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3 ? 未來探花他債主(十七)

33   未來探花他債主(十七)

◎他究竟是何人?◎

夜間的汴梁城燈火通明, 摩肩擦踵,吆喝聲絡繹不絕。

趙佶行于長街,暗衛隐于影中相護, 身側有一近侍相伴。

趙佶眼見這副盛世繁華之景, 心中歡喜自得。

“米蒼穹,這是汴京。”

他的汴京。

被喚作米蒼穹的近侍斂目垂首,恭敬道:“您治理有方。”

趙佶滿意地笑了。

走着走着,他便行至小甜水巷, 腳步不停,毫不猶豫地走入其中。

陰影中的暗衛默默嘆了口氣。

小甜水巷是汴京最繁華的煙花之地,達官貴人、富家子弟,常來此處尋歡作樂。

趙佶屢次溜出宮,是這裏的常客。

美人于樓上搖手嬌笑,身姿曼妙, 皮膚白皙如美玉,勾人奪魄。

趙佶仰頭看了一會兒,擡腿便要邁過門檻, 風聲忽響, 一片青色的落葉從他眼前飄過。

餘光中一道赤色身影掠進這花樓旁的小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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趙佶想起諸非相,腳步方向一轉,跟了過去。

米蒼穹心下訝異,卻緊随其後。

赤影在巷中左穿右轉,幾乎晃花趙佶的眼睛, 可從始至終,那道赤色身影一直在趙佶的視野之中。

不知行了多久, 月光皎潔, 花街上原本的喧鬧聲變得遙遠又模糊, 一切都變得安靜起來,趙佶驀然回神,驚訝地發現自己竟不知不覺随着那道赤色身影到了一處僻靜之地。

此處荒無人煙,趙佶驚慌地回首張望,本該一直追随他的米蒼穹不見了蹤影,更遑論暗中相随的影衛。

趙佶心中漫上遲來的後悔。

大約在一年半以前,趙佶曾偷溜出宮,被人發現蹤跡,遭人刺殺,幸得江湖名俠方歌吟相救,但不是任何時候都會有人從天而降伸以援手。

若身前之人心懷不軌,趙佶只怕是無命回宮。

赤衣人駐足回首,迎上趙佶警惕驚慌的目光,月光照亮他的面容,正是趙佶一個多月之前見了一面便念念不忘的諸大師。

雖說念念不忘,但不管是蔡京還是諸葛太傅都無法将諸非相帶至他面前,在這種境況下與諸非相相見,着實出乎了趙佶的預料。

“你莫非是有意引我至此?”

趙佶不動聲色,努力保持平靜,向面前的年輕人發問。

諸非相微微一笑,對趙佶晃了晃手上的酒壇:“我只是路過,是你自己跟上來的。”

趙佶瞪圓了眼睛,又四下看了一圈,欲言又止:一開始确實是他主動跟上來的……可看現在這情況,明明是諸非相蓄謀已久!

他摸不準諸非相是否知曉了他的身份,同時也不願主動暴露身份,思前想後,回憶起自己初見諸非相時想的假名,靈機一動,笑道:“我倒覺得是你想要見我——畢竟你是諸非相,一面難見的諸大師,若非有意現身,我怕連你的影子也見不着。”

他越說越覺得有道理,琢磨來琢磨去,又道:“莫非你是為一月前的事心懷歉意,特意來向我道歉?”

面前的赤衣年輕人眨了眨眼,眼中流露出一絲不解:“道什麽歉?”

趙佶:……這人竟然忘得一幹二淨?!

“‘道什麽歉’?”趙佶怒道,“因為你不給我打傘,我回家之後可是染了風寒,難受了好幾日!”

“可你看着不像沒錢吃藥的樣子,想來是被伺候得舒舒服服,應當不會太難受。”諸非相煞有介事地道,“下雨不打傘是你自己的原因,為何要我道歉?”

趙佶被他三言兩語氣得直咬牙,心想諸非相長着一張讓人有好感的臉卻偏偏有一張氣死人的嘴,如果是在知道了他身份的情況下還這副毫不留情的情況——簡直更氣人了!

“諸非相!”趙佶怒了,“你可知我是何人?”

“你不是趙宸,還能是誰?”諸非相面露不解,“莫非我記錯了?”

趙佶遲疑一瞬,疑心自己想錯了:“……我确實是趙宸。”

諸非相:“那你問什麽?”

趙佶莫名憋屈得緊:“你……你當真只是來買酒的?”

汴京乃國都,賣酒的地方多得去,怎麽就諸非相偏巧和他相遇在這花街柳巷?

諸非相:“你猜?”

趙佶:“……我才不猜!”

趙佶登上皇位八載有餘,雖也曾奮發圖強立下遠大目标,但時至今日,早已懈怠,忘卻當初的誓言,被小人蒙蔽雙眼,甚至連他自己也不願看。

但除此之外,他不算個太壞太壞的人。

諸非相看着他,想起諸葛正我透露出的信息,以及過去見到的情景。

他走過許多世界,曾見過與這個世界走向相似的歷史。

他本不用來見趙佶的。

雖然趙佶懷疑來懷疑去,但确實如他一開始所想的那般,諸非相正是為見他而來。

至于為什麽而來,連諸非相自己也說不清。

趙佶遲遲不見諸非相開口,四周只有風聲,喧鬧聲遙遠模糊,他不由自主地也靜了下來。

身為天子,此種境況下萬不該如此懈怠,但諸非相毫無動作,加上方才的那番對話,趙佶已抛卻了那個念頭。

若是為刺殺他而來,諸非相早該動手,以傳聞中諸非相的武功,根本不會給他質問的時間。

在這莫名其妙的沉默中,趙佶禁不住又開始打量諸非相。

看一眼,又看一眼,趙佶依舊覺得諸非相這般風姿的人物着實是生平頭一次見。

于月下靜立之時,當真如天山仙人一般,舉手投足都自成風流。

趙佶正瞧着,諸非相卻轉身走了,他不由失聲問道:“你去哪裏?”

諸非相回頭看他一眼,道:“當然是回去休息了。”

這四周荒無人煙,胡同巷子曲折交錯,趙佶不知自己從何處來,也不知該如何出去,便問道:“你能帶我出去嗎?”

這話似曾相識,趙佶想起他與諸非相初見時說過類似的話。

但與上回不同的是,諸非相沒有問他“能給些什麽”,而是若有所思地感嘆了一句:“你明明是汴梁人士,又像是此處的常客,竟對這地方不熟悉麽?”

趙佶:“那、那又如何?!”

諸非相沒說話。

趙佶又問:“……我看着當真像此處的常客嗎?”

諸非相挑了挑眉,露出一種“要不然呢”的神情。

趙佶默然。

雖說諸非相不知道他的身份,可被看作游樂之地的常客,他心中頗不是滋味。

諸非相繼續向前走,趙佶遲疑片刻,跟了上去。

“你若是送我回到進來的地方,我定會給你答謝。”

諸非相不說話。

“你這些天住在何處?聽說沒有一個人直到你的住處,難道你想将我帶過去嗎?看來我還是第一人。”

諸非相步伐平穩,依舊不說話。

“……”

四周愈來愈靜,繁星點點,月光如水,地面上兩人的影子一前一後,趙佶心中七上八下。

“……為何四周這麽靜?你究竟到了何處?”

諸非相停住腳步,回首看他,目光平靜。

“你認為此處很靜麽?”

趙佶微愣。

涼風拂過面頰,捎帶來細碎的聲響,似是人的抽噎悲鳴聲。

他第一反應是毛骨悚然,畢竟夜黑風高,驟然出現這些古怪的聲響,着實駭人。

諸非相微微眯眼,似笑非笑地盯着趙佶,道:“你再聽聽。”

趙佶壓下心中懼怕——不只是對那些古怪的聲響的懼怕,還有諸非相此刻的笑容——他側着耳朵,乖乖地細聽起來。

那确實是人的悲鳴聲。

他同時也聞見了一些古怪的氣味,遲來的腐舊氣息聞之欲嘔。

趙佶反射性地皺眉,視線飄向諸非相,年輕人分明淡笑着,卻令趙佶心頭發怵。

豈、豈有此理——!

不甘湧上趙佶心頭,他懊惱于自己對諸非相的懼怕,索性大聲道:“你究竟想做什麽?”

他聲音太大,風中的抽噎悲鳴聲立刻消失,諸非相沒有回應,上前推着他往前走。

諸非相的手虛虛搭在趙佶肩頭,卻有如鐵鉗一般令他動彈不得,趙佶只得順着諸非相的力道向前走。

繞過一座破舊的小屋,腐舊的氣息愈發刺鼻,周圍環境之破爛令趙佶震驚失語,難以想象這會是汴京會有的景象。

肩頭的力道消失,諸非相停下腳步,趙佶位于院口,僵硬地向裏面看去。

這破屋久沒有人住,有藏在花街柳巷的深處,少有人來,屋門毀壞,涼風恣無忌憚地往裏吹,回聲嘹亮,刺得趙佶耳朵疼;屋內深處,聚着數個黑影,蜷縮在一起,看不清面容,偶有痛苦的悲鳴溢出。

趙佶看見他們身上圍着的與此處壞境格格不入的嶄新被褥,嗅見腐臭味中摻雜的苦藥味。

屋內的人們只瞧見了趙佶,警惕地不敢言語,所有人的目光落在趙佶身上,如針刺一般。

趙佶久居深宮,即使出宮也常往繁華熱鬧之地去,他愛玩樂,鮮少深思,如今這副場景大喇喇地擺在他面前,令他啞然無聲。

院內景象不過冰山一角,趙佶舉目遠眺,只覺黑暗中處處皆是這般景象。

諸非相轉身離去,趙佶默默跟在他身後。

又是一陣亂七八糟的瞎繞,趙佶埋頭走路,百味陳雜,回過神時才發現諸非相已停下腳步,而他則走到了前頭。

身側是一條長巷,可以望見遠處的燈火,隐隐可聞笑鬧聲。

“從這裏就能出去。”

諸非相的語氣十分平淡,平淡到讓趙佶渾身不自在。

兩人只在一開始見面對峙時有過對話,彼時諸非相笑語盈盈,雖沒有過分熱情,卻不像此刻一般透着拒人于千裏之外的冷漠。

趙佶回首看諸非相,眸光閃動,不知該說些什麽。

說什麽?

說你明明知道他身份,怎麽方才還騙他?

或者問他你究竟想幹些什麽?

趙佶視線飄忽。

見過方才那副情景,他怎好意思問出口?

他索性什麽也不說,轉頭就走,信了諸非相的話,走進長巷。

牆影覆上頭頂,趙佶徹底走入黑暗,他按耐着回首看諸非相的念頭,只顧埋頭前進。

前方聲音愈來愈響,燈火愈來愈亮,趙佶握緊拳頭加快了步伐。

就在此時,一道聲音清晰地傳入耳中。

“——你的汴京。”

四個字,便叫趙佶如墜冰窟。

那聲音帶着些許笑意,語調輕快,在趙佶耳中只有滿滿的諷刺。

他猛然回首,穿過重重黑暗望向長巷的盡頭,不見那道赤色身影。

趙佶握緊了拳頭,走出長巷。

米蒼穹對趙佶的任性妄為早已習慣,官家不精武藝,卻極為貪玩,但他自诩善于做人做事,不成想竟在在官家常來的地方出了纰漏。

趙佶一意孤行跟着赤衣人在巷中亂轉,米蒼穹與一幹暗衛緊随其後,可僅僅是轉過一個拐角,暗衛與他都跟丢了人。

他不敢聲張,與暗衛一起四處找尋,随着時間流逝,始終不見趙佶身影,米蒼穹不由得焦躁起來。

那赤衣人不知是何人,但官家也許從赤衣思及諸非相,這才跟了上去——可不管那人是不是諸非相,讓官家與陌生人獨處都不是一件好事。

大約在趙佶失蹤半個時辰之後,米蒼穹冷汗淋漓,幾乎打算回宮禀報一切時,趙佶從黑黢黢的巷子中走了出來。

米蒼穹看見他的身影,驚喜交加,罕見地真心誠意地湊了上去——

“公子,您沒事吧!您——”

米蒼穹未等到回應,待湊近後看清趙佶的情況,不由愣住。

官家衣不染塵,毫發無損,可卻一副失魂落魄的模樣。

趙佶瞥他一眼,耳畔又回響起諸非相那句帶着笑意的“你的汴京”。

“……回去了。”

趙佶收回視線,大步流星地向前走,米蒼穹愣了一瞬,回味着方才趙佶目光中蘊含的情緒,緊緊地跟了上去。

官家失蹤半個時辰後毫發無損地回歸一事,除了米蒼穹與幾位暗衛無人知曉,但回宮途中官家一直保持着不正常的沉默,令米蒼穹膽戰心驚,頭一次摸不準趙佶的想法。

一整晚,趙佶一句話也沒有說,在馬車上望着車外的風景兀自沉默。

若非米蒼穹看出他确實是官家,只怕會懷疑在這短短的半個時辰內有人替代了趙佶。

夜間趙佶躺在床上,本以為自己經過諸非相一事無論如何也睡不着,可不過一閉眼,便陷入夢鄉。

他頂着兩個黑眼圈上了翌日的早朝,依舊是一副魂不守舍的模樣。

蔡京舌燦蓮花說得天花亂墜,趙佶一句也沒聽進去。

他确實立刻陷入夢鄉,卻屢屢從夢中驚醒,夢中諸多景象萦繞心頭,來回環繞,入夢立醒,醒後入夢,念念不忘,偏偏自己不能控制,直到上早朝也未讓他回神。

朝臣皆看出官家不在狀态,心中奇怪不已,但這情況委實來講不算少見——官家以往徹夜喝酒時也是類似的狀态,唯獨今日像是單純的沒睡好,所以有些奇怪罷了。

早朝将要結束之際,趙佶開口作喊人狀,蔡京做好準備,孰料趙佶一開口,竟是一句太傅。

“……太傅。”趙佶站起身來,“朕有話想同你說。”

諸葛正我猝不及防地被喊住,心下訝異,拱手應下,跟上趙佶前不留痕跡地看了眼蔡京。

蔡京面色平靜,只是略微抽搐的嘴角顯示出內心的不平靜。

禦書房內,諸葛正我悄悄觀察着趙佶的狀況,不自覺地感到擔憂。

方才在殿內離得遠,并不像此刻這般近,趙佶不僅僅像是沒睡好,眉間竟泛着愁思。

昨夜發生了什麽嗎?

他在心中思量。

出乎意料的是,趙佶罕見地問了他正經事。

諸葛正我謹慎地一一回答,并提出建議,為趙佶少見的正經姿态愈來愈感到迷惑。

正事結束之後,趙佶欲言又止,諸葛正我意識到這是重中之重,甚至有可能與官家回心轉意有關,便耐心地等待着。

“……太傅。”趙佶問他,“你知曉諸大師究竟是何人麽?”

這話似曾相識。

諸葛正我苦笑着搖頭,怎麽也不能将諸非相同趙佶回心轉意聯系起來。

“朕聽說這一個月來,諸大師同追命捕頭來往甚密……他不曾說過什麽嗎?”

趙佶不死心地追問,看起來頗為急切。

與諸非相來往甚密的是追命,并非諸葛正我,更何況“來往甚密”只是傳言中的說法罷了,讓他來回答這個問題,着實有些為難人。

諸葛正我奇怪于趙佶隔了一個月後對諸非相複燃的執着,努力回憶着,終于想到一個可以作為回答的答案:“諸大師曾說他是被一位老和尚養大的,幼時賣藝掙錢,這才練就一身武藝。”

趙佶眨了眨眼,有些失望。

諸非相賣不賣藝與他何幹?他想問的是諸非相究竟是什麽人,竟然、竟然……能讓他做那些夢。

夢中之事如身臨其境,猶如一場真實的噩夢。

諸葛正我告別失望的趙佶,回府的路上心中滿是疑問,猜測也許是昨夜官家與諸非相有一場偶遇,可偶遇後發生了什麽卻不得而知。

只希望官家能堅持得長久一些。

諸葛正我想着趙佶今日少見的正經樣,無聲地嘆了口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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