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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章
“這他媽關你什麽事?這他媽關你什麽事!”
坐在輪椅上的孫科連着把這句話重複了兩遍。
當他從別的同學那兒聽說了這句話的時候,他簡直不敢相信!
那是從頭到腳的震驚,連他的小腳趾都被震驚得徹底。
孫科:“祁峰,你居然對徐起新這麽說話!”
祁峰幾乎咬牙切齒:“閉嘴。”
孫科:“好好好,我閉嘴。但這并不是因為我屈服了,而是因為我崇拜你啊兄弟!”
孫科說是要閉嘴,然而從他嘴裏出來的話卻是更多了。
孫科:“對了對了,徐起新他問了你什麽,你才這麽嗆他的啊?诶,你認識他。你居然認識他!可我居然都不知道!你們什麽時候認識的?怎麽認識的?”
成吧,孫科不閉嘴,他閉嘴。
電梯的門在兩人面前打開,祁峰推着孫科進到裏面,并按下了他家所在的樓層。
當祁峰按響門鈴,才剛剛到家的孫科母親便很快來開了門。
“你就是祁峰吧?謝謝你送孫科回來。”
那是一個稱不上有多漂亮,說起話來卻仿佛每個字都帶着濃濃母愛的女人。
當她用那種特別溫柔也特別溫暖的目光看向祁峰的時候,這個先前還渾身是刺的男孩竟有些想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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孫母:“我們孫科都提到過你好多回了。他說你聰明,人特別好,平時也很照顧他。沒想到你還是個長得這麽漂亮的男孩子。”
孫科:“我和你說過,我說過我同桌長得賊帥氣!”
孫母:“你說人沒你帥。”
诶呀诶呀,這可揭了孫科的短了。然而自家親媽,哪會在意這些。
孫科着急得脖子都要紅了,和他媽媽進行起了迫切的交流。
看着眼前的這一幕,祁峰低下了頭,道:“阿姨,那我就先走了。”
但在他轉身的時候,孫科的母親叫住了他,熱情道:“峰峰留下來吃晚飯吧?阿姨今天燒糖醋小排,很好吃的。”
祁峰原本是想把人送到就趕快回家的,但當他聽到孫科的母親對他說出那句話,他就愣住了。并且他的心裏也有了想要再留一會兒的沖動。
是去還是留?兩股意願來回拉扯着他,并讓祁峰在眼前這位母親的注視下感覺到了久違的不知所措。
在這樣的時刻,還坐在輪椅上的孫科也幫着他媽媽一起勸祁峰一起留下來吃晚飯。
那樣的姿态就好像他根本不是祁峰的同班同學,而是他的弟弟。
最終,祁峰點了頭,并和孫科一起并排坐在了餐桌前。
孫科的父親則在飯點非常準時地回了家,和孫科的母親一起坐在了兩個男孩的對面。
這對父母說了許多誇獎祁峰的話,更感謝起祁峰對他們兒子的照顧。
黑夜來臨了,但在一棟棟的公寓樓,燈火亮了,食物的香味也漸漸飄出。
屬于家的溫馨氛圍也就在此刻逐漸浸染了城市裏的居民區。
孫科的母親看向祁峰的目光中有着一種長輩對于晚輩的,說不出的喜歡。她和祁峰說着話,并夾了好幾塊看起來色澤誘人,還撒上了蔥花的糖醋小排到祁峰的碗裏。
那都要讓孫科看不過去了,他發起了些許的小脾氣:“媽,你讓祁峰自己吃嘛!人家手長腳長的,喜歡吃哪個,他還能夾不到嗎?”
孫科的母親笑了起來:“好好好,小男子漢都要自己吃飯。你們都是大孩子了。”
可是從晚飯開始就一直是低着頭默默吃飯的祁峰卻在此時開了口。
他說:“謝謝阿姨,糖醋小排很好吃。”
這樣的态度簡直要讓孫科再次震驚。
但當祁峰看向他的時候,就又恢複了之前在樓底下對他說“閉嘴”的樣子。
祁峰低聲道:“好好吃飯。”
于是孫科也只好默默扒起飯來。
兩人之間的這一小動作讓孫科的父母看在眼裏都笑開了花了,也讓這頓家庭簡餐的氣氛變得格外和樂融融起來。
晚上九點,祁峰終于到了家。當他推開父親的房門時,他的爸爸正披着一件長袖睡衣,在書桌前看圖紙。
祁父:“回來了啊,在同學家玩得怎麽樣?”
站在房門口的祁峰沒有很快回答,而是在片刻的沉默後才說道:“挺好的。”
此刻正坐在寫字臺前的,是一位非常了解自己兒子的父親。
他一聽這樣的回答,就明白他的兒子心裏有事。
他把胳膊伸進袖子裏,把睡衣穿好,起身走向兒子。
祁父:“我正好有點累了,想切點水果吃。你想吃嗎?”
祁峰:“我來切?”
祁父:“不不,你推了一天的輪椅了,歇歇吧。”
祁父挑了一個梨,一個石榴,還有一個橙子。他把小刀,切水果的小菜板和碗都拿到了客廳的餐桌上,一邊切水果一邊問起祁峰在同學家玩得怎麽樣。
祁峰:“……我把孫科推到了他家,他一路上都在嘴欠,說着一些不好笑的玩笑。”
祁父:“後來呢?”
祁峰:“他媽媽勸我留下吃晚飯,說今天她燒糖醋小排。”
那只是脫口而出的話語,卻讓祁峰在那之後就突兀地沉默了。
父親給梨削皮的聲音在客廳裏響起。它似乎成為了這片沉默空間裏唯一的聲音。
梨削好了,祁父把梨皮丢到旁邊的骨碟裏,笑起來道:“你媽媽以前也喜歡燒糖醋小排給我們吃。但是吧,一樣都是小排,我們父子倆喜歡的還都不一樣。我喜歡吃糖醋的,你喜歡用小排和番茄土豆一起煮湯喝。所以你媽媽老是買一份排骨,煮兩樣。”
在父親說到這些的時候,先前就一直沉默着的祁峰低下頭去。
但是父親溫和的聲音卻還在繼續:“她老是這樣,想要把我們都顧到。我問她喜歡糖醋的還是炖湯的。她總說她兩樣都喜歡。可其實啊,她喜歡吃腐乳的。帶皮的,肥瘦相間的腐乳肉。”
聽到這裏,祁峰突兀地站起身來,用有些壓不住情緒的聲音說:“我去沙發那裏坐。”
當祁峰經過父親的身側時,父親叫住了他。
“兒子,你一直都是個很堅強的男孩子。但你也可以不用總是這麽堅強的。在你想媽媽的時候,你可以和爸爸說。”
當祁父說到最後一句話的時候,他聲音裏的那些笑意終于還是掩飾不住那種巨大的傷感。
祁父:“因為,爸爸也很想她。”
那些已經忍了好一會兒的淚水終于因為父親的這句話而湧了出來。
祁峰又坐回自己先前的座位,在眼淚落到下巴的時候說道:“我是挺想她的,所以才會留在同學家吃飯。”
說着,他擦了一把眼睛,拿起父親剛剛切好的一塊梨,把它塞進了嘴裏。
在客廳的一角,放着一張正面朝下的相框。
它之所以會正面朝下,是因為生活在這套公寓裏的父子倆都既想要經常見到相框裏的那個女人,又不想每時每刻都沉浸在懷念她的情緒中。
那是祁峰的母親。
她死于兩年多以前的一場車禍。
她所駕駛的車在彎道上與迎面而來的另一輛車發生相撞,直接沖出了隔離欄,翻到了山下的江裏。
兩年多了,祁家父子似乎都還是沒能從失去她的悲恸中走出來。
并且這也是他們從嘉維搬出來的一個很重要的原因。
因為嘉維太小了,在工廠裏工作了很多年的人也幾乎都認識他們。
幾乎每天都會有不同的人對他們說起“可惜”或者“節哀”這類的話語。
那實在是一個讓出于悲痛中的人怎麽也無法走出來的狀态。
那也實在是一個有着太多回憶的地方。
祁峰的父母感情很好,兩人在高中的時候就認識,又都是高分子化學領域裏的專家。這導致祁峰父親的工作中充滿着與妻子相關的回憶。
在那麽幾個月的時間裏,他甚至都沒法正常工作。
還不到十五歲的祁峰看到了這些。
于是他便對他的父親說:‘我們去嘉陵吧。’
父子倆坐在客廳的沙發上,開始了一場久違了的談心。
祁父:“你媽老說我是個沒脾氣的老好人。她走的時候,也是你表現得比我更堅強。但是兒子,我總覺得……比起我來,你才是那個更沒法走出來的人。”
祁峰:“有嗎?”
祁峰拿開了父親搭在他肩膀上的手,并挺直了腰,只是坐在了沙發的前半截上。
祁父:“爸爸覺得有。你看,你都不去做那些你喜歡做的事了。你還在學校裏裝體育不好。裝得我都快信了。”
祁峰:“好好學習就是我喜歡的事。”
祁父:“那踢球呢?你以前很喜歡的。兒子,爸覺得現在你都已經不相信自己了。”
祁峰:“我不是不相信我自己了!”
太多太多的情感都随着這句話而從他的內心湧出了。
他企圖說服父親,卻是被對方的視線觸及到了更多他不願提起的東西。
祁峰:“我只是……我只是覺得過去我在踢球這件事上花費的時間太多了。我、我還讓你們待在嘉維,自己和朋友一起去嘉陵的青訓營,好久都不回來一次。”
對于祁峰的這句話,他的父親顯然覺得那是理所當然的。
祁父:“因為你很喜歡踢球,而且你也踢得很好。所以你肯定得去大俱樂部的青訓營踢球啊。”
祁峰:“所以在她出事之前,我才會有十天那麽長都沒見到她。十天!十天有那麽長,但我卻一次都沒見過她。就因為我忙着在青訓營裏做複健!”
因為祁峰所說的這幾句話,他與自己的父親陷入了一種無聲的,對峙一般的沉默。
又或者說,想要與對方對峙的,只有祁峰。
他的父親是對的。
其實,祁峰才是那個更沒法走出來的人。
被祁峰放在了茶幾上的手機亮了起來。那是他用的足球賽事相關APP給他發來了新聞推送。
此時祁峰已經站了起來,他幾乎一低頭就看到了那條新聞。
【突發!因随時可能危及生命的繼發性心髒病,塞維利亞球員徐起新職業生涯或将陷入停擺!】
祁峰站在那裏,看着手機屏幕上亮起的那條消息。
直到屏幕再次暗了下去,他便拿起手機,回到了自己的房間,并在關上房門後倚着門坐到了地上。
當他看完徐起新病情的描述,以及徐起新作為球員與俱樂部所共同作出的決定,他放下手機,并抓起了自己的腦袋。
那個問他還喜歡踢球嗎的聲音似乎在祁峰的耳邊一遍又一遍的響起。
他心想:其實,我也什麽都不懂。
簡訊從他的手機上發送到了徐起新的手機上。
——‘你在哪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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