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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0章
聽到外面的人說了什麽,楚紹和楚酒酒俱是一愣。
短暫的對視一秒,他倆同時沖出去。
郵遞員穿着尼龍布做的黑色雨衣,他眯着眼,需要派送的信件和物件都被他放在自行車後座的包袱裏,這包袱也是防水的,內部鼓鼓囊囊,不知道裝了多少人的問候和思念。
郵遞員站在楚家院外,他往裏張望了半天,正尋思着要不要再喊一聲的時候,只見大門裏一前一後沖出兩個身影,大一點的跑到他身邊就停下了,小一點的橫沖直撞,一把撞到他身上不說,還跟個複讀機一樣,扯着他的雨衣不停問。
“信呢信呢信呢!叔叔你快拿出來呀,快點快點快點!”
郵遞員:“……”
幸好,這個郵遞員參加工作已經十個年頭了,他見多識廣,像楚酒酒這樣激動又着急的收信人,他不知道見了多少回。
郵遞員沒把信給她,而是揣起袖子,看看這倆孩子,“你家大人呢?”
楚紹回答:“我家沒大人。”
郵遞員愣了愣,他有些驚訝,但也不是特別的驚訝,如今人民生活不容易,雖說獨自生活的孩子比較少,但決計不是沒有,只是剛才他看兩個孩子穿着長相都挺幹淨健康的,就沒想到這方面來。
尴尬的咳了一聲,郵遞員又問:“那你們倆誰是楚酒酒?”
楚酒酒站在他身邊,就差跳起來讓他看自己了,“叔叔,是我呀!我就是楚酒酒!”
郵遞員:“你光這麽說可不行,把你家戶口本拿出來,讓我看看,确認了才能給你。”
以前其實也沒這個規定,但這個月開始,不知道領導們抽了什麽風,集體開會以後,突然就決定,以後郵遞員去送信,遇上不認識的人家,必須先看對方的戶口本,沒有戶口本,介紹信也行,反正一定要保證送到本人手裏。
聽說是某個地方發生了冒領信件的事情呢,不過這些跟郵遞員無關,他只覺得這個新規定挺煩人的,平白加大了他的工作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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楚酒酒自從聽到郵遞員的話,她就呆住了,因為她的名字還沒印到戶口本上,如今記錄着她名字的,除了青竹村大隊部,就是公社辦事處,她總不能為了收一封信,還跑去這麽遠的地方吧。
楚酒酒手足無措的說道:“我沒有戶口本,我家戶口本還沒更新呢,可是叔叔,我就是楚酒酒呀,你要我證明……我把我鄰居叫來行嗎?全村都知道我是楚酒酒,還有郵局,郵局好多阿姨也認識我,叔叔,你認識馮阿姨嗎?馮如意阿姨,她能證明,要不我跟你回郵局吧,讓馮阿姨見過我以後,你再把信給我。”
郵遞員從她說叫鄰居的時候,其實就已經相信她是楚酒酒了,只是因為記挂規定,一時沒松口,後來又聽她提起馮科長,郵遞員詫異的看着她,“你認識馮科長?”
楚酒酒連忙點頭,“認識,她還送過我吃的呢,好大一包黃油餅幹。”
郵遞員徹底放心了,連馮科長都認識,這小孩也不是普通的小孩,把信和彙款通知單從袖子裏拿出來,遞給楚酒酒以後,郵遞員就騎着自行車離開了,楚紹望着他的背影,發現他後面的包袱打開了一條縫,有幾張報紙露了出來,已經被雨水打濕了邊緣。
楚紹下意識的往前走了一步,他想叫住郵遞員,然而郵遞員騎車騎的特別快,一眨眼就拐彎了,要是放在現代,這個郵遞員一定是交通罰單專業戶。
……
站在毛毛雨裏面,楚紹一時沒動彈,而楚酒酒在接到信以後就光速跑回了屋裏,都準備拆信了,她才發現楚紹沒進來,扒着大門,楚酒酒對着楚紹喊:“幹什麽呢,快進來拆信啊!”
楚紹反應過來,快步往回走,進屋的時候,頭上沾了一片細密的雨珠,他看着楚酒酒手裏的信封,楚酒酒看着他,兩人都有點緊張。
楚酒酒把信封交給楚紹,楚紹翻過來,發現信封上的地址和名字還都是之前彙款收據上的那個,只是這回字跡換了。
補辦的彙款收據上地址和名字都是郵局的小于同志寫的,而這個信封,才是聶白本人親手寫的,他的字跡歪歪扭扭,一點都不好看,大字太大、小字太小,看着像是四五年級小男孩的水平。
楚紹望着信封停頓一秒,緊跟着,他刷的撕開信封,掏出信紙,看到上面寫的第一句話,楚紹瞳孔猛地縮緊,連他捏着信紙邊緣的手指,都無意識的蜷了起來。
楚酒酒攀着他的胳膊,踮起腳尖,好奇的看向信紙上方,快速浏覽了兩行,楚酒酒用力抓緊楚紹的上臂,抑制不住的發出一聲驚喜的尖叫。
“是太爺爺!天吶,爺爺,真的是太爺爺給咱們寫信了!”
楚酒酒把楚紹的胳膊都抓青了,但這倆人,一個沒覺得累,一個沒覺得疼,他們的注意力都在信的內容上。
這封信除了信封是聶白寫的,其他都是由楚立強親自執筆,他寫的內容也不多,就是告訴楚紹,他現在過得很好,他已經不在首都了,如今住在某部隊裏,之前的彙款都是他寄過來的。聶白是他的上級首長,因為有一些不方便,所以以後聯絡,他們最好還是通過聶白。
這些內容他只用了兩小段就寫完了,都不到第一張信紙的三分之一,後面的內容,就都是詢問楚紹,他過得怎麽樣,究竟發生了什麽事,以及不斷的安慰他,鼓勵他,讓他不要沉溺在過去中。只要人活着,就還有希望,總有一天,他會把楚紹接回到自己身邊,他們父子還能重逢。
尤其是看到那句“爸爸會努力,你也要努力,我們都是家裏的頂梁柱,不可以讓媽媽失望”的時候,楚酒酒嗷的一聲哭了出來。
……
楚紹本來盯着信,一動不動的,他看完了,卻難以描述自己的心情,正緩沖的時候,楚酒酒突然來了這麽一出,他愣了愣,扭頭看向把眼淚鼻涕全抹他身上的楚酒酒。
“我都沒哭,你哭什麽?”
楚酒酒一邊掉眼淚一邊回答他:“我哭是正常的,你不哭才有問題呢!”
楚紹:“……”
好像有點道理。
但楚紹真的哭不出來,他難過,他心酸,他高興,他慶幸,各種情緒就跟打翻了調味桶一樣,把他的心髒變得五味雜陳,可他再激動,眼睛也依然是幹的,不像楚酒酒,跟黃河決堤一樣,眼淚咆哮着沖出淚腺。
……
楚紹不安慰她,也不制止她,就這麽沉默的站着,一邊聽她抽抽搭搭的哭,一邊望着自己手裏的信紙,大半天過去,楚酒酒抽搭的聲音越來越小,感覺她快哭完了,誰知道,某一個瞬間過去以後,楚酒酒停了幾秒,緊跟着爆發出了更大的哭聲。
楚紹吓一跳,他不明白,“又怎麽了?”
楚酒酒哭着跺腳,“我沒猜錯!你看,彙款果然都是太爺爺寄來的,趙石榴他們偷了彙款,所以你一直不知道太爺爺還活着,如果沒有趙石榴,你們肯定早就聯系上了,太爺爺還說要來接你呢,本來你可以早點離開的,有太爺爺在,你也不會吃這麽多苦,我爸爸也就能有一個完整的童年了,連我……我也不至于變成孤兒,不會在失去爸爸媽媽以後,連一個家人都沒有了,嗚嗚嗚……”
其實楚酒酒說的這些,頗有些強詞奪理,趙石榴間接害死楚立強不假,确實是因為她的貪婪,楚立強一直都沒聯系上自己的妻兒,他太擔心了,後來大着膽子寫去兩封信,照樣石沉大海,從那開始,他日漸消沉,身體一天不如一天,最後病死在了部隊的醫院中。
這項因果關系成立,可後面的,不管是楚紹的壽數,還是她爸爸和她自己的命運,這其中的變量太多,根本不是一個趙石榴就可以決定的。
但很多時候,人們只需要對他們遭遇的不幸找一個理由,不管這理由是真的還是假的,只要讓他們覺得,自己遭受的苦難不是命中注定,而是有原因、有罪魁禍首的,這樣,他們就可以放心的去譴責那個罪魁禍首,把所有的怒氣和恨意都留在罪魁禍首身上,然後,他們就能繼續過自己的平靜日子了。
現在的楚酒酒就是這種心理,哪怕是趙石榴說她私生女的那天,她都沒這麽痛恨過趙石榴,她哭的稀裏嘩啦,楚紹皺眉看着她,過了一會兒,他張開口:“別哭了。”
楚酒酒的哭聲微弱了一些,她吸吸鼻子,睜着一雙燈泡眼,不解的看着他。
楚紹:“你說的那個楚紹,他受了很多苦,他死的早,這些我都知道。可他不是我,我也不是他,我現在過得還不錯,我還收到了我爸爸的來信,不可能再發生跟他一樣的經歷了。酒酒,你認識的、現在在對話的人,是我,不是那個楚紹,你要學會把我們分開,再把那個楚紹忘掉,懂嗎?”
楚酒酒怔怔的,“我不懂,你們不是一個人嗎,為什麽要分開?”
“因為我跟你一樣,年紀都不大,咱們的生活還在繼續,未來還有很多很多日子要過,你不能總是像現在這樣,用另一個我來對比現在的我,我們的人生天差地別,對比到最後,你什麽好處都得不到,只會越來越不甘心。”
楚酒酒還是有些不明白,楚紹抿了抿唇,繼續說道:“你說過,你回不去了對不對?那就把以前的事情都忘了吧,你也不是那個生活在幾十年後的楚酒酒了,你現在是楚立強和張鳳娟的女兒,是我楚紹的妹妹,你出生在1960年,一個1960年出生的人,怎麽可以總是回想202X年的事情呢。”
聽完楚紹的話,楚酒酒愣了好半天,她已經不哭了,腦子也清醒了一點,她隐約明白楚紹的意思了,只是,她有些不舍。
楚酒酒:“一定要忘掉嗎?”
楚紹:“一定要忘掉。”
楚酒酒:“一丁點都不能再回想嗎?”
楚紹稍微停頓一下,然後,他伸出手,摸了摸楚酒酒的頭,“晚上沒人的時候,可以偷偷想一會兒。”
感受着頭頂傳來的重量,楚酒酒擡起胳膊,用力擦掉眼角又滲出一點的淚水,她乖乖的點頭:“我知道了,爺爺。”
楚酒酒答應的很痛快,但誰也不知道,她到底能不能做到,很大概率,她是做不到的。不過沒關系,楚紹這麽對她說,只是希望她別再讓另一個時空的事影響到他們的現在,他可不想讓楚酒酒小小年紀,還沒學會什麽叫喜愛,先學會了什麽叫仇恨。
見楚酒酒情緒穩定了,楚紹重新拿起那兩張信紙,又看了一遍,他輕輕呼出一口氣,然後把信紙裝回到了信封裏。
他準備現在就去寫一封回信,然後在晚飯前,把它寄出去。
知道父親安然無恙,而且他從來都沒抛棄過他們母子,心上最初的悲傷慢慢消失,最後剩下的都是安心和高興,楚紹擡腳就走,楚酒酒突然想起,她還攥着彙款通知單呢!
把楚紹叫回來,楚酒酒拿起通知單,先自己看了一遍,“哇,這次有三十塊,太爺爺好厲害啊。”
“诶,附言上還有一行字,寫的什麽呀,爺爺,你來看吧,我看不懂。”
信封上的字因為楚酒酒之前就看過一遍了,所以按照形狀也認得出來,可附言上的這一行,聶白跟即将趕火車一樣,寫的又快又潦草,楚酒酒認不出來。楚紹拿過來,仔細的辨認了一會兒。
“下午一點到三點之間,打電話到這個號碼,找聶白。”
楚酒酒瞪大雙眼,她直接把通知單從楚紹手裏搶了回來,“我看看我看看!噢——原來這個是號碼,可是這個號碼怎麽這麽短呀,才五位數。”
擡起頭來,楚酒酒看向外面的天,雨還在下,完全看不見太陽在哪裏,她不會推測時間,便只能問楚紹:“爺爺,現在是幾點?”
楚紹其實也不怎麽會推測,他只能猜:“應該剛過中午吧。”
偏偏今天下雨,看不見太陽,一到這種天氣,大家對時間的流逝就沒有多少概念了,哪怕到了下午五點,大家還覺得現在是上午呢。
楚酒酒一聽,連忙把通知單對折,放到了自己褲子的小口袋裏,“那還來得及,咱們趕緊走,郵局不是就有打電話的嗎?爺爺,你快把雨傘拿上。”
楚紹:“外面還下着雨,你打算今天就去?”
楚酒酒:“當然要今天去,你都這麽長時間沒看到過太爺爺了,你不想聽聽他的聲音嘛,你不想的話,我可想,反正咱們在家沒事幹,對了,爺爺你記得帶錢啊,要是咱們到的時候已經過三點了,那咱們也不能白去一趟,幹脆就把那頓大餐給我提前兌現了吧!”
楚紹:“……”
說來說去,你還是惦記那頓大餐。
打開紅雨傘,楚紹撐傘,楚酒酒則緊貼着他,兩人快步往外走,雨雖然不大,但特別密,雨傘只能遮住他們的上半身,遮不住下半身,楚酒酒的小腿很快就全濕了,走在出村的小路上,楚酒酒一手抓着褲兜,防止通知單也被打濕,一手還要揪着楚紹的衣服,省得自己滑倒。
下雨時,踩上泥巴是難免的,楚酒酒一路都在低頭,專注看自己腳下的路,直到楚紹突然拽住她往旁邊走,她才聽到咔啦咔啦的聲音。
不明就裏的轉過頭,楚酒酒差點沒把眼睛瞪出去。
好高的敞篷裝甲車!
車開到他倆身邊的時候,楚酒酒還仰起頭,小小的驚嘆了一聲:“哇,裝甲車诶。”
楚紹:“……”
“這是拖拉機。”
剛解釋完,開車的人看見這頂十分顯眼的紅雨傘,發現底下是兩個孩子,他問道:“娃子,去哪裏?”
楚酒酒率先回答:“去鎮上!我哥要請我吃飯!”
司機哈哈笑了起來,“這時候去鎮上吃飯,你們這倆娃可真有意思,上來吧,我要去鎮上的糧站,正好順路。”
這就叫剛打瞌睡就有人遞枕頭,楚紹對司機道謝,然後扶着楚酒酒上了拖拉機後面拉貨用的翻鬥,往常大家為了蹭車,拖拉機只要不拉貨,出來進去後面坐的全都是人,但今天下雨,沒人出村,所以楚酒酒和楚紹享受了一回包場的待遇。
也沒什麽大不了的,就是他們能坐在最舒服的地方,然後撐開傘,把自己整個藏在傘下面。
拖拉機的速度不快,大概二十分鐘以後,他們才來到鎮上,司機直接把拖拉機開到了糧站,從拖拉機上下來,楚紹又對司機道了一聲謝,看他這麽有禮貌,司機原本想直接回去,不管他們倆了,但現在,他多說了一句:“我這邊兩三個小時就完事了,你們倆快點吃,吃完了還回這找我來,我再把你們捎回去。”
“不過回去以後,我就不去青竹村了,我把你們放到公社,你們再自己走回去。”
楚酒酒甜甜的笑起來,“知道啦,謝謝司機叔叔,等我們回來,也給你帶一份好吃的!”
楚紹的口頭禪是再說吧,楚酒酒的口頭禪就是給你帶好吃的,因為她自己喜歡品嘗美食,所以她就覺得,美食是最好的禮物,也是最棒的收買人心的工具。
跟司機道別,兩人撐着傘往郵局走,路過供銷社的時候,楚酒酒腳步一頓,“等一等,我突然想起來,上回我跟馮阿姨說過,再來領彙款的時候要給她帶東西,爺爺,咱們先去供銷社看看。”
買個東西耽誤不了幾分鐘,更何況今天天氣不好,供銷社都沒人了,不用排隊,他們買的肯定更快。
出門時,楚紹帶了五十塊錢,楚酒酒還驚訝他為什麽帶這麽多,她哪知道,現在打電話特別貴,尤其是他們要打的長途電話,更貴,他和楚立強這麽久沒見了,要說的話肯定很多,單是電話費,就得掏十幾二十塊出去。
來到禮品櫃臺,楚酒酒左右看了一圈,然後指着售貨員身後一個形狀怪異的包裝問道:“那是什麽?”
售貨員懶洋洋的轉回頭,瞟了一眼,她又懶洋洋的轉回來,一邊看着自己的指甲,一邊回答:“金華火腿,一斤一塊八,整個賣,不切。”
一只金華火腿最小的也有四五斤,金華火腿的原料是豬肉,而隔壁的國營飯店紅燒肉才一塊五一盤,這火腿不僅沒多少油腥,裏面還有一根大骨頭,除非送禮,或者家裏極其有錢,不然沒人舍得買這個。
楚酒酒算了一下,她也覺得有點貴,但想想上回馮阿姨送她的黃油餅幹,她就糾結了,她扭頭看向楚紹,接收到她的目光,楚紹大總管慈悲的點了頭,“還人情是應該的,買吧。”
得到家中錢糧大總管的首肯,楚酒酒頓時開心起來,她指向其中一個最小的,“我要那個,不用包了,我們拿着走。”
楚紹一手交錢,售貨員一手交貨,楚酒酒把火腿接到手裏,出去以後,她看着這個大火腿就覺得稀奇,因為它真的就是一條腿的形狀,跟她媽媽以前買的火雞腿差不多,不過金華火腿大多了,也貴多了。
楚酒酒樂呵呵的把火腿舉起來,跟楚紹說:“除了在動畫片裏,我還沒見過這樣的火腿呢,我平時吃的火腿都是圓的,有些還切成了片,根本看不見原來的形狀。”
一邊聊一邊走,很快,他們就到郵局了。本以為郵局也沒什麽人,哪知道,郵局還是以前的人山人海,各種窗口都在排隊,連小于同志的彙款窗口都排了四個人。
楚酒酒左右亂看,看見打電話的窗口了,楚酒酒一指那邊:“在那呢,楚紹,我們快過去!”
打電話的隊伍并不長,可它最慢,楚紹在後面排着,楚酒酒則跑到前面去,她想看這裏的打電話都是怎麽打的。
隊伍前端的阿姨先把自己要打給哪裏告訴工作人員,工作人員撥通以後,等了半天,終于,那邊接起來了,工作人員問阿姨她要找誰,阿姨連忙說了一個名字,工作人員重複給對面聽,然後,她就不動了。
真的是不動了,連阿姨都作出一副低頭默等的模樣,過了十來分鐘,工作人員耷拉着眼皮,聽筒一直放在她耳邊,終于,聽到對面說話,工作人員嗯了一聲,然後把電話放下。
“他出差了,二十九號回來,你二十九號再打吧。”
楚酒酒:“……”
楚酒酒沒想到是這種結果,但那個打電話的阿姨一點都不驚訝,跟工作人員道謝之後,她就離開了,後面的人對此見怪不怪,只催促着前面的人趕緊過去。
楚酒酒一臉懵然,正打算回去的時候,後面一個人叫出了她的名字,“酒酒?”
楚酒酒回頭,發現是馮如意,她又戴上了那個紅袖标,看來今天下午是她的值班時間。
看見馮如意,楚酒酒一秒把表情切換成燦爛的笑,“馮阿姨,我剛要去找你呢,你看,這是我給你帶的火腿。”
楚酒酒沒見識,馮如意卻不一樣,她家境好,丈夫的工作又十分體面,她吃過金華火腿,知道這是國宴上必有的一道菜。當然,國宴的金華火腿和人人都能買到的金華火腿肯定不一樣,但即使是後面這種,也非常好吃,肉香四溢,口感嫩爽,這是唯一一種肥肉少,但味道比肥肉還更唇齒留香的腌肉。
馮如意喜歡吃,她丈夫喜歡吃,她的孩子也喜歡吃,只是金華火腿太貴了,又不單賣,馮如意一年裏,也就是過節才會買上一個,而過節時候家裏總是一大群人,她根本吃不到幾塊,最後也就是用吃剩的骨頭,炖一大鍋湯,給家人多下點面條。
馮如意心動,卻仍舊擺手,“這太貴了,酒酒,你拿回家自己吃吧。”
楚酒酒嘟起嘴,直接把火腿塞到了她手裏,“馮阿姨,你就拿着吧,本來就是給你買的,我跟楚紹一會兒要去國營飯店吃飯,馮阿姨,你要是實在不想收,那你跟我換吧,給我一斤肉票,我們家這個月的肉票都吃完了,但我想在國營飯店點個紅燒肉,嘿嘿~”
說到這,楚酒酒不好意思的扭了扭,一斤肉票換五斤多的金華火腿,誰也說不出楚酒酒是占馮科長便宜這句話來,畢竟哪個更貴,明眼人一看就知道啊。馮如意聽了,立刻掏出自己的牛皮錢包,在裏面翻找起來。
馮如意的這個錢包,在如今人眼裏,那是非常洋氣的,牛皮紋路明顯,上面的拉鏈閃着銀光,皮包下面還印着兩個字,上海。
但在楚酒酒眼裏,這個錢包土氣的要命,沒有卡槽,也沒有多餘的錢位袋,就是一張布,用一個拉鏈合了起來,放在現代,連六七十歲的老頭都不用這個了。
楚酒酒看了一會兒,馮如意終于找到肉票了,她拿出來,遞給楚酒酒,順便還有幾塊錢。
“都拿着,這頓飯我請你和你哥哥吃。”
肉票馮如意給了兩張,錢具體是多少楚酒酒沒看,至少也能買兩道紅燒肉了,楚酒酒吓了一跳,她趕緊把錢和多餘的肉票還回去,“馮阿姨,我跟你開玩笑的呀,這錢我不要,肉票也是我跟你借的,等下個月我就來還給你。馮阿姨,你就別跟我客氣了,你也知道,我們家不缺錢,你看今天,我跟楚紹就是來取彙款的,你要是非給我錢,那我以後來郵局,都不敢找你了。”
馮如意還想說什麽,只是餘光看見,楚紹排在打電話的隊伍後面,她不禁一頓,“這邊不是取彙款的窗口,你們應該去後面排。”
楚酒酒笑起來:“我們知道,但是我們今天除了取彙款,還要打電話呢,對了,馮阿姨,你知道現在幾點了嗎?一到三點,我們就不能打了,我家沒有表,也不知道有沒有到時間。”
馮如意看了一眼自己手上的腕表,“一點四十九。”
說完以後,她擡起頭,看向冗長的隊伍,想了想,她牽起楚酒酒的手,“別排隊了,你們跟我來。”
楚酒酒不知道她想帶自己去哪,她連忙回頭,喊了一聲楚紹,楚紹皺眉,也跟了上來。
走出郵局的後門,他們繞過一個水槽,然後打開一扇藍色的木門,再走進來,就是郵局的辦公區了,前面人聲嘈雜,後面安靜的連根針掉在地上都能聽見,楚酒酒大氣不敢喘,小心翼翼的跟着馮如意。
推開一扇門,走進去,楚酒酒發現這是一個很小的辦公室,除了一張桌子一張椅子,就剩下一個老舊的木制文件櫃,不用問,這就是馮如意的辦公室了,楚酒酒大致的把這間辦公室看了一圈,很快,她的目光就落在了靠窗的那臺老式電話機上。
馮如意恰好說起來:“在外面打電話太慢了,而且還要掏錢,在我這打吧,你們要給誰打,有號碼嗎?”
楚酒酒反應過來,連忙掏彙款通知單,“有有有。”
可還沒掏出來,楚紹突然攔住了她,“等等,馮科長,我們在這裏打電話,會不會給你帶來麻煩?”
沒想到楚紹這麽細心,馮如意贊賞的看了他一眼,語氣也柔和了一些,“不會的,放心吧。”
這年頭誰不借用工作的便利,給自己謀一點福利啊,整個郵局的工作人員,沒有一個是老老實實出去交費打電話的,有電話的就用自己的,沒有電話的就厚着臉皮去用別人的,只要不拿出去收費賣錢,那就沒事。
畢竟法不責衆嘛。
聞言,楚紹不再攔着楚酒酒,而楚酒酒把那張通知單遞給馮如意以後,馮如意看了一遍,心裏對這兩個孩子的定位又發生了一點變化。
馮如意家裏也有人當兵,如果她沒記錯的話,只有營級及以上的軍人才可以擁有自己的電話機,不然都是只能到部隊的傳達室去,看來這個聶白,不是一個營長,也是一個政委。
那他跟楚紹和楚酒酒有什麽關系?他也不姓楚啊。
馮如意只好奇了一秒,就不再想這件事了,管它什麽關系呢,反正跟她沒關系。使勁搖了幾下電話上的搖柄,馮如意撥通了這個電話,那邊很快接起來,是一個話務員,馮如意說找某部隊,對方讓她稍等,過了一會兒,電話被轉接過去,又是一個話務員,這回她說找聶白,又等了兩分鐘,電話終于被轉接到了聶白那裏。
——
此時距離聶白把信寄出去,已經過了好幾天了,推測着時間,感覺這兩天就差不多了,幾乎只要閑下來,聶白就往自己的辦公室跑,以前他是最讨厭坐辦公室的,他寧願出去多跑幾圈,消耗自己的體力。
唯一讓他覺得有點意思的,就是辦公室裏的報紙。聶白坐在自己的椅子上,逐字逐句的讀着報紙上的內容,他是參軍以後加入了掃盲班,這才認了字,只是認了字,文化水平卻一直跟不上,家裏的老婆又是個高中生,總嫌棄他是個只會打打殺殺的大老粗,所以,有時間的時候,他就看報紙,試着增強一下自己的文化水平。
正看着呢,突然,電話爆出一陣催命符般的高昂鈴聲。
聶白看到一半,他眼睛都沒離開報紙,只是擡起右手,把聽筒接了起來。
聶白:“說吧。”
話務員的聲音經過信號加工,有些失真:“聶營長,有一個X市來的電話找你。”
聶白瞬間把自己的眼睛從報紙上拔出,“确定是X市?好,我知道了,你給我轉過去。”
話務員跟聶白說完,又去跟馮如意說,她剛說完已經轉過去了,馮如意就把話筒遞給了楚酒酒,楚酒酒連忙讓開,楚紹上前,把聽筒接了過來,然後,他就聽到電話對面傳來一個男人的咆哮。
“小李?小李!趕緊去二連,給我把二連的副指導員叫來,我要跟他訓話!”
吩咐完人,聶白這才想起來,電話好像已經轉過去了,他對着聽筒喂了一聲,很快,那邊傳過來一個淡淡的男孩嗓音。
“是聶叔叔嗎?”
聶白:“……”
完蛋,在大侄子面前丢人了。
他幹笑一聲,“是我,別擔心,我跟你爸爸是老戰友了,我剛才這麽說,是給你們打掩護呢,我可不敢訓你爸爸,平時都是你爸爸訓我。”
楚紹聽了,卻沒有再說什麽,他心裏只關注着一件事。
他爸爸現在是二連的副指導員,他已經不是政委了。
信裏面,楚立強對自己過去的遭遇一帶而過,不對,他其實根本沒提自己過去遭遇了什麽,只說他現在過得很好,不需要楚紹擔心他,現在看來,他過得比楚紹想象中的,要更艱難一點。
楚紹不說話,聶白也不知道能跟他說什麽,兩人就這麽默默的拿着聽筒等待,大約過了五分鐘,楚立強來了,他剛從操場上回來,一路都在跑,現在他氣喘籲籲的,從聶白手裏接過電話,楚立強開口:“喂。”
終于聽到了這個熟悉的聲音,楚紹拿着聽筒,他張開嘴,卻發現自己有些失聲,緩了兩秒,他才再次開口,鎮定的喊了一聲:“爸。”
楚紹在那邊打電話,楚酒酒和馮如意都站在另一邊,不過這個辦公室就這麽大,楚紹說了什麽,其他兩人都能聽見,馮如意聽到楚紹喊爸,更加意外了,她看向身邊的楚酒酒,卻發現楚酒酒抿緊了唇,一副很激動,又不敢太激動的模樣。
楚立強聽到楚紹叫他,他垂下眼,無聲的笑了一下。
“你的字比以前好看多了。”
楚紹抿了抿唇:“媽媽一直在教我。”
聽他提起張鳳娟,楚立強沉默了兩秒,然後,他問道:“你在青竹村過得怎麽樣?”
“挺好的。”
楚立強:“你現在是住在外婆家嗎?”
“不是,我從外婆家搬出來了。”
一句話,略過了當時複雜又可惡的情況,但楚立強是誰啊,他一向擅長揣摩人心,更何況,對面這人是他兒子,張婆子是什麽人,楚立強沒見過,可他無數次的聽張鳳娟提過,當初張鳳娟提議帶楚紹回青竹村,他一度都不同意,最後還是沒辦法了,才送他們母子離開。沒了張鳳娟的庇護,楚紹過的究竟有多難,已經可想而知了。
楚立強笑起來,盡量輕松的說道:“搬出來也好,我寄過去的錢,你都收到了嗎?”
楚紹點頭:“收到了,爸你不用擔心我,我住在隊部旁邊的青磚房子裏,以後你也不用再給我寄錢了,剩下的已經夠我們用十年了。”
楚立強一時沒注意到他的用詞,他皺眉道:“錢還是要寄的,我現在每個月都有津貼,而且以後只會多,不會少。錢的事情不需要你來操心,你把自己照顧好就可以了。”
楚紹:“你也是。”
在心裏嘆了口氣,楚立強說道:“部隊的電話不能占用太長時間,你那邊是在郵局打的電話吧?說的太多,費用也高,好了,楚紹,以後有急事再打給你聶叔叔,如果沒有急事,就還是寫信,一月寫兩封,不要斷,記住了嗎?”
楚紹:“記住了。”
“嗯,寫信的時候,信封上就寫你聶叔叔的名字,我這邊,也繼續寫楚酒酒的名字,”輕笑一聲,他繼續說道:“其實沒什麽必要,這邊的信件和通話都是能被別人查看的,只是,還是未雨綢缪一下吧。”
說着,楚立強突然咳嗽起來,楚紹聽見,不禁問他:“爸,你生病了?”
“沒有,我最近感冒了。好了,不說了,楚紹,在村裏生活小心一點,別跟別人起沖突,凡事忍讓一些,但也別忍的太過,不要受欺負。”
“我知道獨自生活對你來說,還是太辛苦了,但忍忍就好了,這種情況,不會一直持續下去的。”
楚紹聽着他爸對他的叮囑,聽到一半,他不禁打斷楚立強:“爸,我沒有獨自生活,我和酒酒住在一起。”
楚立強一愣,“酒酒是誰?”
楚紹:“……酒酒就是楚酒酒,你不是寫信都寫的她名字嗎?”
楚立強無比震驚:“酒酒是真人?!我以為這是你編出來的名字!”
楚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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