咕,“哪有,我是想說,跟你打電話這哥哥人還挺好的,幫你表哥照顧妹妹。”
遲逢笑了笑,“确實,我哥過世之後,他對我一直很照顧。”
“帥不帥?”
遲逢點頭,客觀評價:“帥。”
周林溪眼睛一亮:“那你跟他……”
遲逢趕緊打斷:“他可有喜歡的人,我跟他沒暧昧關系,一點兒也沒。”
不等周林溪再問,遲逢又補上一句:“如果有,那就是在亂.倫。”
周林溪:“……”
她有些失望地“哦”了聲,看來遲逢對這個突然冒出來的哥哥真沒那意思,“知道,知道,我不亂點鴛鴦譜。”
很快到了放學,學校大門打開的時間,遲逢上午穿的T恤沒幹,濕濕皺皺地搭在一邊,好在外套很薄,已經幹得七七八八。
天邊堆積起烏雲,她套起外套,掃了眼桌角處放着的破傘,沒拿,出門找蔣奕川。
西臨市近日氣溫驟升,但這家酸菜魚的生意還是很好,幾乎坐滿了人,沒一會兒蔣奕川便來了,他身量高,遠遠地就能從人群裏一眼揪出來,遲逢笑着沖他招手。
蔣奕川在她對面坐下,長腿一伸,很利落,“最近怎麽樣?”
遲逢笑說,“挺好的,你怎麽樣。”
蔣奕川看她近乎拉到下巴颏兒的外套拉鏈,不答反問:“不熱?”
“還好,你來西臨幹什麽?”
“有個項目在這邊開工,過來盯一下,阿姨身體還好嗎?”
“最近挺好的,沒怎麽發病。”遲逢說着,拆了一次性碗筷,洗茶杯倒茶給蔣奕川,再往自己的杯子裏倒,大麥茶的熱氣湧上來,說實話,她有些熱了。
等鍋底上來煮上魚時,她是徹底受不了了,什麽形象和臉皮全都抛之腦後,幹脆脫了外套,埋頭小口小口吃了起來。
蔣奕川看了她的文化衫兩眼,忍了又忍,才沒問出口來。
算了,小姑娘臉皮薄。
他怕他一問,她又得把外套穿上。
店裏熱氣蒸騰,人群熙攘,聊天聲、碗碟磕碰聲、鍋底的沸騰聲交織出滿滿煙火氣。
即便頭頂的電扇瘋狂賣力轉着也沒能驅散一點熱氣。
方柏林扯着領帶,滿臉無奈,不滿地沖對面的人說:“真是搞不懂你,大熱的天,來這破地兒吃什麽魚火鍋,連個空調都沒有。”
方柏林覺得自己近十年都沒有過這麽狼狽的時刻,後脖頸汗津津的,外套還不敢脫,一脫後背一準一大片印兒,只能解開兩粒襯衫紐扣,簡直可以說是衣衫不整。
來學校的時候他尚來注重形象,必不可少一身筆挺西裝。
眼下被這活爹帶來這老破小的店裏,食客全都生活感十足,唯有他在其中西裝革履,倒顯得像個異類,他只能祈禱別碰見認識的人。
靳越則穿得格外休閑,後背靠着椅背,随性舒服得像在自己家。
他漫不經心眼皮一撩,漆黑的眼睛掃了方柏林一眼,淡淡道:“外套是你的命?脫了能死。”
“你先別管我死不死的,我看你不吃這頓活不下去。”
“是,回國第一頓,不吃這個倒不過來時差。”靳越半真半假道。
方柏林邊脫衣服邊咬牙切齒,“以後別求我給你管這破學校。”
靳越随口道:“行,股份吐出來,明天我重新找個人。”
方柏林:“……”
“為個破魚,你舍棄我舍棄得那麽幹脆?”
靳越笑了下,沒應聲,開始往鍋裏下魚。
方柏林吃了兩口之後還真香了,挽起襯衫袖子大快朵頤起來。
吃到一半,他晃眼看到件文化衫,突然笑了起來,“我去……輸了叫爹?”
那是件POLO領大紅色文化衫,背後的字很大很嚣張,特別是那個“爹”字,穿在瘦瘦的小姑娘身上,格外惹眼。
靳越轉頭,視線漫不經心掃過去,看見個埋着頭的後腦勺,頓住。
只是一個後腦勺他也能一眼看出那是誰。
何況,對面還坐了個并不陌生的男人。
方柏林嘴上不停,“這店裏最惹眼的除了我就是這個‘輸了叫爹’了,我謝謝她,替我分擔了一半的目光。”
“你別說你還真別說,這魚挺牛,菜單那麽簡單花樣那麽少,就連鍋底都只有酸菜鍋這一個選項,得有兩把刷子才能把生意做得那麽紅火……诶你看什麽呢?這文化衫有那麽好看?”
方柏林擡眼看去,“文化衫”正轉頭收拾放在她身後的包,低低挽住的馬尾動了動,小半邊側臉露出來,臉因吃了熱熱的東西,粉白粉白的,看起來年紀很小。
這麽再一看,那件大紅色的文化衫似乎順眼了不少,他眼見着女生吃飽喝足後,偷感很足地套上外套,覺得更有意思了。
衣服是迫不得已穿的?
方柏林笑着,嘴都張好了準備說點什麽,擡眼一看靳越,他立馬閉嘴,愣是把到嘴邊的話生生憋了回去。
靳越此時已經回過頭來了。
視線垂着,不知道在看什麽。
很奇怪,明明他還是和之前一樣沒什麽表情,但方柏林感覺他似乎沉下了臉,眼底的平靜被冷漠取代,全身上下,似乎就連頭發絲都寫滿了不爽。
就這要殺人的氛圍,誰還敢說半個字。
他好奇不已,難不成,靳越跟這小姑娘之前有過一段?
這麽想着,他又偷偷擡眼看去,和“文化衫”一起起身的,還有對面的一個男人。
方柏林看向靳越的眼神不免多了幾分同情。
難怪了。
天邊幾個雷從雲層間滾過,轟隆隆地悶響,屋內悶熱到極致。
等遲逢收拾好東西出去,又開始下起了雨,雨點稀疏地落上水泥地,有慢慢把地面填滿的趨勢。
空氣中翻起一陣土腥味,她轉頭問蔣奕川:“你帶傘了嗎?”
蔣奕川搖頭,“我讓司機接我,你等會兒,車裏有傘。”
遲逢轉頭沖他笑着擺手,“t就在對面,我得趕緊跑進去,一會兒下大了麻煩,下次帶葛喜雙去找你玩。”
蔣奕川乍一聽見那個名字,站在原地看她跑開,定住了一樣,沒再說話。
屋內,靳越心不在焉地瞧着店員拿過來放在他手邊那把黑色的傘,挺煩。
剛不知道怎麽,聽見打雷,鬼迷心竅就開口跟人借。
方柏林在對面笑得邪門。“不追出去?人跑了,可淋雨了啊。”
靳越再開口時,不耐的情緒已經掩去,“借來自己用的。”
“是是是,你自己用,誰啊,說說。”方柏林邊說着邊扭頭朝外頭看,那道身影過了馬路,套在身上的外套很薄,被雨點打濕的部分變得透明,透出紅來。
靳越垂眼瞧着碗裏放了很久,已經涼了膩乎上的三兩片魚,沒吭聲。
“我看你輸得很慘,得叫人小姑娘爹了,啧啧啧……”
“叫你行不行?”靳越擡眼看他,“爹,送我套房,也不用多貴的,新開盤的禦庭園就行。”
方柏林:“……”
沒臉沒皮。
一轉頭,瞧見那個跟文化衫一起的男人上了輛邁巴赫,他随口說:“吶,借什麽傘,讓你情敵送送你得了,還挺有錢。”
靳越的臉瞬間沉了下來,眼神晦暗不明。
下一秒,像再也待不下去般徑直起身,“走了,你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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