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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五章

次日一早, 孟椒坐在梳妝臺前,陳霜打了簾子進來說,“四爺醜時才回來的, 直接留宿在前院書房, 天不亮又出去了。”

孟椒微頓, “又出去了?”

陳霜嗯了一聲,然後走到孟家身邊小聲道:“聽說昨個陛下留五皇子用午膳, 回去後中毒了, 陛下大發雷霆, 将禦膳房的廚子和昨日傳膳的奴才全都砍了頭。”

說到這裏,陳霜聲音顫了顫, 那可是上百條人命, 說殺就殺了。

不過,若真是在宮裏下的毒,也不怪陛下如此動怒。

孟椒對前世這段記憶印象不深了,那會兒她待在三皇子後院裏, 關于外面的消息都是從趙誠那裏得知的,了解的不多。

收拾好後, 孟椒帶着陳霜幾個去了正院。

壽安院正堂, 大夫人範氏早就來了, 人坐在左上首。早上還有些冷,她穿一身印花柳綠羅長褙子, 梳成團髻, 額前戴着雙鳳戲珠金絲镂空簾梳, 兩鬓各插一支金簪。

孟椒對她福了福身子, “見過大嫂。”

範氏本來坐在位子上發呆,聽到聲音才似乎反應過來, 對孟椒笑了笑,“四弟妹。”

孟椒坐到她旁邊。

等了一會兒,楊嬷嬷掀開碧紗櫥從裏面出來,笑吟吟對她們行了禮道:“老夫人剛收拾好,讓奴過來請兩位夫人移步隔間一道用膳。”

孟椒笑着起身說:“那有口福了。”

範氏也跟着笑了笑,但沒說什麽。

楊嬷嬷走在前面領路,隔間便是蕭老夫人平時用膳的屋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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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進去便看到後面以三面山水圖屏風為背景,屏風兩邊各一個落地銅架子燈籠,這會兒屋子裏有點暗,燈籠點着光,右邊靠窗的地方是一個花幾和盆景,花幾上面放着一碗盛開的睡蓮。

屋子中間是一張漆木雲紋圓桌和四張鼓凳,幾個婢女正在輪流上菜,早上吃的清淡,有白米粥、水晶蝦仁、糖醋豆腐、雪梅芽菜……

蕭老夫人随後進屋,看到她們笑着道:“快坐下吃吧。”

孟椒和範氏福了福身子,不敢先坐,等蕭老夫人坐下了,她們才坐。孟椒走到範氏右下首,蕭老夫人朝她招招手,“椒娘坐我旁邊,你三嫂今日不過來。”

孟椒也沒多問,便走向蕭老夫人另一邊坐下。

這是孟椒第一次陪蕭老夫人用膳,昨日她和四爺請了安就走了,原以為要站在旁邊布菜的,當初剛嫁進謝家時,田氏就要她站在旁邊夾菜。還是後來謝長安看不下去,阻止了這些。

說家裏窮的叮當響,還搞這些,也不嫌丢人。

現在想來,覺得田氏也挺有意思的,如今不一樣了,也不知道她現在有沒有吃上沈心玥夾的菜?

蕭老夫人笑着解釋了一句,“老三媳婦說今日身子不适,我就沒讓她過來了,老五媳婦昨個娘家有事,回去了。我們自己吃。”

說完還用公筷給範氏夾了一只蝦,也給孟椒夾了一只。

至于六夫人,蕭老夫人沒解釋。

昨日請安,孟椒也沒看到六夫人。

旁的不說,蕭老夫人算得上是極好相處的婆母了,沒有太多的規矩,也不會給兒媳婦使絆子,表面上也能做到公平。

很是難得。

用完膳後,孟椒就與範氏一前一後離開。

孟椒剛回到西跨院,範氏随後就過來了。

孟椒心裏意外,不過還是請她進屋坐。

範氏換了一身淺杏色窄袖短衫和蝴蝶刺繡郁金裙,團髻上只戴了一支珍珠玉簪,打扮的十分素雅。

她看到羅漢床上做好袖子的寬大衣衫,便知是給四爺做的,眉眼柔和了幾分,誇了一句,“弟妹手藝真好,四爺有福了。”

孟椒客氣道:“慚愧,我也只會這些。”

範氏不知想起了什麽,臉上露出一絲笑,“我初進蕭府時,也給大爺做了一身袍子,只是手藝不佳,大爺穿着出門會客,喝酒擡手的時候袍子裂了口,這事被人嘲笑了好久。”

“好在大爺不生氣,還回來安慰我說,是他擡手的動作太大了。”

孟椒聽了笑,“大爺真是個溫柔體貼的人。”

“是啊。”

範氏有些悵然道:“很多人說四爺像大爺,其實一點都不像的,大爺從小就是個端方有禮的人,不像四爺,小時候淘氣的很,知道大爺怕蟲子,還用蟲子捉弄過大爺。”

孟椒微微訝異,沒想到四爺以前這麽調皮,如今是一點都看不出來。

範氏對孟椒笑着解釋,“不過那時候他還小,府裏沒人陪他玩。”

想起以前,範氏臉上露出懷念神色。

孟椒聽陳霜說起過,範氏和大爺的感情很深,兩人親事定下的比較早,很小就認識了。

成親多年,範氏無身孕,老夫人想給大爺納妾,大爺都拒絕了,還是後來範氏主動求大爺,大爺才納了範氏一個陪嫁的通房。

通房懷孕沒多久,範氏也懷孕了。懷孕七個月,大爺噩耗傳來,範氏驚得早産,生下大郎蕭忱,又過了一個多月,丫鬟生下大姑娘蕭雲。

範氏後面将通房改嫁了,自己撫養兩個孩子長大。

大姑娘蕭雲前幾年出嫁的,嫁的是範氏娘家兄長的幼子。

孟椒知道,範氏今日過來肯定是有話要說,便順着她的話笑笑,“我都不知道這些。”

範氏安慰道:“四爺性子有點悶,你不問,他是不會主動說的。”

說完她看了眼旁邊的孫嬷嬷,孫嬷嬷拿出一個做工精致的長盒子,稍微打開一角,露出裏面半臂長的人參。

孟椒微驚,不解看向她。

範氏解釋道:“這支人參是我娘家送過來的,看年份,應該有三四百年了,是送給忱兒補身子用的,不過忱兒身子弱,用不了這個。”

孟椒忙道:“大嫂,這太貴重了了,你有事直接說便是,我能幫是一定幫的。”

心裏想着是不是找四爺辦什麽事?但又覺得不可能,要是求四爺,應該直接去找四爺才對。

範氏一愣,她看向孟椒,不确定是裝傻還是真不知情,猶豫看向旁邊。

旁邊的孫嬷嬷見狀,将手中的人參遞給旁邊的婢女,上前一步行禮道:“四夫人見諒,成親那日本應該送一桌席面來的,只是當天大郎身子不适,沒吃多少就回去休息了,娘子怕大郎沒吃飽,就讓人送一桌席面去大郎房裏,可能廚房忙昏了頭,兩桌席面都送過去了,因此委屈了四夫人。”

“咱們娘子知道後,心裏難安,好不容易四夫人今日有空,特意帶着此物過來賠禮道歉。”

孟椒不知還有這個緣由,笑笑道:“原來是這事,我都忘了。嫂子不必如此客氣,這個太珍貴了,你拿回去,給我也是浪費了。”

範氏面色一緩,“弟妹寬宏大量,此物既然送出去了,哪有拿回去的道理。”

來回客套幾番,最終孟椒還是收下了。

範氏沒待多久,走之前,将她帶來的兩個燒火嬷嬷和兩個幫工婢女留下,孟椒讓葉九領着人下去。

孟椒回到屋裏,看着盒中的人參,有些頭疼道:“這麽珍貴,我們該怎麽還?”

陳霜拿着冊子過來,将人參記下,聽了這話直接道:“娘子不用還。”

然後解釋道:“且不說那日娘子受了委屈,大夫人管家多年,人情往來一向拿捏的恰到好處,她送這個,可能不僅是覺得愧疚,也可能是那日的事沒那麽簡單。”

孟椒不傻,有些東西她只是沒想那麽深,一經點撥自然就通了。

以大夫人對大郎的疼愛,若與大郎無關,不會将大郎拿出來說事。

也就是說,那日的席面,很可能是大郎故意這麽做的。

這是為何?她以為嫁給四爺,蕭寒會讨厭她,可是并沒有,他吃了家宴後當天晚上就回太學了。

相反,她與大郎之前從未見過面,而且瞧大夫人那樣子,不像是壞人。

孟椒心裏奇怪。

陳霜勸她,“本以為四爺找大夫人說開個小廚房已經不錯了,既然大夫人要送,咱們拿着便是,其餘的再想也無意義。”

應該是大夫人怕四爺怪罪,才會有此舉。

孟椒嗯了一聲。

這些幼稚的小手段,她并不放在心上。看着人參,還有種自己賺了的感覺。

中午,蕭言卿回來了,一晚上沒見,人憔悴了很多,下巴那裏冒出一茬青色。

孟椒正在用膳,見人過來,忙讓人多添一雙碗筷,再去廚房要兩個菜。

蕭言卿擺擺手,“就用這些,不必麻煩。”

他先去裏間換衣服,孟椒放下筷子,随他一起進了屋,他正摘下平腳幞頭紗帽,孟椒上前接過,然後遞給身後的花雲,再幫他去解開衣扣。

本來他也在解,看孟椒幫忙,就沒動了,低着頭看她。

孟椒察覺到了他的目光,臉頰漸漸熱了起來。

她轉移話題問了一句,“夫君進宮了?”

只有進宮面聖才會穿這一身吧,記得昨天他走的時候穿的不是官服。

蕭言卿見她現在能随口就喊他夫君,心裏有些異樣,輕輕嗯了一聲。

官服有些複雜,頸下垂白羅方心曲領,腰束球紋路方團玉銙帶配金魚袋,紫色圓領大袖紗袍、紫色襯裏,領、袖、襟、裾皆是黑邊,裏面着白紗中單,下穿紫色紗裙蔽膝。

金魚帶系得有些緊,孟椒不得不低下頭去解。

蕭言卿垂下眸子,纖細白嫩的手指纏繞他腰間,女人鵝黃色的衣領微開,露出一截瑩白如玉的脖頸,往下是油綠繡花抹胸,連綿起伏……

孟椒察覺到一只手碰了碰自己耳垂,癢的下意識縮了下脖子,沒好氣擡起頭嗔了他一眼,“四爺自己解吧。”

丢開手裏的金魚袋,轉身去櫃子裏給他拿出一身直。

蕭言卿笑笑。

換好衣服,兩人一同去外面用膳,完了蕭言卿讓人打些熱水過來。

他在湢室洗漱的時候,孟椒在外間羅漢床上做針線活。

洗完後,裏面傳來蕭言卿喚她的聲音,“椒娘——”

孟椒以為是有什麽事,便放下衣服去了裏間,打了簾子繞過屏風,就見男人散着頭發坐在床上看書。

那是一本游記,他前兩天落在這裏的,昨晚她睡前翻了翻,随手就放在旁邊了。

看到她走近,他伸出手來。

孟椒将手放到他大掌中,被他握住,拉着坐在床沿上,“夫君找我?”

他溫和笑道:“陪我睡一會兒。”

孟椒看他眼下青黑明顯,便知他昨夜可能沒睡好,猶豫了下後點點頭。

她平時中午都不睡覺的,她睡眠一直不好,怕午休了晚上會睡不着。

偏過頭對身後的花雲道:“你也下去休息。”

花雲點頭,出去後将外間的折枝幾個也叫走了,留冬蟬夏月在門口守着。

孟椒被蕭言卿摟在懷裏,她覺得有些熱了,男人閉着眼睛,很快旁邊就傳來均勻的呼吸聲,應該是真的累着了。

她便不敢動了,怕吵醒了他,也跟着閉上了眼睛。

不知是不是午間好入眠,她也很快睡着了。

再次醒來兩人已經換了一個姿勢,男人從後面抱住了她,身體起了異樣。

孟椒知道那是什麽,臉不禁一紅。

小心翼翼往前挪了挪。

身後突然傳來有些暗啞的聲音,“醒了?”

原來他也醒了。

孟椒輕輕嗯了一聲,男人搭在她腰間的手微微收緊,她意識到了什麽,忙翻過身躺正,然後紅着臉小聲提醒道:“現在是白天。”

蕭言卿手上動作一頓,他收回腰間的手,放在了孟椒臉頰上撫摸着。

孟椒擡眼看他,臉很紅,眼睛水汪汪的。

他眸光有些暗,剛才是逗着玩,現在是真的動了情,大手插進了她耳後發間。

感受到挨近的氣息,孟椒有些緊張,手撐在他胸口,還想再說些什麽,唇就被堵住了。

陳霜從外面進來,走到堂屋前,看到冬蟬夏月兩人坐在門坎上,不見其他人,微微皺眉。

她這幾日中午都會去陪楊嬷嬷用膳,老夫人離不開人,也就每日午時楊嬷嬷會有些時間。

楊嬷嬷無兒無女,平日裏獨自一個人住着,屋子裏冷冷清清,只有床和桌子,陳霜見她對自己不藏私,吃飯的時候會說一些事教她,這兩天她也會過去把屋子收拾收拾,添一些小事物。

兩人倒真像母女一樣處着。

從正院那邊出來後,她又去了前院找弟弟,聽說娘子家人要走,她讓弟弟找人買點東西送過去。

冬蟬夏月看到陳霜,起身小聲喊了一句,“陳嬷嬷。”

陳霜問:“娘子呢?”

冬蟬回她,“用膳的時候,四爺回來了,後來一道去屋裏睡中覺。”

陳霜知道娘子平日裏不睡中覺的,擡頭看了看天,“睡多久了?”

夏月小聲說:“有一個多時辰了,午時三刻睡的。”

現在都快申時了。

陳霜心裏有了數,吩咐冬蟬,“去廚房要些熱水備着,不要亂說話。”

冬蟬小聲哎了一句,趕緊跑了。

好在小廚房弄得差不多了,燒水也方便。

陳霜陪着夏月在門口守着,過了一會兒,屋裏傳來動靜,是四爺喊水的聲音。陳霜讓夏月去廚房拎水,自己進屋了。

裏間四爺穿着一件黑青色直坐在床邊,跟趴在床上的娘子不知說了什麽,娘子羞得将臉埋在了胳膊裏,湖藍色的絲綢被子,襯的娘子纖細玉臂如凝脂一樣白。

四爺臉上也帶着笑,看到她進來,将被子扯了扯,遮住娘子全部身子。

他起身道:“你先收拾着,我去趟書房。”

孟椒輕輕嗯了一聲。

等人一走,陳霜就去櫃子那裏拿了一套衣衫出來,見孟椒氣色不錯,故意打趣道:“還是四爺在,娘子臉上的笑容多。”

那倒也不是,只是剛才跟四爺說開了事,四爺說明日給她叫個禦醫過來看看。

還說他晚上再回來早點。

回來早點幹嘛?

說的讓人遐想連篇。

陳霜見孟椒又紅了臉,笑着挪了話頭道:“娘子可知今日三夫人為何沒去請安?”

孟椒起來穿上衣服,聽到這話,好奇扭過頭看她,“為何?”

老夫人說的是三嫂身子不适,聽陳霜這意思,好像還有內情。

陳霜卷起帷帳,“聽人說,昨個三爺帶了個女子回府,還将人安置在離書房最近的蘭秀院。”

這個是她中午從幹娘口裏知道的,說昨夜三房吵了起來,三夫人還跑到正院哭。老夫人讓人将這事壓下去了。

孟椒一愣,“三爺不是有好幾個妾室嗎?”

陳霜笑了笑,“這個可不一樣,聽說原本是官家千金,家裏出了事入了教坊司,第一次接客就遇到了三爺。”

三爺房裏的侍妾都是婢女出身,聽幹娘的意思,三爺似乎心氣傲着,有點不大看得上三夫人。

所以三爺嫡子明明是二郎蕭珩,卻最偏心讀書好的三郎蕭易。

“不過這些話娘子也就聽聽,娘子和四爺感情好,不用擔心這些。”

孟椒疑惑看向她。

她和四爺感情好嗎?

晚上用膳的時候,蕭言卿過來了,對她道:“明日你父母歸家,我與你一道去送送他們。”

孟椒夾筷子的動作一頓,“四爺不忙嗎?”

蕭言卿給她夾了一塊魚肚,神色溫和道:“過兩日要上朝,到時就沒多少時間陪你了。”

孟椒心裏一軟,“那好,爹娘看到您,肯定會很開心。”

蕭言卿笑笑,他主要是想讓她開心。

孟椒确實很開心,也給蕭言卿夾了一塊肉。

蕭言卿看了一眼碗裏的肥肉,面不改色吃了,“很好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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