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7 想要在一起
那天晚上, 司冬墨對着小鳥形态的祁硯,在燈下說了很多很多的話。
這些話,當他面對着俊秀少年烏黑的雙眼的時候, 他是無論如何也說不出口的。然而,面對着圓嘟嘟的小鳥團子, 他可以假裝他們之間只有他說和它聽, 而暫時不必有雙向的交流。
小鳥是不會開口說人話的, 但另一方面, 它又是祁硯, 它能聽懂他說的話。這樣一來, 男人可以把自己想說的都盡情說出來,而不用擔心會遭到懷疑、反駁或拒絕。
司冬墨甚至有些邪惡地想過,要是祁硯永遠都像這樣當一只小鳥就好了。那樣的話,他就可以把它永遠留在身邊。
小鳥有翅膀, 然而它也不會飛;不會飛, 它就走不了了。無論是洪水猛獸,還是姑娘小夥,都別想把小團子騙走。小鳥可以聽他說話, 被他喂養,和他一起入眠,但無論如何也不會離開他。
不過,這樣邪惡的念頭也只是偶然想想罷了。司冬墨不會做為了一己私利而限制或剝奪他人的自由的事情。只是, 焦慮依然存在。
焦慮是從何時開始的呢?也許焦慮從小鳥團子突然變成祁硯的那一天就開始了。那一天——在十四食肆門外的空地上, 小鳥為了幫助他而意外化形。俊俏少年憑空出現, 在日光下籠罩着淡淡的光輝。那時候的司冬墨總忍不住偷偷地看他,心裏感覺到驚喜、害羞,也有些莫名的慌張。
從那時候起,他就知道,自己遇見的這只小靈獸本事大得很。他原先把小鳥帶回家裏,只是出于報恩和好玩的目的,把它當作寵物喂養起來。可後來,小鳥變成了可愛的少年,他聰明、能幹,還會許多種技藝,比自己這個沉悶老實的農夫要強太多了。
他有時候甚至會懷疑,祁硯會留在一間小小的食肆,是否也是為了順遂他的心願,和他合夥賺錢,幫他還清債務、攢下本錢。
“你可是小靈獸哇,你的本事比我這個平凡的農夫要大得多。就算現在不能飛,等你長大了,你也要翺翔天際,飛得很高很遠。遠……一直飛一直飛,遠到再也看不見樂莊、看不見落霞鎮。到了那個時候,你也不再需要我來照顧或者保護了。”
在他斷斷續續訴說的時候,鳥兒一直睜大了那雙圓溜溜的眼睛,認真地坐在小盆子裏傾聽着。直到最後,男人終于鼓起勇氣說出了他的擔憂,鳥兒才開口叫了起來:“咕叽咕叽!”
一雙小翅膀比比劃劃,小鳥似乎是急于說出它的意見,卻又無可奈何地發出人聽不懂的咕叽聲。不過,看到它着急關切的态度,司冬墨感到了些許安慰。他把小鳥從盆子裏抱了出來,在它軟乎乎的背上輕輕揉捏着。
“我知道,你在安慰我,對不對?”
“咕叽咕叽!”小鳥說不出人話,只有拼命地點頭。它眼裏淚汪汪的——祁硯自己早已習慣了依賴司冬墨,習慣了他像大哥一樣照顧自己,但卻不知司冬墨在強大的外表下也有敏感的情緒。男人總是寵着護着自己,但自己卻從未讓他感覺到安心。
如果現在他能說話,他一定會堅定不移地告訴男人,“你想錯了”,他祁硯很喜歡這裏,很喜歡和他一起待着,種地,做飯,過着悠然的小日子,就算有一天他真的有了遠走高飛的能力,他也沒有那個想法。
什麽小靈獸不小靈獸的,祁硯一直清楚地知道,不論外表變成什麽樣兒,他永遠都叫作祁硯。他也從來沒有想過有一天要抛下司冬墨,獨立離開。莫名其妙地穿越到了這個世界,他的家沒了,家人也見不到了,食肆和樂莊就是他的家,司冬墨就是他的家人。
世界這麽大,就算去走走,又能走到哪裏去呢?走到天涯海角,然而自己最想去的地方明明就在自己的身邊呀。
小鳥的身子一縮一彈,小翅膀撲扇幾下,直接沉甸甸地撞進了男人的懷裏。毛茸茸的小身子隔着他單薄的衣衫輕輕地打起滾來,就像他們第一次相見的時候,小肥鳥在男人光滑的背上滾動着,做着綿綿按摩。
“咕嗚咕嗚……”小尖嘴埋在男人的衣服裏,鳥兒用毛乎乎的身子在男人懷裏輕輕蹭着,像是安慰,又像是在撒嬌。
我不會離開的。
鳥兒的大眼睛堅定地望着他,并在他的手指上狠狠啄了一下。
傻瓜司冬墨,看着這麽神經大條又老實的人,沒想到還會胡思亂想,還把鳥放在盆子裏敲啊敲,震得快要麻暈。想到這裏,鳥兒又捉住他的手指,在上面狠狠地啄了幾下,作為教訓。
男人感覺到它的意志,他沉悶的臉色中終于透出了一絲明朗。撓了撓鳥兒的小腦袋,他咧嘴笑了:“我知道了。”他讓小鳥坐在自己手心裏,開始手法靈活地按摩起來。
“剛才我敲盆子的時候,把你的身子都震麻了吧?來,我給你揉揉。”
說是“揉揉”,司冬墨貌似是認真地在給小鳥按摩,然而實際上還滿足了一下自己的個人需求。男人玩弄着小鳥肥嘟嘟的小身子,捏一捏,撓一撓……
看着小鳥閉着眼睛哆嗦起來,頭頂上的絨毛一搖一晃,冬墨玩得不亦樂乎。
罷了罷了,今天就讓他這麽放肆一下吧,揉揉捏捏的倒也舒服。小鳥悠然閉上眼,讓司冬墨給自己按摩一番,又打了一盆水來給自己仔仔細細地梳洗了一遍。羽毛被一根一根地清洗幹淨,小鳥按照自己的習慣埋下頭,用小尖嘴仔細地梳了幾下毛,它在水盆的倒影裏看見了男人溫柔的笑容。
在這個世界上,司冬墨是不計代價地真正對自己好的人。祁硯真的很喜歡他。一邊享受着男人輕柔的刷毛,一邊細細回想着他們從相識到現在所經歷過的事情:在江心的樹幹上漂流,用小翅膀給他遮風擋雨;在樂莊附近的大山裏采貨,并肩作戰對付狼群;在落霞鎮的花燈會上參加美食擂臺;和他一起吃一起睡,站在他的頭頂上伸懶腰,趴在他的背上打滾兒……
似乎幹什麽都是一起。
沖洗完最後一遍,小鳥咕咕叫了一聲,向上一躍,落到男人的手掌心裏。男人用毛巾在它的身子上細細擦拭着,卻見小鳥猛地左右搖擺着抖動起身子,上面挂着的水珠立刻刷刷甩落了男人一滿臉。
被甩了滿臉水的司冬墨皺了皺眉,低頭正對上小鳥無辜的大眼睛。兩者目光交彙,半晌,男人笑了起來:“真是個小壞鳥!”
“咕叽咕叽!”鳥兒雙翅叉腰,轉過去把屁股對着他扭了幾下,得意地甩了甩尾羽。
=====
夏日過去了,快要到了秋收的時節。司冬墨家裏的田地需要他回去打理,因此,在十四食肆的短期“合夥”就要結束了。在那之前,司冬墨打算最後為蘭老板做一份大菜。
“墨哥,我,阿進,我來送貨啦!”
熟悉的大嗓門在屋外響起,早已等候多時的司冬墨立刻敏捷地沖了出去,做了個噤聲的手勢:“噓——阿進,小聲點!悄悄地過來!”
阿進咧嘴一笑,露出兩排大白牙:“哎呀,墨哥,今天怎麽神神秘秘的,啥事兒呀?”
司冬墨不由分說攬住他的肩膀,把他往屋裏推。
“走地參?”
“是的!走地參!這可是很貴很貴的好東西呀……”阿進拍了拍自己背上扛着的的布袋,嘿嘿一笑,“你還記得不,幾個月前咱們一塊兒進山的時候,阿財還差點為了追它而丢了命呢!”
司冬墨往他袋子裏瞅了一眼,“當然記得。不過……這走地參,現在怎麽沒長腳了?它不是會跑路的麽?”
“走地參,走地參,不會走路怎麽叫走地參呢?”阿進得意洋洋地晃了晃腦袋,“不過,這袋子裏面真正的走地參只有一只,其它的都是普通山參。會走的人參娃娃也算是山參當中的極品了,是很難見到的。
我跟我哥逮着個小山參娃娃一路猛追,這小娃娃跑得飛快,在林子裏躲來躲去,能抓到它全憑運氣。咱樂家全家老小齊出動,還加上了兩個老參客當幫手,在山裏追了整整四天沒歇息,才給捉到的吶!”
阿進把袋子在屋裏放下,又四處瞧了一眼,确認無人偷窺之後,才把紮口完全打開。裏面七橫八豎地倒着一摞山參,在它們的最底下,躺着一只白白胖胖的山參娃娃。
那确實是個娃娃——這山參比周圍的普通山參都要白胖得多,在胖胖的身子上依稀可以看見一張娃娃的臉,上面五官俱全,十分可愛。它有一雙細細的小手,在下方還有兩只細細的小腳,只不過,它現在身上被貼了特制的符紙,所以手腳都被專門的術法束縛住、不能動彈,只有氣鼓鼓的五官顯示出它此刻的心情。
“老參客給它背上貼了特殊的符,這樣它就不會再到處亂跑了。”阿進把人參娃娃從裏面掏出來,把背面亮給司冬墨看,“我和我哥追着它跑到了它的老窩,順帶把那一窩還沒成精的山參都給‘一鍋端’了。”
司冬墨查看了一下其它山參的成色,末了,興奮地點點頭:“都是好品相。”
“那當然,你兄弟我出馬,自然是拿最好的貨過來!”阿進拍拍巴掌,随即露出了疑惑的神情,“不過,話說回來,你要收這麽多山參做什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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