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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5章

“我的醫生團隊，最後決定的手術方案，這些都是我自己決定的。我以為你應該只是找我來說這件事，而不是全都把話往祁峰的身上引。”

“我不是沒有找過你。相反這二十天裏我還找你談了很多次了，但你聽了嗎？”

“踢球是我自己想要踢的。我和祁峰在一起的時候想踢球，不和他在一起的時候，我就在踢球。”

“那你就應該去個不會讓你想起要踢球的地方。起新，過去你做事很穩重的。但這次你真的太心急也太莽撞了！”

浴室裏的“嘩嘩”水聲不斷地傳進更衣室裏。

而隊友們的交談聲也嗡嗡地傳入祁峰的耳中。

但這些都阻不斷祁峰腦袋裏的聲音。

那是徐起新和他的父親在那一晚争吵時所說的話語。

‘醫學的技術革新本來就不像民用科技那麽快。我在電話裏和你說過。就算再等兩年、三年、甚至是五年，情況可能也不會有很大的不同。’

‘難道就因為這樣，你就要這麽去冒險？你就這麽等不及嗎？克隆出來的羊如果不對，還可以再克隆一次。但人呢？你聽着，五年如果不夠，你就再等十年！這兩年你的心髒都沒有再出過問題，你等得起。’

‘我已經等了兩年了。兩年時間對于上升期的球員來說就已經很長了。再等十年，那就等于直接退役了。’

‘但你必須得等。起新，你還太年輕了，不明白這種程度的風險到底意味着什麽。’

吹幹了頭發的加西亞弟弟在祁峰的身旁坐了下來，拍了拍他的肩膀，似乎是想安慰他一番。

但不等加西亞弟弟說些什麽，他們的主帥魯伊斯塔就已經進到了更衣室裏。

魯伊斯塔掃了一眼更衣室裏的情況，然後他看了看自己的手表，說道：“五分鐘內，所有人都上車，祁峰留下。”

大家一聽主帥的這句話，就立馬能立馬走的馬上走，還沒準備好的則加速收拾。

五分鐘之內，這些在場上表現得極為兇悍的球員便都紛紛離開了。

在經過魯伊斯塔的身邊時，他們甚至都沒有一個人敢和這位可能正處在狂暴狀态下的主帥有任何的眼神接觸。

所有人都是一聲不吭地離開的。

但當最後離開的人跑出更衣室的時候，他依舊還是被波及到了。

當這名球員看到先一步離開的隊友們面色讪讪地靠着走廊的牆壁，站成了兩排的時候，他關門的速度也就慢了那麽一排。

那讓魯伊斯塔陡然拔高的聲音暴怒般地從那個小門縫裏沖了出來。

“你他.娘的最近踢的都是什麽玩意兒！”

這些還沒上車的球員們幾乎是條件反射性地一縮腦袋。

“這就是你想給球迷們看的歐冠首秀？你有仔細看過臺上的球迷嗎？他們當中還有穿着你球衣的孩子。他們特意坐飛機到聖彼得堡來，結果你就給他們看這坨狗.屎！這種表現去二線隊踢球都不夠格！”

快快快！快把門關上！

——站在走廊上的人連忙和那個家夥招手，讓他趕緊把那扇隔音效果很好的門給關上。

待到那扇門被輕輕地關上，所有還留在走廊上的人這才重重地呼了一口氣，而後向外走去。

擔心祁峰的加西亞弟弟似乎還想留下來，卻是被隊裏的其他人給拉走了。

“前幾輪比賽的時候他的表現不是很好嗎？怎麽最近失常成這樣？”

“不知道。但真的很不一樣，前幾輪比賽的那種跑位幾乎都沒了，有時候我甚至看到他在場上走神。也難怪教練這麽生氣。”

“好像教練原本打算讓他首發？但是覺得他的狀态不行，就換成替補出場了。但是替補出場也對場上局勢沒什麽幫助。”

走在前面的幾人邊走邊說。很快他們就想起了隊裏和祁峰關系最好的加西亞弟弟，問他祁峰是不是身上有傷。

加西亞弟弟：“祁峰的內收肌最近是有一點問題。但最主要的不是這個。”

在快要走出那條走廊的時候，加西亞弟弟又看了更衣室的方向一眼，而後說道：“是他的室友，就是之前在塞維利亞踢過球的徐起新。”

“心髒出問題的那個？”

加西亞弟弟：“對，徐起新原本決定在聖誕節之前進行心髒修複手術的。那樣的話，他就能重新回來踢球了。但現在這件事可能不是那麽确定了。”

“怎麽說？”

加西亞弟弟：“風險太大了。比一開始以為的要大。手術可能會取消。”

在房門緊閉的客隊更衣室裏，被主帥激情訓罵了八九分鐘的男孩一言不發。

他就那樣坐在衣櫃前的座位上，低垂着腦袋。

暴怒之下的魯伊斯塔在罵了那麽久之後停了下來。

他把手插.進褲袋裏，擡頭看了一會兒天花板上的燈。當他感覺那讓他怒不可遏的火氣下來了一些之後，他才走向祁峰，并坐到了這個很有天賦也聰明自律的男孩邊上。

在他坐下來的時候，已經被他訓了好一會兒的男孩甚至有些下意識地要往旁邊躲。

那讓年輕時也是個好後腰的魯伊斯塔一把抓住了他，并把人往自己這裏拉。

魯伊斯塔：“聽着小子，我知道你最近遇到了一些事。”

因為這句話，低頭任罵了好一會兒的小東風終于擡起腦袋，看向自家主帥。

他知道這不應該，但當他聽到那句話的時候，他就是一點也控制不住地紅了眼睛。

這下，先前還兇惡得不行的主帥內心一下就動搖了。

他“喂喂喂喂”了起來。

老實說，小加西亞和祁峰這兩個特別年輕的球員還是讓他有些頭疼的。

因為他們太年輕了，看起來都能當他的兒子了。

并且普通的男孩在這個年紀也絕對用不着承擔那麽大的期許與壓力。

當他把小加西亞提上來的時候，就已經有些擔心自己雷厲風行的執教風格會不會吓到這個小孩。

等到他把祁峰提上來的時候，他原本還是有些松了一口氣的。

畢竟，這個男孩已經19歲了，而且看起來有着更為堅定的意志。

但在帶了祁峰一陣子之後，魯伊斯塔就發現，這個男孩的确有着極為堅強的地方，有拼勁也有沖勁。但在某方面，他又有着脆弱的一面，是個雜揉着堅強與脆弱的男孩。

在主帥一味地罵他的時候，這個男孩說不定還能扛得住。

但當魯伊斯塔流露出那種對于他的認真關切，那句“我知道你最近遇到了一點事”卻反而成為了開啓那些情緒的鑰匙。

他試圖控制住自己的情緒，但是眼淚就是完全收不住地湧了出來。

“抱歉。”他一邊用手掌擦着眼睛，一邊說着這樣的話語：“今天我沒有踢好。”

魯伊斯塔：“別用手，別用手，對眼睛不好。”

這位主帥想要從自己的口袋裏摸點什麽出來，手帕、或者紙巾、什麽都好。

但事實是，他這兒就只有一支筆和一本戰術本。

這就，有一點尴尬了。

魯伊斯塔手搓膝蓋，望向天花板，改口道：“或者我們也可以這樣往上看。”

這反而讓還在掉眼淚的祁峰哭笑不得了。

他從自己的衣櫃裏拿出了兩包紙巾，自己取了幾張擦眼睛，又把另外那包沒拆過的紙巾給了魯伊斯塔，以避免過分的冷場。

這下，反倒是魯伊斯塔有些不好意思了。

兩人就這麽坐了一會兒，而後魯伊斯塔便試着伸手，勾住祁峰的脖子，并把這個男孩的腦袋卡在自己的脖子這裏。

魯伊斯塔：“我知道你這會兒肯定有心事。但是孩子，你得知道，你是個球員。職業球員，在世界頂級聯賽踢球的那種，能上歐冠的那種。

“你去路上随便找一個和你差不多年紀的男孩，你問問他們一周掙多少錢。1000歐？2000歐？得了吧，他們的父母都不一定能掙這麽多。那你呢？你一周能掙1萬歐。”

說着，魯伊斯塔還補充了一句：“那還只是根據現在的合同來的。”

這樣的一句話裏所蘊含的信息就有很多了。

祁峰十分驚訝地擡起腦袋看向魯伊斯塔，後者也沒給他賣關子。

魯伊斯塔：“上周的時候我遇到球隊經理，他說想要和你提前續約。他問我，你覺得以祁峰的實力以及對于他未來成績的預期來看，你覺得給他開多少工資合适。

“我們聊了聊，覺得如果想要和你再續三年的約，那你的周薪肯定不能比4萬歐低。但是小子，你覺得這就只是錢的問題嗎？”

祁峰很快就搖了搖頭。

魯伊斯塔：“對，我們所有球員的薪水都是公開的。不光俱樂部裏的人能知道，球迷也能知道。你的表現必須是得和薪水匹配的。你也得承擔起相應的責任。誰都知道，我們球員和教練就是得承擔很多。”

說着，魯伊斯塔又把擡起了腦袋的再拉近回來。

這時候的他看起來像是祁峰的朋友，也像是他的兄長或父親，完全沒有了先前訓罵祁峰時的那種不近人情和冷硬感。

魯伊斯塔：“普通人一輩子可能就只會被十幾個人指着鼻子罵。或者他運氣好一點，能指着他罵的就會只有幾個人。

“但我們要是做得不好，一天之內就能坐在車上被幾百個，或者是上千個人指着鼻子罵。等你年紀再大一點，看起來不那麽像個小孩了，他們還會當着你隊友的面對你豎中指。雖然這不是天生的，但我們就是和普通人不那麽一樣。”

祁峰點了點頭，表達了他對于這番話的認同。

魯伊斯塔于是繼續說道：

“我在意甲執教的時候，有一年冬天，羅馬下大雪。梵蒂岡關了、羅馬鬥獸場關了，博物館、家庭餐館，什麽都關了。但我們的比賽取消了嗎？

“沒有，我的男孩們在雨夾雪裏穿着短褲踢了90分鐘。

“所有別人克服不了的問題，我們都得能克服。不然你就不該做球員。”

在其他人都離開了大約二十分鐘後，換上了俱樂部冬裝的祁峰和教練一起來到了大巴車上。

當他走上車的時候，他的所有隊友都已經在大巴上坐了一會兒了。

這種迎着所有人的目光上車的感覺真的很不好，也讓情緒本就不好的祁峰低下頭來，就只是看着自己的腳下往後走。

他在出來的時候都沒照鏡子，也就不知道他的眼睛還是紅紅的。

當加西亞弟弟喊着他的名字向他揮手時，擡起頭來的祁峰就讓很多人看到了他現在的樣子。

——那是剛剛哭過的樣子。

這讓他還沒走到加西亞弟弟那裏，就直接被隊裏的頭號球星蒙托羅直接給截走了。

蒙托羅也沒說話，直接上手拉人，還在祁峰被他撈到了自己懷裏之後用拳頭鑽起了他的腦袋。

大巴發動起來，這位馬競神鋒也開始安慰起隊裏的小鬼。

蒙托羅：“教練罵你了？”

祁峰搖頭，他極力否認。

蒙托羅：“壞小鬼，居然還騙人。我都聽到了。”

看到懷裏的超級新秀掙紮得厲害起來，蒙托羅也實時地展示了自己的紳士風度，幹脆地防守。

蒙托羅：“其實能被他罵，有時候是件好事。怎麽，不信啊？”

祁峰整理起自己的頭發，顯然是脾氣還在着呢，一點都不信這位隊內頭號射手的話。

蒙托羅：“我剛來馬競的時候也經常被他罵。”

祁峰怔了怔，看向這位隊裏的“關鍵先生”：“老大為什麽要罵你？”

蒙托羅：“他覺得我還不夠努力，太懶惰了。他那時候的脾氣比現在還壞，說我踢得這麽差，是在犯罪。但我那時候已經是隊裏排名第二的射手了，覺得特別不服氣。”

說着，這位現任馬競神鋒便看着祁峰那紅紅的眼睛，沒能忍住地揉起了他的腦袋。

蒙托羅：“小子，你怎麽不想一想，我們的主帥得多在意你才能讓全隊都坐在車裏等着他把你罵完？”

這麽說……好像還挺對？

祁峰撓起了腦袋，并對蒙托羅說了一句“謝謝”。

蒙托羅則只是笑了一下，道：“謝什麽，趕緊來幾個助攻才是真的。”

說罷，他就拍了拍祁峰，示意他這個臭小子還是和隊裏的小朋友去一起玩吧。

祁峰在車上搖搖晃晃地又往後走了幾排，這就回到了加西亞弟弟的旁邊。

在交談了幾句後，祁峰便拿出手機，并打開了和徐起新的聊天對話框。

他不過才只是往上翻了一會兒，就看到了那段讓他感到哽在心口的聊天記錄

徐起新：[我來聖彼得堡看你的歐冠首秀吧。]

祁峰：[還是不了吧，我明天不首發。也不一定能上場。]

徐起新：[會能上場的。而且，我也不想錯過你的歐冠首秀。我已經買好那個區域的球票了，你可以往老地方看。]

祁峰：[但是聖彼得堡現在已經很冷了，而且還遠。我不想你太累了，就……還是在家裏等我吧。]

這段發生在他和徐起新之間話語顯然比十多天之前的要生硬了許多，也讓祁峰心裏難受得厲害。

魯伊斯塔說的對，雖然他還沒和教練說起過這件事，但他的确“遇到了一些事”，一些讓他感到內心很難承受的事。

他知道，以他這十多天來的糟糕表現，教練和隊友們之所以對他那麽寬容，全是因為他年紀還小。

而他家起新因為心髒的原因而職業停擺的那年，則正好就是和他現在一樣的年紀。

19歲。

直到現在，他都還是無法想象，那年的徐起新一個人在馬德裏遭遇了這樣的變故，他到底是怎麽挺下來，并在回到嘉陵後用那麽溫柔、甚至是帶着笑的樣子來面對自己。

在兩年後的今天，依舊是他家起新，需要作出這麽重大的一個抉擇。

可他卻一點忙都幫不上。

而把他的心戳得最痛的，則正是起新的爸爸說的那句：‘我不希望他為了跟你一起踢球就冒那麽大的險。’

有句話他一直想問徐起新，卻又不敢問。

——‘你是為了要和我一起踢球，才這麽着急要做這臺手術的嗎？’

他希望能夠和起新一起，穿着馬競的球衣，站在歐冠的賽場上。

但當他在深夜被噩夢驚醒，他會在緩了好一會兒之後想起母親去世那年的事。

那個時候，他就在嘉陵FC的青訓營裏，接到了來自他父親的電話。

‘小峰，你媽媽出了車禍……’

他痛恨那年的自己因為踢球而沒能在出事那天的早晨見到媽媽的最後一面，他更痛恨自己沒能在那兩周的時間裏，多見她幾回。

他再也不想，再也不想讓足球與失去重要的人拼接在一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