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5 ? 隔壁小王他鄰居(四)
45 隔壁小王他鄰居(四)
◎大師你好狠的心。◎
在王憐花離去之後, 諸非相以為自己應當還有幾天安省日子能過,孰料一天都沒有,那位雨夜上門找茬的少年次日便明晃晃地來到他眼前, 既沒敲門, 也沒通知,大大咧咧地翻牆而入。
諸非相舉着小鐵鍬蹲在院子裏和他對視。
少年今日沒有瞎穿女裝,但換了張新臉,平平無奇, 看之即忘,身着黑衣,表情倨傲地看他。
“你昨日來還敲門,今日卻翻牆而至,禮數被狗吃了麽?”
“被你吃了。”王憐花上前,站在旁邊看諸非相挖坑, “你種的什麽種子?”
“牡丹。”諸非相将種子放進去,用小鐵鍬将坑拍平,随後朝王憐花示意, “要來試試麽?”
王憐花頓了頓, 竟當真作伸手狀,諸非相将小鐵鍬向前送了送,說時遲那時快,王憐花化掌為刃,對鐵鍬碰也不碰, 雙手直朝諸非相襲去,氣勢凜冽, 速度驚人, 指尖與諸非相脖頸相觸, 距離卻又轉瞬拉遠。與此同時,腹部傳來一陣痛意,通徹骨髓,令人不能動彈。
“——!”
王憐花回神時發現自己已定在原地,被點了穴道,所以才動彈不得。
在他出手之時,諸非相不僅用鐵鍬重擊他腹部,更點了他穴道。
而王憐花絲毫未察,此時心中惱羞不已,瞪着諸非相咬牙。
諸非相從地上站起身,歪着腦袋欣賞王憐花如同調色盤的神色,道:“你昨日被小僧扔出門去便應該明白贏不了我。”
王憐花不甘示弱地回瞪。
他從未遭受如此奇恥大辱,心中恨不得将諸非相碎屍萬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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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年少輕狂,小僧懂得。”諸非相負手而立,在身後晃着小鐵鍬,“便罰你站一個時辰。”
“哼!憑你也敢罰我?”王憐花冷笑,“不出一刻鐘,我必能沖破穴道,屆時你給我等着。”
“嗯,小僧等着。”諸非相微微一笑,“只希望你莫像昨日那般放下狠話就跑。”
一句話正中死穴,王憐花臉色更臭,諸非相朝他擺擺手,轉身進了屋,此後一下也沒在王憐花面前出現過。
起初王憐花暗道你輕視我遲早要你好看,不過是區區穴道罷了,待我解了穴道,你在我的迷藥下便是待宰的羔羊!
一刻鐘之後王憐花暗想這穴道倒是難解,真氣凝澀,無法流轉,有鑽研的價值。
半個時辰之後王憐花咬着牙不信邪,沒旁的心思亂想了。
一個半時辰之後王憐花站的夠久,精神疲憊,在秋日的冷風中冒了一額頭的汗,既有氣惱不甘也有疲憊。
兩個時辰将至之時諸非相慢悠悠地晃了出來,手裏端着一杯熱氣騰騰的茶,站在檐下看王憐花。
秋風瑟瑟,院中的少年姿勢古怪得像個二傻子。
諸非相悠閑地飲了口茶,向院中的王憐花走去。
少年面露警惕之色,但諸非相伸手從他頭頂摘下一片翠色竹葉在他眼前晃了晃,反手扔掉。
“如何?”
諸非相悠哉地問他。
王憐花不說話。
不說話就是解穴進度不理想。
諸非相笑得很狡黠:“再試試,你若成功小僧就請你喝茶。”
王憐花本來不想看他,但諸非相話說得太自在太令人不愉快,忍不住橫他一眼:“我才不稀罕你的茶!”
諸非相:“那請你吃點心?”
王憐花:“不稀罕!”
諸非相來之前王憐花便琢磨出一二三四,他本就聰慧,頭腦靈活,諸非相來了一刻鐘不到,王憐花終于解開穴道。
解開穴道後的第一件事,王憐花便是向諸非相襲去,但他用那種古怪的姿勢在風中久立兩個時辰之久,四肢麻痹,邁出去第一步便險些摔個狗啃泥。
好在諸非相伸手揪住他後領,拎着人進了屋,這回王憐花倒是安靜了,只是臉色臭得不能看,不管掙紮還是不掙紮都已經掉了面子,再看諸非相,心裏更加不開心。
諸非相把點心和茶壺往他面前推了推,用眼神示意王憐花自己動手。
王憐花心道不是要請他嗎?怎麽你自己卻一動不動。
諸非相吃着點心和王憐花眼對眼,僵持片刻,王憐花為自己斟了盞茶。
諸非相立刻道:“不是說不稀罕嗎?”
王憐花早有準備,瞪他:“我說什麽你都信?我若說你欠我五百兩你信不信?”
諸非相笑了笑,沒有說話,看起來竟然挺愉快。
王憐花喝了茶,又吃了點心,屋內靜谧,諸非相望着屋外發呆,神色淡淡,摸不透在想些什麽。
他視線飄過去,打量一會兒,問道:“你叫什麽?”
諸非相看向他:“你先說。”
“……王憐花。”
“諸非相。”諸非相像往常一般介紹自己的名字,“‘凡有所相,皆為虛妄,若見諸相非相,即見如來’,小僧姓諸,名非相。”
王憐花有意挑釁,問道:“為何你不叫諸相?”
諸相非相,姓諸名相比姓諸名非相好接受也好理解的多,怎麽偏偏取了“非相”?
諸非相挑眉:“哇。”
王憐花一怔:“?”
“上回有人這麽問小僧是很久以前的事了。”諸非相愉快地說,“很少有人會這麽問,雖然你是找茬,但問這個問題還是讓小僧感到高興。”
王憐花不耐煩了:“那到底為什麽?”
諸非相微微一笑:“不告訴你。”
“……”王憐花發現諸非相實在是個難對付的人,“端了石觀音老巢的人是你?”
“是。”諸非相笑了起來,不想談已經發生的事,另起話題,“你在小僧這裏待了兩個時辰多,王夫人不會擔心麽?竟然也沒一個人來尋你。”
王憐花眼神閃了閃:“你有什麽厲害的?母親倒不至于因為你而擔心我。”
諸非相看得分明,別開臉不去看王憐花,點着桌子道:“被小僧定了兩個時辰還這麽說,看來你想在院子裏待一個晚上。”
王憐花咬牙:“……你給我等着,你這假和尚。”
江湖上傳諸非相和藹善良,雖殺了石林洞府上下數十人,但本意是好的,對他敬仰之人不在少數。
可王憐花同他相處不夠十二個時辰,只覺得此人可惡至極,笑盈盈的臉說最損人的話,值得敬仰之處絲毫不見!
諸非相開始趕人,他大早上的陪王憐花耗了兩個時辰,現今也該去外面填肚子去了。
王憐花沒有留下的理由,但見諸非相悠游自在的模樣心中就是不得勁,偏偏諸非相合上門朝他揮揮手,友好地說了聲“從哪兒來就從哪回,翻你的牆吧”,随後攏着袖子便往外走。
王憐花心頭憋悶,轉身躍走。
府中一如往常般寂靜,瞧見他的下人都屏氣凝神不敢多言。王憐花揮袖回到房中,坐在書桌前對着書看了約半個時辰,下人敲響房門,請他去與王夫人一同用膳。
王夫人總在小樓獨自用餐,王憐花不知是該意外還是不意外,應了一聲,起身後匆匆攬鏡卸下易容,将衣裳整理一番,推門而出。
桌上已布了飯菜,王憐花去時王夫人未至,大約過了半炷香的時間王夫人才款款而來。
他恭敬地向王夫人行禮,王夫人輕飄飄地瞥他一眼,微微颔首。
兩人入座。
王夫人問道:“你去了隔壁?”
王憐花乖乖道:“是。”
王夫人擡眼看他,又問:“敗在他手下了?”
王憐花垂着眼:“……是。”
王夫人輕笑一聲,卻沒有問他是如何敗在諸非相手下,似乎只要知道結果就好,對自己兒子的心情和身體毫不在意。
王憐花嘴裏發苦。
一頓飯安靜不已,連碗筷碰撞聲也輕微不可聞。飯畢之際,王夫人才再次開口,叮囑道:“諸非相脾氣古怪,你探探他的口風,最好将他拉攏為己用。”
“是,母親。”
王憐花乖乖地回答。
目送王夫人離去,王憐花瞥見桌上佳肴,心中被諸非相惹出的火氣此刻也盡數熄滅,呆立片刻,甩手離開。
*
第二天。
諸非相又看見王憐花從牆頭越過來。明明有正經的路他不走,非要橫穿竹林翻牆而來。
不過諸非相是個比起走正道也更喜歡翻牆的人,所以對王憐花翻牆這一舉動沒什麽反應,不管怎麽樣,總比王憐花穿着女裝來惡心他強。
他只覺得王憐花比自己還無聊。
若非無聊,怎麽還會在連續兩次吃癟後還來見他?
總不至于是喜歡他喜歡得要死。
“三天。”諸非相朝他豎起三個手指,“連着三天來找小僧是想體驗被扔或是點穴麽?沒想到你竟然有這樣的癖好。”
王憐花笑道:“你一個人無聊得緊,我來陪你解悶你還不高興麽?”
諸非相也笑:“你不覺得你來了之後小僧更不高興了麽?”
王憐花作驚奇狀,上下打量他一道,誠懇道:“不覺得。”
諸非相贊嘆道:“王施主,你這臉皮倒是不薄。”
王憐花皮笑肉不笑:“諸大師過獎了。”
諸非相露出一種很滿意的神情。
看來他确實喜歡別人這麽稱呼他。王憐花在心裏想。
一個稱呼而已,王憐花倒不至于揪着這點不放,一聲喊出口之後再喊便沒了顧忌,只是不管何時只要他稱呼諸非相偏偏要加上姓,“大師”與“諸大師”之間總有一層距離,即使王憐花顯得乖巧近人,在那聲稱呼下卻似乎有一層看不見的牆。
諸非相懶得管王憐花怎麽想,他只是因着王憐花一直不變的稱呼響起了過去的事。
他們是“大師”與“諸大師”混着叫。
他們。
那些事恍如昨日,閉眼就能想起當時的情景。
諸非相擡眼看向王憐花,對方今日依舊頂着那張平平無奇的臉,于是諸非相說:“你這張臉小僧看得有些厭了,明日你要來的話最好換張臉。”
王憐花被他這點菜般的态度弄得十分無語,忍住想翻白眼的沖動,含蓄地微笑,應了下來。
諸非相一看就知道他沒有好主意,饒有興致地摸摸下巴,竟然有些期待起來了。
王憐花此人戾氣重,不可能對旁人言聽計從,他若是聽了也不會按旁人的想法做。
所以他好好的易容了一番才去見諸非相。從院中大步經過時下人紛紛投之以驚恐的目光,王憐花只做不察,心裏滿意,并得意地在諸非相面前亮相。
倒八字粗濃眉綠豆眼香腸嘴麻子臉,鼠目獐頭,看一眼就腦袋疼。
王憐花得意洋洋,不懷好意,卻未能如願見到諸非相震驚或扭曲的表情。
諸非相表情如常,上上下下仔仔細細甚至圍着王憐花轉了五圈,伸手拍拍他的肩,誇贊道:“不錯,你腦袋裏的新奇玩意兒挺多。”
王憐花皺眉,但他皺眉之後這張臉顯得更辣眼了。
諸非相湊近了去看,笑得很開心:“我活了這麽久,也沒有見過你這種渾然天成的醜臉。”
這是誇贊嗎?
王憐花不爽:“滿意了嗎?”
諸非相點頭:“滿意。這張臉小僧似乎永遠也看不厭,每天都能看出新花樣,此刻竟有些想與你去街上逛逛。”
王憐花瞅着面前這張好看的臉,嗤笑道:“莫非是想叫我這片綠葉襯托你這朵紅花?”
諸非相豎起手指:“一,小僧不能用紅花來形容;二,要真用什麽來形容你,你應當是牛糞。”
那你不還是朵花!
王憐花一拳捶了上去,結果顯而易見,他連諸非相的衣角也沒有碰到。
即使初遇不算愉快,之後的相處也不太開心,但王憐花來諸非相宅院的次數變多,十天有七天都會來找茬。與其說是找茬,更像是找諸非相打發時間。
諸非相也樂意和王憐花待在一起,對有趣的年輕人他有着與旁人不同的耐心,并且光是欣賞王憐花每次不同的臉都是一種樂趣。
兩人去過山裏挖草藥,為了釣魚在河畔耗上一整日,甚至連中秋佳節團圓之夜,王憐花也端着月餅翻牆來找諸非相。
諸非相很意外,他知道王夫人和王憐花的感情并不親厚,不似尋常百姓,只是意外于王憐花竟然會在團圓節來找他。
王憐花大大咧咧地将圓盤放至石桌之上,道:“我這兒有月餅,你可有桂花酒?”
諸非相打了個呵欠:“沒有,你打攪小僧歇息了。”
王憐花才不信他,不接茬,斜斜睨他一眼:“我看諸大師孤伶伶得沒人陪,好心來陪你,你不謝我竟還糊弄我。”
諸非相樂了,歪頭看他:“小僧半點也沒覺得你是好心……王施主,你莫非很喜歡小僧?”
王憐花一時梗住,諸非相稱呼人是連名帶姓,加上施主時有六分的可能性是不懷好意,還有四分的可能性就是瞎稱呼。
但此刻顯然是不懷好意,等着看他說不出話。
王憐花冷笑,偏偏不如他意,作勢端起月餅就要起身離開:“沒想到江湖聞名的諸大師竟然是個自作多情不識好歹的笨人……”
諸非相撐着臉看他,眨了眨眼,微笑。
王憐花定在原地,扭頭看他。
兩人一上一下,四目相對。
風清月明,枝葉婆娑,夜風卷着落葉從兩人面前飄過,遠處傳來一聲犬吠。
王憐花又坐了回來,淡然道:“我大人有大量。”
若非不想回家,他絕不會留在這裏!
諸非相沒有太過分,偏頭笑了笑,旋即懶洋洋道:“施主大人若是想喝桂花酒,去拿便是了。”
王憐花知道諸非相放酒放食糧的地方,聞言定定看他半晌,揣着想打他的心情起身去拿了。
在外不敢有人這麽惹他,諸非相是頭一個惹他之後還安然無恙的人——因為王憐花打不過他,反倒被按在地上捶過幾頓。
雲夢仙子讓王憐花拉攏諸非相,可單憑相處的這些日子,便足夠清楚地明白諸非相絕非能拉攏的人物。
諸非相只是個鄰居。
這是王憐花給予諸非相的定位。
偌大的宅院空空蕩蕩,夜裏尤為清寂,王憐花來回一趟,只覺得這宅院清幽得像是已經死了。
而諸非相卻自在地住在這裏。
王憐花看諸非相斟酒,問他:“我若是不來,諸大師可否會一個人賞月喝酒?”
諸非相只是道:“小僧沒有舉杯邀明月的雅興。”
他已經習慣了一個人,是否有人陪着都無所謂。雖然王憐花嘴上說着是來陪他,但事實上是諸非相陪王憐花。
王憐花忍不住想:無親無故之人都像諸非相一樣灑脫嗎?
他大約做不到諸非相這麽冷靜。
長空萬裏,夜涼如洗。
杯盛圓月。
說歸說,兩人最終仍是舉杯碰盞,圓月于杯中輕晃,一時之間,兩人都沒有說話。
氣氛安谧寧靜,王憐花這會兒才覺得自己來找諸非相的決定沒做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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