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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六章

蕭寒回到自己院子時已經是亥時了, 他晚上沒看書,這會兒想起來有些懊悔,徑直往書房走去, 準備背兩篇文章就直接在那邊睡下。

以前他也沒這般刻苦, 自從認識了陳書, 他才知道有人竟然廢寝忘食到那種地步。

心裏這麽想着,他已經坐在案前翻開《大學》了, 就在這時候, 楊嬷嬷端着一碗甜湯進屋。

蕭寒一擡頭便看到了她, 眉頭不自覺蹙起。

楊嬷嬷面帶慈愛的看着他,目光掃過他的書案, 最後定在筆筒裏插着的糖人上, 臉上笑容微僵,她走過來委婉問:“五郎什麽時候愛吃這些東西了?”

蕭寒停下背書,抿了抿唇,心裏有些不快。

楊嬷嬷察覺到了, 臉上笑容加深道:“五郎莫要生氣,外面的東西不幹淨, 我也是擔心你。時候不早了, 五郎也不必急于一時, 今日早些休息,明日再用功吧。”

“我給你熬了些甜湯, 趁熱喝一些。”

蕭寒搖頭, “我不餓, 嬷嬷自己喝吧。”

楊嬷嬷臉上笑容收了幾分, 她能明顯感覺到,五郎現在對她越發冷淡了, 想起這些變化好像就是從孟氏嫁給四爺後開始的。

今晚五郎也是跟他們出去玩,到現在才回來。心裏忍不住有些不滿,“五郎,我說句不好聽的,孟氏畢竟不是你真正的母親,她日後或許還會有自己的孩子,你與他們姐弟倆走近,對你并沒有什麽好處……”

蕭寒突然偏過頭看她,問她,“那我該與誰走近?”

楊嬷嬷的話被噎在喉嚨中,她想說自然是白家,只是她也知道,五郎對白家沒什麽感情,所有的牽絆都來自白氏,只是白氏病逝的太早了,那時候五郎還小,他現在或許連白氏模樣都記不住。

她想了想又道:“五郎誰也不必走近,這蕭府以後是你一個人的,何必跟那些人浪費時間。”

若是以前蕭寒聽到這話或許會認同,但現在他不這樣想了。他能分得清哪些話是對,哪些話是錯,冷下臉呵斥道:“嬷嬷,是誰讓你跟我說這樣的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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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蕭府從來就屬于我一個人,蕭府是整個蕭家的,我也沒有那個能力撐起這個家,父親也不行,我和大郎、二郎、三郎他們一樣,身體裏都是流着蕭家的血脈,以後蕭府也要靠他們。”

父親對陳書的提攜,祖母和家裏人都沒有異議,因為他們都知道,陳書也是半個蕭家人,日後對蕭家有助力。

而不是像嬷嬷說的,只要顧着自己好,防着別人跟他搶蕭家。

蕭家誰也搶不走,他只要做好自己就行了。

楊嬷嬷從來沒見過這般有主見的蕭寒,整個人愣在原地,“五……五郎,我不是這個意思……”

蕭寒搖搖頭,果斷道:“嬷嬷下去吧,日後不必來我跟前伺候了,嬷嬷年紀大了,該出府養老了。”

楊嬷嬷心驚,聲音有些尖銳道:“五郎?你怎麽能這樣對我,我可是從小将你帶大的……”

蕭寒打斷她,“沒有你,父親也會安排別人照顧我長大,你平時也沒少吃回扣,我看在母親的面子上容忍你,但嬷嬷你似乎忘記了,我是蕭家五郎,是你主子,你不該想着借此拿捏我。”

說完看向她,眼神有些冷,“嬷嬷若是看不上蕭家,那便送你回白家。”

楊嬷嬷聽到這話,臉色變得煞白。

她不明白,五郎怎麽突然間跟變了一個人似的。

回白家,那自然是不成的,若是老夫人知道自己是被五郎趕回來的,定會發賣了她。

蕭寒朝外面喊了一聲,“平安——”

人被帶下去後,蕭寒看着安靜的書房,心裏有些空落落的,但又莫名感到輕松,仿佛一直束縛在肩上的枷鎖被卸了。

次日一早,孟椒便起來了,今日五郎和陳書要回太學,她得給兩個孩子準備些東西。

四爺天不亮就起來去了書房。

老夫人那裏免了請安,陳霜将早膳擺好,看到孟椒出來,說了昨晚五郎那裏發生的事,“聽說昨晚那個楊嬷嬷不知對五郎說了什麽,惹了五郎不高興,今早将人送去了莊子上,還将院子裏一些曾伺候白氏的老人也給散了。”

早上四爺也知道這事了,吩咐弟弟安排一些人給五郎用,聽弟弟說,四爺似乎心情不錯。

她心情也極好,白氏身邊伺候的那些人,奴大欺主,可能将五郎當做白氏一樣好騙,沒想到五郎是個有主見的,自己立了起來,也是好事。

午膳在松雪齋用的,孟椒聽到四爺将五郎陳書都叫去書房了,便讓人将膳食送去前院,她也換了一身衣服去了。

孟椒在次間安排膳食,陳書跑過來幫忙,留父子倆在書房裏交談。

看到他過來,孟椒說起了曹家姑娘的事,“我已經叫人送信回老家了,走的是官驿,應該半個月的功夫就能收到。”

“曹家的意思是想把親事快些定下來,我也是這個意思,明年成了親後,你就好好備考鄉試,如今你已經不是一個人了,莫要辜負了人家好姑娘。”

陳書認真點頭,“我會的。”

孟椒覺得有些事還是得說清楚,“你姐夫說等你高中了,或許還能說個更好的親事,但我覺得,你這會兒還未考取功名,人家就看中了你,可見人家更多相中的是你這個人。待日後成了親,莫要太在意曹姑娘的過去,你們倆也算是命定的緣分。”

“你平時若是有空,也可以給她寫寫信,下次太學放假,還可以去袁家拜訪拜訪,我聽袁夫人那意思,曹姑娘是不回陝西了。”

陳書點頭,“放心吧姐姐,我才不會像……才不會是負心漢呢。”

曹姑娘的過往姐姐都跟他說了,他覺得曹姑娘是個可憐人,遇到那樣一家人。

日後他若娶了她,一定會好好待她,或許給不了她大富大貴的生活,但絕不會委屈她半分。

孟椒知道他想說什麽,笑了笑,心裏并不在意。謝長安于她而言,早就已經過去了。

可能是蕭府的日子太過安逸,她對那些人已經沒有那麽多的怨恨了。

她如今只盼着,能有一個屬于自己的孩子。

四爺和五郎随後過來,五郎低着頭,看神情似乎有些低落,應該又是被罵了。

陳書偷偷給他使了個眼色。姐夫什麽都好,就是在課業上十分嚴肅,雖然他沒被罵過,但每次用平淡的眼神看他,就感覺比夫子還吓人,讓人心驚肉跳的。

用完膳,孟椒送五郎和陳書出門,蕭言卿正要一起,徐逸突然快步過來說:“新上任的楚州漕司和倉司等人,昨晚全都死在府中……”

剩下的孟椒沒聽見了,蕭言卿帶着人轉身去了書房。

五郎看向父親離開的背影,陳書拍拍他肩膀,“不用擔心,以後這些你都會經歷。”

五郎本來還有些擔憂,聽了這話,頓時沒好氣看向陳書,他也沒比自己大幾歲,還總是以一副長輩的姿态跟他說話。

懶得理他,大步向前走去。

陳書也不生氣,笑嘻嘻跟了上去,還摟着他的肩膀,跟他說自己昨晚自己想了一出上聯,問他能不能對出下聯。

兩人嘀嘀咕咕說着話,走在孟椒旁邊的陳霜笑着道:“五郎性子冷,沒想到能跟陳小郎君玩到一塊去。”

孟椒也笑,“小書那個厚臉皮,誰都嫌他煩。”

前院那裏安排了兩輛青頂油篷馬車,五郎和陳書坐在前面那輛,後面放着衣物那些。除了厚些的被褥衣服鞋子襪子,她還準備了點心、炭火、蠟燭、多種藥丸……藥丸是陳書讓她準備的,說前些日子,五郎淋雨半夜發熱,小厮出不去,差點将人燒壞了。孟椒便多準備了一些,治頭疼發熱着涼的都有。

她站在馬車旁道:“過兩日會冷,你們要多穿些衣服,莫着涼了。”

陳書掀開綠地龜背球紋厚錦簾子,朝孟椒點頭,“知道的。”

馬車噠噠出了影壁,孟椒帶着人往回走去,路上陳霜突然問起,“娘子月事是不是應該來了?”

孟椒輕輕應了一聲,“經常有推遲的時候,再等等看。”

陳霜面帶喜色,“好。”

接下來的日子裏,孟椒都忙着與曹家的親事,父母不在身邊,弟弟又在太學讀書,只好她來操心。

這日下午,陳霜領着一個頭戴山口冠、穿灰青窄袖衫的女子進了屋,孟椒伸出手讓她診脈。

醫娘摸了一會兒後,猶豫道:“夫人脈象如盤走珠,往來流利,似是滑脈,只是夫人身子有些虛弱,與尋常滑脈相比,有些沉細無力,需要好好溫養,平時戒驕戒躁,用膳以清淡為宜。”

孟椒驚喜看向旁邊的陳霜,陳霜也很高興,忙問:“可還有其他要注意的地方?”

醫娘道:“我正要說,娘子應該吃了不少調養身子的藥吧?我醫術不精,也不好多加妄言,娘子可以再請人來看看,将那調養身子的藥換一換。”

這位夫人一身錦服,首飾華麗,她一個市井小民,實在不敢把話說的太絕。

“是這個道理。”

陳霜點頭,醫娘離開時,讓花雲親自送出去,還交代要給個大紅封。

屋子裏幾個婢女都很高興,一個個湊上前跟孟椒說好話,陳霜笑着道:“今日是大喜事,這個月的例銀每人多發二兩。”

不等折枝幾個高興出聲,她又道:“娘子月份還淺,這事都不許在外面說,我先說好,誰要是漏了消息,直接将她趕出西跨院。”

折枝幾個趕緊搖頭,“嬷嬷放心吧,我們心裏都有數。”

各房沒有表面那般太平,若是娘子哪裏出了事,她們擔待不起。

陳霜嗯了一聲。

她正是考慮到了這一點,眼看娘子月事已經過去半個多月還沒來,便特意從府外找了個醫娘先過來給娘子看看,若不是,也好推脫說是其他事。

當然,也可以找府裏的許大夫,就怕最後鬧了笑話。

孟椒低頭撫摸着自己的肚子,有些不敢相信,自己這麽快就懷上了。

她以為,最快也要等到明年。

陳霜對孟椒笑,“定是緣分到了。”

一想到孟椒懷孕了,陳霜心裏十分激動,肚子裏這位将來會是四房的小主子,不管是男孩還是女孩,娘子地位都穩了。

再說娘子還年輕,能生一個,自然就能生兩個。

“明年這個時候小主子就出生了,有些東西也可以準備了。”

孟椒聽了笑,“哪有這麽着急?”

陳霜搖頭,“時間過得快,早點準備才好。”

腦子裏已經想着小主子的床、被子、浴桶等都可以找人去着手做了,她又讓人去把葉九叫過來,以後娘子的膳食得改一改。

只可惜四爺最近不在家,四爺随陛下去東郊獵場秋獵,已經去了十來天了,應該也快回來了。

流螢剛跑出去叫人,正院那邊的彩娟就過來了,笑盈盈對孟椒道:“四夫人,白家老夫人來了,老夫人叫您過去一道說說話。”

突然聽到白家,孟椒還沒反應過來,下意識看向陳霜。

陳霜湊到孟椒耳邊小聲道:“是五郎的外祖母。”

孟椒才想起來,四爺原配好像就是姓白。

她點點頭,起身道:“稍等片刻,我先換身衣服。”

去了裏間,折枝從櫃子裏找出一件藕荷色纏枝牡丹芙蓉紋廣錦褙子給孟椒換上,陳霜摘了她手中的玉镯子,換上一只累絲雕花金镯子。

白老夫人過來,可能會帶着小輩,金镯子賞賜給小輩是最合适的。那玉镯子是羊脂玉,是四爺特意送給娘子的,陳霜可不舍得。

她小聲提醒道:“白氏出自東平郡白家,以前也算是當地的富戶,家裏出過兩位進士,白老爺曾靠着姻親的關系來京都城求學,與咱家的老爺成了同窗,關系甚好。後來白老爺病死在外放任上,那會兒白氏也才五六歲,咱們老爺瞧着孤兒寡母的可憐,就将她與咱家的四爺定了親。”

其實老爺一開始想定的是三爺,但老夫人不同意,覺得白氏家世太低了,所以才落到了四爺頭上。

有一次白氏跟四爺争執,還在楊嬷嬷懷裏哭,說當初為什麽嫁的不是三爺?覺得老夫人不喜歡她,是因為老夫人不喜歡四爺的緣故。

當時她就在外面,看到四爺身影從簾子後閃過,應該是聽見了。

“那白家老夫人後來改嫁他人,只不過沒過幾年,那男人也死了,那男人親戚都說是母女倆克死了人,白老夫人氣得帶着白氏和一筆豐厚的財産回到了白家,從白家旁支裏認養了兩個男娃。”

可能從小經歷的多,白氏性子有些孤僻、多疑,也十分依賴自己的母親。

“那白老夫人性子要強,等會兒若是有冒犯的地方,娘子切莫與她置氣,咱們現在身子金貴,犯不着與她一般見識。”

她也是為了孟椒好,那畢竟是五郎的外祖母,若是怄了氣,五郎夾在中間也不好做人,畢竟白老夫人在這裏也待不了多久。

“當初白氏生五郎時,白老夫人來過一次,仗着白老爺與咱家老爺同窗情誼,愣是将大夫人和三夫人一頓好罵,甚至話裏話外将咱家老夫人都擠兌了一遍,說老夫人欺負她們孤兒寡母沒人撐腰,嘴皮子之利索,無人能敵。”

孟椒驚訝,竟然連範氏和王氏都給罵了,“好。”

心想再難纏,能有田氏難纏?當初可是跟全村的人都吵過架。

這也是為何她當初嫁進謝家時米缸裏一粒米都沒有,因為沒人借給他們家,還是她嫁過去後情況才有所轉變。

現在想想也不是沒有好處,至少遇事不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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