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4 ? 未來探花他債主(十八)

34   未來探花他債主(十八)

◎人見人愛諸非相。◎

追命對諸非相說起了官家的變化——其實不用他說, 民間早已莫名其妙地有了官家回心轉意的傳言,無非是追命講得更仔細些。

仔細的地方在于諸葛太傅的政敵,蔡京的反應。

追命樂不可支, 他雖忙于六扇門的事務, 但向來不會錯過朝中好戲,偶然碰見上門蹭酒的諸非相,笑嘻嘻地同他分享趣事。

諸非相一邊點頭一邊毫不猶豫地倒光酒壇中的酒,追命眼睜睜地瞧着最後一滴酒滴在壇邊搖搖欲墜, 慘叫:“你又不給我留!”

“我給你帶點心了。”

諸非相一本正經。

“…………”追命咬牙切齒,“你這點心肯定又是從金風細雨樓帶出來的!”

諸非相:“嗯。”

追命:“所以你不虧反倒賺了!”

諸非相:“對啊,真好。”

……可惡!

追命憤恨地揀了塊糕點往嘴裏塞,他其實并未見過蘇遮幕,能上金風細雨樓的人不多,諸非相大約是唯一一個既能上金風細雨樓還能被熱情地送點心的人物。

也是唯一一個會借佛獻花蹭酒喝的家夥。

追命吃着點心, 問諸非相:“你莫非窮得連買酒的錢也沒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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諸非相道:“這不是有你嘛。”

追命一噎,心想他就不該問這個問題。

諸非相蹭了酒,打聽到一些汴京城中沒有的消息, 心滿意足地打算離開, 站起身後便聽追命略有些猶豫地叫住他,問:“你在汴京城中,還有見過那位趙宸公子麽?”

諸葛正我從不對弟子有所隐瞞,信賴有加,他知道的追命同樣知道。

對于官家那日略顯古怪的表現, 追命難以将其同諸非相聯系起來。

諸非相回首看他,青年神情嚴肅, 顯然極為期待并重視他的回答。

“見過。”諸非相如此回答, 畢竟這只是件無關緊要的事情, “去花街買酒時碰見過,說了兩三句話罷了。”

追命還想再問,諸非相卻揮揮手,邁步走了,只留下一片消失在牆邊的衣角。

他坐在原位,看着諸非相帶來的糕點沉默了很久。

總是這樣,諸非相看起來很好接近,問他問題大部分都會回答,卻總是如隔雲霧,似真似假,令人困惑不已。

諸非相這個人,同樣如此。

不止追命有這種感受,金風細雨樓樓主蘇遮幕有同樣的感受。

諸非相來金風細雨樓的次數比常人多——甚至比雷損還要多,雷損不會悄無聲息地繞過守衛忽然出現在牆頭和屋頂吓人一跳,更不會說來就來說走就走,而諸非相樣樣都做盡。

起初金風細雨樓的守衛為不曾發現諸非相的蹤跡而羞愧難當,但次數多了,在蘇遮幕本人無奈接受的情況下,他們也非自願的習以為常。

蘇夢枕和諸非相在江南便相處過一段時日,對諸非相來去無蹤見怪不怪,驚訝了一小會兒,便接受了事實——這世上似乎沒有諸非相做不到的事情,越過重重守衛陡然現身一點兒也不奇怪。

蘇遮幕則是費了好大勁才習慣這件事,樓中守衛并不松懈,只有承認諸非相身法精湛才能解釋一切。他同諸非相見第一面時便認識到諸非相毫不客氣的特質,孰料這位大師還能比他想的更不客氣。

這日諸非相又在金風細雨樓的後山中冒了出來,後山風清氣爽,湖面碧波蕩漾,游魚搖曳而過,是個休閑的好天氣。

蘇遮幕沉思着往後山散心,一擡眼,便瞧見亭中悠然自得撐着腿倚柱吃點心的赤衣年輕人。

蘇遮幕:“……”

他上前友好地打了聲招呼,并在心中慶幸諸非相縱使不是友方,卻也絕非敵人。

諸非相擡眼看他,微微一笑算是回應,指了指桌上的點心。

蘇遮幕一看那點心便明白諸非相已見過蘇夢枕,嘴角不自覺地揚起,在桌邊坐下,很給面子地嘗了一塊。

點心甜而不膩,味道不錯,蘇夢枕在諸非相常來金風細雨樓後便命後廚的人準備些點心以備不時之需,他自己也常吃。

蘇遮幕很樂意看到蘇夢枕能表現得像一個孩子。

兩人談了些有的沒的,你說一句我說一句,倒也不顯得尴尬。蘇遮幕身上有文人的氣息,溫和而又平靜。

對話途中不可避免地提到了父子二人的病情,久病難除,諸非相态度明顯,蘇遮幕心知肚明。

只是……

蘇遮幕心中頗為躊躇。

樓中事務不好對外人細說,諸非相常往金風細雨樓跑——與旁人相比較而言——他算半個外人,是以蘇遮幕有想對他說的話。

如今已是初夏,諸非相在汴京停留已有月餘,汴京風起雲湧,波折不斷,雷損行事愈發嚣張,而京中莫名其妙傳開官家回心轉意的傳言,但這些似乎都與諸非相毫無幹系。

蘇遮幕曾認為諸非相入京後會掀起新的波瀾,然而縱觀諸非相入京後的種種作為,他竟像是既沒有野心也沒有願望,這一度讓蘇遮幕感到遺憾。

作為金風細雨樓細雨樓的樓主,蘇遮幕不會評價諸非相的作為,但作為一名父親,他卻有想說的話。

涼風習習,諸非相正望着湖面發呆,便聽見蘇遮幕的請求。

他請求諸非相在他死後,對蘇夢枕能照拂一二。

并非強求,只是出于一位父親的身份,蘇遮幕希望諸非相在立場變換之前能常與蘇夢枕來往。

蘇夢枕自幼體弱,在山上習武養病,蘇遮幕與他相處的時日比尋常父子少之又少,可拳拳愛子之心并不少。他看出蘇夢枕對諸非相尊敬有加,隐隐有親近信任之感,便想探探諸非相的口風。

諸非相不是能輕易拉攏的人,态度一直暧昧不明,随着相處蘇遮幕漸漸打消了一開始與其交好的念頭——與諸非相交往不能說交好,或許只能說相安無事便是最好。

“大師……您如何說?”

他正視着面前的年輕人,對方側首望着湖面,神情悠遠,遠處青山巍峨,碧空如洗,更襯的對方姿容出衆。

蘇夢枕聰慧冷靜,但卻信人不疑,疑人不信,他若是信任一個人,必定是全心全意地信賴,絕不生疑。

世人皆知諸非相與金風細雨樓有來往,若是将諸非相這麽一個态度暧昧不明的出色人物放在蘇夢枕身邊,是一種隐患。

諸非相揚了揚眉,他理解蘇遮幕的一片愛子之心,明白蘇幕遮心中隐憂,沉默片刻,視線離開碧波蕩漾的湖面,偏頭看向蘇遮幕。

蘇遮幕目光認真地回望。

“我不能給你承諾。”年輕人輕輕道,“天高海闊,我遲早要走。”

蘇遮幕微愣。

諸非相說這話時飄渺得不像此間人士,仿佛下一刻便要離開,卻比之前說所有事時都很認真。

“……是我逾矩了,大師見諒。”

諸非相鬼使神差地又開口了。

“我知道你在想什麽,不必多慮。”他淡淡道,“蘇夢枕好歹欠了我債。”

蘇遮幕聽他主動談起蘇夢枕千的“債”,面上流露出一絲古怪。

金風細雨樓倒不是連這麽點錢都還不上……可債主無論如何也不收,那蘇夢枕只能背一身債。

據說諸大師救下的小少年,似乎寫了十來張欠條。

蘇遮幕心中思緒紛紛,半點不顯,輕輕颔首。

即使諸非相未曾明言,但他已明白方才那句話是變相的表明立場。

這場談話除了他二人無人知曉,蘇遮幕莫名在意諸非相所說的“遲早要走”,然而諸非相本人卻如同沒事人一般,他便不好多問,在諸非相下山之際熱情地遞了點心過去。

諸非相:“…………”

他伸手接過,朝父子二人微微颔首,轉頭下了山。

他入京已有月餘,京中之事說來說去也不過那幾樣,風景也有些看厭了,諸非相已有了離開的打算,但想見他的人仍有許多,趙佶重回其中,思來想去,拜托諸葛正我作為牽線人,請諸非相見他一見。

諸葛正我驚異于趙佶與先前提起諸非相時相比過于鄭重的态度,領了任務後又有些犯難——諸非相來去無蹤,更遑論見到諸非相後他也不一定會答應。

追命自告奮勇,拎了好酒整好以暇地等待諸非相前來蹭酒——兩人常聚在城郊的偏僻荒院中,他仗着輕功高絕時不時地往那兒跑,就像之前一個月一般,沒有任何約定,他卻真碰見了諸非相。

院中新增了一個破舊的躺椅,赤衣年輕人阖眼躺在上面搖晃,氣定神閑。

那躺椅擺明了是用破院中的舊木材做成,追命繞了一圈,啧啧稱奇:“這是你自己做的?”

諸非相沒睜眼,懶洋洋地回答:“是啊。”

追命感嘆:“這世上還有什麽是你不會的麽?”

諸非相若是只會琴棋書畫也就罷了,可他涉及的領域多之又多,木工、手工也有所涉獵,也許還有許多追命不曾見過的特長。他身下的躺椅由于是舊木材所制看似差勁,卻穩固的很,起碼追命是沒聽見一點吱呀聲。

對一個寥寥幾日內制出的躺椅來說,質量委實不錯。

諸非相道:“生孩子。”

追命噎了一下,轉移話題:“金風細雨樓給你的糕點還有剩麽?”

諸非相依舊沒睜眼,姿态閑适:“沒剩了,你不是不想要嗎?”

追命道:“我來請你喝酒,但不拿些回報心裏有些不甘,便想同你要些點心。”

諸非相友善道:“下回我同蘇樓主說一聲,讓他送些點心到神侯府。”

金風細雨樓依附于六分半堂,與神侯府關系并不親密,少有往來,諸非相不可能不知道。

追命幹咳一聲:“這倒不必……你的好意我心領了。”

于是諸非相言簡意赅:“有話直說。”

追命道:“官家托世叔請你去見他——”

諸非相道:“不見。”

追命道:“……我請你去呢?”

諸非相:“不見。”

追命拍拍桌上的酒壇,響聲清脆:“我用這十年的女兒紅請你去呢?”

諸非相支起腿,歪着腦袋看他,眸中含笑:“你覺得呢?”

追命作思考狀:“你窮得沒錢買酒,我請你喝酒,順帶勞煩你去見一個人——不算太難吧?”

諸非相道:“麻煩。”

追命嘆着氣道:“你也麻煩。”

諸非相:“麻煩還來找我?”

追命:“官家比你更麻煩,只能來找你喽。”

若真論麻煩程度,趙佶個人自然比不過諸非相,但他是官家,官家便不是個人了。

諸非相似笑非笑:“有本事這話你親自對你那官家說去。”

追命幽幽道:“我若是有本事就不會來找你。”

諸非相從躺椅上坐起身,朝追命伸手。

追命眼睛一亮,很有眼色地掏出兩個酒盞斟酒,一盞遞到諸非相手裏,一盞放在自己面前。

“大師,您何時去?定個确切的日子?”

諸非相盯着追命的酒盞,微微一笑:“看你這麽有眼色的份上,不告訴你。”

追命:……悲哉悲哉!一失足成千古恨!

玩鬧歸玩鬧,諸葛正我得知諸非相願意見官家後便同他約定好時日,作為牽線人定好了兩人會面的時刻。

那日風清氣爽,酒樓深處的房間裏,趙佶端着茶盞慢飲,目光時不時地瞟向門口,一副緊張又期待的模樣。諸葛正我守在一旁,将他一番情狀看在眼中,分外不解。

諸非相推門而入,潇潇灑灑道:“兩位久等了。”

事實上不算久等,諸非相卡着點悠哉悠哉來,但趙佶卻已等了近半個時辰。

諸非相話未落地,便聽見一陣亂七八糟的聲音——趙佶手裏的茶水“嘩”得一下灑濕半張桌,而他本人則“噌”得站直,椅子當啷響了片刻,房間內歸于安靜。

諸葛正我側目,趙佶雙目圓睜,表情僵硬到極點,不是害怕,而是一些複雜得讓諸葛正我感到困惑的情緒。

諸非相掀袍坐下,趙佶飛快地看他一眼,扭頭看向諸葛正我,有些話不必多說,便能意會。

諸葛正我秒懂,起身告退,只留下兩人在屋中獨處。

這座酒樓二樓已被包下,暗衛在聽不見對話的地方等待,諸葛正我出了門,亦走到聽不見屋內對話的地方,安靜等待。

前前後後官家都讓諸葛正我參與到此事之中,某種程度上顯示了一種別樣的信賴,信賴雖好,諸葛正我對此能否長久卻總是抱有懷疑。

二樓彌漫着沉重的氛圍,諸葛正我梳理着與諸非相有關的事情,思前想後,還是認定讓官家變得如此奇怪的緣由是官家偷偷出宮那日曾發生過的事情。

可當事人只有兩位,若是兩位都不說,他自然也無從得知事實真相。

諸葛正我的目光落在暗處的陰影中,沉吟片刻,終是收回視線,沒有詢問。

屋內兩人的對話比諸葛正我想的還要短,半個時辰不到,諸非相推門而出,,趙佶腳步匆忙,扶着門急切喊:“諸非相!”

諸非相頭也不回,從諸葛正我身側經過,與他視線交彙,禮貌地颔首致意,潇潇灑灑地離去。

趙佶沖到樓梯口,神色怔愣地看着那一襲赤衣遠去,握緊了拳頭,半晌之後,他看向諸葛正我,沉吟片刻,幽幽問道:“追命捕頭當真與……諸大師交好麽?”

諸葛正我微愣。

趙佶不等他答,又道:“若真是交好,追命捕頭也是位能人。”

諸葛正我謹慎問道:“可是諸大師對您有所冒犯?……不知他與您說了些什麽?”

趙佶幽幽道:“我倒希望他對我說些什麽。”

諸葛正我更為不解。

趙佶在諸非相那兒碰了一鼻子灰,毫無所獲,亟需抒發一腔憋悶之情,便忍不住多說了一些:“他不把我當官家。”

他說完後立時住嘴,神情糾結,背着手往方才談話的房間走:“不來白不來,太傅,我要點菜,你陪我一起罷。”

諸葛正我應是,邁步跟上前望了望空蕩蕩的樓梯,若有所思。

他知曉諸非相難以捉摸,可難道在官家面前也是那副敷衍的态度麽?

除此之外,官家的态度亦是令人奇怪。

佳肴美馔一道道擺上桌,諸葛正我與趙佶對坐,後者捏着筷子,盯着諸非相曾坐過的位置,哼了一聲:“諸大師若是多留一會兒我還能請他吃頓飯,他虧得徹徹底底。”

諸葛正我:“……”

趙佶又道:“太傅,你吃,莫要客氣。”

諸葛正我微笑:“多謝官家。”

趙佶:“回去之後太傅幫我提一句,讓諸大師知道他錯過了什麽。”

諸葛正我:“……臣明白。”

他明白什麽?

大概明白諸非相不把趙佶當官家,而在諸非相面前,趙佶也不把自己當官家。

【作者有話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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