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 事情始末

第20章 事情始末

林子謙盯着陳員外的眼睛:“自我們昨日過來,您一邊急着想要女兒康複,一邊又不想讓手段更高明的人給霜兒姐姐治療,難道不是自相矛盾嗎?”他搓了搓手,肉乎乎的小手還沒脫離孩童的稚嫩:“我已經沒有爹和娘了,霜兒姐姐這麽敬重你們,我不想她因為生病而不得不去面對要離你們而去的痛苦……”說着嘴巴一癟,看着又像是要哭。

陳員外簡直要腦袋大,這小家夥昨天來的時候也不見這麽愛哭啊,怎麽和自家閨女見過一面就跟結了八拜之交似的這麽共情?但是聽林子謙說自己已經沒有爹娘了,又說不得一陣同情,這孩子這麽小,又早慧,看樣子是吃過苦的,能和自己女兒有共情感似乎也就說得通了。

但是講實話,林子謙雖說經過了大難,但是到底也是沒真的吃過什麽別的苦,陳員外能被說動,一部分功勞确實要歸功于他的腦補能力。

過了好一會兒,蘇一才從陳霜兒的房間裏出來,表示陳霜兒的問題已經被根治了,只是看她似乎精神不振,反而更加悶悶不樂的樣子,希望陳員外還是能去開解一二。

陳員外倒是沒有一點意外,徑直進了陳霜兒的房間,沒想到陳霜兒在裏面又說要将蘇一和林子謙又請進來,陳員外看着女兒布滿淚痕的臉,不忍心拒絕,只能答應。

林子謙進了陳霜兒的房間,不做聲打量她:雖然看着陳霜兒還是滿面蒼白,但是由內而外臉上微微透出一點點紅光,額頭上還布着一層薄汗,想來是方才疼的還沒有緩過來,不知道這會兒把人都喊進來是想說什麽。

陳霜兒看着要緊的人都到了,由侍女攙扶起來,向三人行了個大禮。

林子謙微微避開了,蘇一倒是名正言順的受了,陳員外則是趕緊把女兒扶起,口氣心疼:“你這是做什麽!”

陳霜兒撐着身子借着陳員外的力氣坐回床上,眼中含淚,神色悲戚:“爹,我都想起來了……”

“啊……?”陳員外也怔愣了一下:“想起來了?”

“是。”陳霜兒垂下頭,低低的向幾人敘說了自己發病之前發生的事情……

原本陳霜兒和王家的小子就是青梅竹馬,兩家門當戶對的,男大當婚女大當嫁,二人年紀相仿又有積年累月的感情在,所以王陳兩家商量了一下,決定定下親事,挑個良辰吉日給兩個人完婚。

只是這親事将近,二人恐怕有一段時間就都見不了面了,按照村裏的習俗來說,這樣不吉利。

但是陳霜兒生性活潑,也着實不在意什麽習俗不習俗的,陳員外自小就嬌養她,養成了陳霜兒一副天不怕地不怕的機靈樣子,遂和王家哥哥約好了成婚前偷摸見一面訴說相思之情,只是當天陳霜兒等待許久也不見情郎到來,只能賭氣先回家,走到一半又擔心是不是王家臨時有事,這才無法前來,就想悄麽聲去王家看一眼,但是沒想到王家空敞着門,沒有一絲動靜,她覺得事情不對,就讓侍女先行回家叫人,自己去看一眼,誰知道這一眼,就看見了滿院子的死人,和站在一旁的爹爹和祖父……

陳霜兒環抱着自己瘦弱的肩膀,身上發顫,本就因為治療而嘶喊的沙啞的嗓子更加破損:“我本來想喊爹爹的,但是我還沒有出聲,就看見一個不人不鬼的東西站在陰影裏,我吓到了,我很害怕,那東西我看着極為眼熟,身上的皮是青黑色的,兩顆眼睛血紅血紅的,它看着爹爹的方向,我剛剛想喊出來,它就瞬間出現在我的面前了,下一秒我就什麽都不知道了……緊跟着,我就開始發瘋,每天天黑的時候,我就能看見眼前全都是王家的怨靈,我認識的不認識的,熟悉的不熟悉的,他們的魂魄都會在我的眼前飄來飄去,有的時候看着明明像是個活人,但是下一刻就會七竅流血,張牙舞爪的向我沖過來,捂住我的口鼻,不讓我呼吸,還會用手抓我的喉嚨,不讓我吃飯喝水,他們時時刻刻折磨着我,我不知道我做錯了什麽……”陳霜兒看向陳員外:“爹爹,我那天聽見你和祖父說王家被人追債,為什麽追債到王家的人會來折磨我?我不明白……我是不是做錯了什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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事到如今,陳員外也瞞不住了,他嗫嚅了一下嘴,想說什麽,就聽見一聲蒼老的聲音從門口響起:“還是讓我這個老東西來說吧!”

林子謙和蘇一麻木轉了個頭:陳三無還是過來了,不過也好,事情該說的都說了,就差個始末,這下子陳三無想要編故事也來不及編圓全了。

陳三無重重咳嗽了幾聲,佝偻着身子進了房間,看着倆修士完全沒有給他起身讓座的樣子也不惱恨,只長長出了口氣,借助陳員外的攙扶,摸了摸孫女的腦袋,找了個椅子坐着,原本花白的頭發看着更加斑駁了,把事情的始末講了個清楚明白……

蕪村,原本是一個很小的村落,地處偏僻,不管去哪兒都是路途遙遠,加之田地也不好,商業也不繁榮,村裏的人過的一直很落魄,不少村民住的房子都是用茅草和泥蓋的,雨勢稍微大一點就會坍圮,還有不少人因為活不下去,只能扒地裏的野菜和樹皮吃。若是遇上饑荒的年頭,就賣兒賣女,同村之間的人易子而食——陳三無就是出生在那樣的年代裏。

他本來是要被吃掉的。

爹娘帶着他長到五歲,實在是熬不下去了,家中的薄田裏,能吃的地龍、野草、樹皮都已經被啃食幹淨了,光禿禿的一片,實在是餓的狠了,他娘就會抓着一把土,塞到他嘴裏,若是咽不下去,就拿水活開,往他的肚子裏面灌,滿嘴的苦澀泥沙的味道,他至今都還記得清清楚楚,即便是現在,若是吃飯的時候不小心吃到小沙粒,還會突然覺得滿嘴的土味揮之不去,連飯都沒有辦法吃。那個時候的陳三無,瘦的皮包骨,小孩子黑黑緊緊的一層皮死死貼住骨頭的邊兒,滿身的髒灰,眼睛是黑而無神的,顯得腦袋和肚子特別大——肚子裏都是因為喝泥水太多脹的氣。

脹氣脹的狠了,整個胃都是撐得圓滾滾的,晚上睡覺都想吐,睡也睡不着,陳三無就是在這種充滿奇異感的又餓又撐又困又精神的複雜生活狀态中,迎來了他生命中的死亡預告——陳三無的娘病了。

這種災年,病和死就是可以直接挂鈎的,活都活不起了,誰又有錢能夠治病呢?

陳三無的娘病的昏昏沉沉,沒有意識,整張臉都凹陷下去,布滿了斑斑點點,身上青一塊紫一塊,不是挨打挨得,就是消磨的,唯獨肚子高高凸起,卻也不是吃泥水吃的,而是肚子裏還懷着一個小的。

這個孩子懷着,也許是為了用來吃的。

陳三無的娘意識昏沉的時候總說想吃肉,想吃肉,陳三無就知道,自己的日子差不多要到頭了。他近來見到從小一起的玩伴一個一個都消失不見了,他知道,要輪到他了,他可能會消失在爹娘的口中,也可能會消失在隔壁帶着孩子的鄰居王伯的嘴裏。

陳三無雖然還不明白生死的概念,但是他知道,他應該還不想死,不想這麽早的就再也看不見天空,再也聽不見鳥叫,更不想知道自己活的這麽大的目的就是為了填飽別人的肚子。

所以他想逃,可是這麽偏遠的地方,他就算是逃跑,也沒有地方可以去,甚至會在到達下一個村落之前就先丢了小命,他才五歲,五歲的孩子也許對危險有本能的感知,但是卻沒有應對危險的能力。

他也不是修士,像林子謙這樣的孩子即便是只有六歲,也能在到達下一個地點之前自保,所以陳三無只能躲在一個茅草垛裏,等着有一天人們發現他餓死的屍體拿去分食,或者他爹趕來将他從茅草垛裏抓出來,送給他娘當成最後的口糧,不管是哪一個,都是同一個結局。

果然沒有多久,陳三無的爹就将他從草垛裏拽了出來,陳三無閉着眼睛等死,他爹卻拽着他往家裏奔,嘴裏一直大聲嚷嚷着,說他娘親活過來了,整個蕪村都有救了!

蕪村有救了是什麽意思?

意思就是所有人都有飯吃了,病有救了,能有水喝了,再也不用擔心會受餓受凍而死了。陳三無看着自己的爹牽住自己的手,忍不住微微纏鬥起來,那種噩夢一樣的日子終于過去了嗎?他擡頭看天,天不藍,泛着一股子青紫的顏色,和他身上青紫的顏色是一樣的,透着一股子邪性。

但是他沒有時間想這個,他想的是:不用被吃了,也不用吃泥了,真好。

緊跟着,蕪村的田地變得肥沃,土壤肥了,養的家畜家禽也都肥了,緊跟着馬匹、蠶絲、魚産一切都興盛起來了,甚至連外出的路都變得便利了許多,在短短幾年的時間內,蕪村就變成了一個富庶的小村落,人口也漸漸變多,所有變得富庶的人家,賺了錢的第一件事,就是在家宅之中修建了小佛堂,甚至不修家祠,或者說寧可把家祠變成佛堂的附屬品,也要先把佛堂給修起來。

而蕪村之中沒有那麽富裕的家庭,就在蕪村裏找了個風水最好的地方,合資修建了一個大的佛堂,日日來上香祭拜,香火旺盛的很。

陳三無從他病愈後日漸信仰佛像的娘親那裏知道,這個佛,叫做福祿祥瑞功德笑面佛,他少不更事的時候還暗地裏嘲笑過這個佛像的名字怪裏怪氣的,被娘親知道了,發了好一頓脾氣,甚至叫陳三無的爹打了他一頓。他至今記得他爹請出家法的時候咬的很緊的牙關:

“你知道什麽!這佛是咱們蕪村的恩人!”

現在回憶起來,他爹那會兒恐怕不止是生氣,還怕他會輕易的死,可能他們早就知道那佛像不是什麽幹淨東西了,害怕小孩子沖撞會直接沒了小命吧。

真是可笑,沒有食物的時候,是易子而食的畜生,有了條件,就是疼惜子女的爹娘。

再到後來,陳三無他爹也快要沒了,臨終前把陳三無叫到病床前,握着他的手告訴陳三無真相:這福祿祥瑞功德笑面佛的化身,曾經來過蕪村裏,就是在陳三無躲進草垛等死的那段時間。

那化身和蕪村的人做了約定,他可以讓蕪村短期內快速繁榮起來,但是村民要答應他的要求。

作者有話要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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