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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7章 第17章

黎明之前,兇案院落,生死之間。

秦淮舟緩緩将它放下,如點漆般的眸子盈滿夜色,“賭注是什麽?”

“贏家可以随意差遣輸家一件事。”

“随意?”秦淮舟似要皺眉。

“你要是怕被差遣,贏我不就好了,如何?”蘇露青耐心等待,“敢不敢賭?”

“賭什麽?”這就是默認了。

“我賭,”蘇露青替地上的兩具屍體整理好衣物,站起身,接過梁眠遞來的帕子擦擦手,“何璞的案子,不會徹底結束。結案,只是一個開始。”

秦淮舟不甚贊同的皺了眉,“若能結案,必是證據确鑿,萬無一失。”

蘇露青對于他的回答,并無意外,向他伸出一只手掌,“那,拭目以待?”

“拭目以待。”秦淮舟同樣伸出手。

清淺的一道擊掌聲,在夜幕下劃過。

掌心間泛起的溫度仿佛一只于初冬蘇醒的蝶,振翅的瞬間,牽動起微妙的燙意。

秦淮舟擊掌過後垂下手臂,來不及細思,見蘇露青已經是一副撤離現場的架勢,只得又從背後叫住她。

蘇露青站定回身,“秦侯還有何吩咐?”

秦淮舟示意一下地上,“你還沒有說,發現了什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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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啊,”蘇露青折回兩步,低聲說,“她面容被毀,樣貌特征一樣都瞧不出,你覺得會是因為什麽?”

“命案驗屍,需得确認死者身份,若無親友辨認,便順着身體特征比對近期失蹤之人,在這些特征之中,相貌最易比對——”

秦淮舟說到這裏,想起方才扶住屍身時,近距離看到的被砍傷面容,心中一動,“你的意思是,有人偷梁換柱?”

“當然。”蘇露青再次走回幾步,回到地上屍身近前。

夜色濃郁,周圍燈火幽微,容貌被毀了個徹底的女屍仰面躺在地上,說不出是悚然多一些,還是哀傷多一些。

然後她反手虛虛指向自己的臉,“同樣都是砍傷,如果不是為了刻意掩蓋什麽,那幾個康國侍衛為什麽只照這女子的面容砍,對那何原卻手下留情?”

秦淮舟點點頭,“也就是說,目前參與動手的,至少有兩夥人。”

“但幕後主使,也許只有一個。”蘇露青忽然接道。

秦淮舟:“何以見得?”

蘇露青的目光轉向更遠處,眺過鴻胪客館的高牆,隐約看到高聳夜空的大雁塔。

恍惚記得,她上一次在這樣的夜晚,眺望高牆之外的大雁塔,還是在掖庭的時候。

當年在掖庭,夜裏睡不着,她偷溜出來,看着宮牆外露出的大雁塔尖發呆。

想,那些構陷罪名往祖父身上潑髒水的大臣,是為自保落井下石呢,還是受人指使,聽命行事。

後來她想明白了,這兩者之間,原本也不是那麽泾渭分明的。

秦淮舟第一次看她露出這樣的眼神——半是感慨,半是懷念,還有些說不清道不明的情愫。

而這種眼神,本應該和酷吏兇名在外的探事指揮使毫不相幹。

然而當她眸光流轉回來時,神情間又恢複了他熟悉的樣子。

滿臉理所當然的答,“猜的啊。”

見他似有愕然,蘇露青繼續補充:

“查案不就是在毫無頭緒的時候,先弄出一個假設,然後再一步步印證猜想。”

“那麽,誰殺的人,誰急于掩蓋什麽,誰自然就是幕後主使。”

秦淮舟呵出一口氣,之前那點莫名的期待,一下子化為泡影。

他怎麽就忘了,這酷吏從來都是只要結果……

至于人證、物證、條條框框,在她眼中,恐怕全部自動轉為兩個字——

用刑!

另一邊,蘇露青說完這句話,見對面的人半天沒有動靜,心中狐疑。

仔細看去,見這人眉間折出一道痕跡,鴉睫半顫,遮住眸光……

活脫脫一副早朝要參人的模樣。

立即趕在他即将開口說些什麽之前,率先結束這個話題:

“至于你是怎麽想的,我就不猜了,宮中既然把差事交給你,這種頭疼的事,就由你想去吧。”

話說完,她叫上梁眠,迅速開溜。

速度之快,毫不拖泥帶水。

秦淮舟只來得及道出一聲“你、”

然後他盯着蘇露青越來越遠的背影,自胸腔之中洩出一口氣。

本就是水火不容的對頭,機緣巧合捏在一起合作,能有現在這樣心平氣和談案子的時候已經不錯了,他到底在期待什麽?

……

鴻胪客館裏出了命案,雖然鴻胪卿已經下令封鎖消息,但其它院落的使臣還是隐約聽到些許風聲。

蘇露青帶人重新部署崗哨時,便被骦國使臣悄悄叫住。

“嗯……敢問閣下,康國使臣是不是當真出事了?”

蘇露青見骦國使臣神情緊張,安撫道,“貴使不必憂慮,只是客館之內偶然出了一點小狀況,如今已經被控制住,不會有危險,也不會波及到貴使等處。”

骦國使臣似信非信的點點頭,只不過依然攔着蘇露青的去路,神色間略顯躊躇。

蘇露青見狀,緩聲問道,“貴使可是找不到自己的院落了?在下可以護送貴使回去。”

“啊……不是,既然康國使臣那邊沒什麽事,那我就放心了。”

骦國使臣想了想,還是決定說下去,“不過還有一件事,我也不知道是不是自己看錯了,閣下只當我喜歡觀察,随便聽我一言。”

“貴使請講。”

“我只是隐約聽說啊,是康國那個侍衛長冤枉皇後殿下派人下殺手……

我肯定是不信的啊,皇後殿下母儀天下,怎麽可能做出這種事呢?

但是之前回來的時候,我确實看到一個女子好像來了客館。

那女子雖然換了衣服,可行事做派,很像宮中女官……”

……

“……蘇探事,你不會真的懷疑皇後了吧?”

護送過骦國使臣回自己的院落,蘇露青帶人繼續回去部署,一直到走出去老遠,梁眠才出聲,悄悄的這樣詢問。

蘇露青目視前方,“怎麽?”

“你真這麽懷疑?”

梁眠忍不住又往她身邊湊了湊,“可是皇後殿下千金貴體,又事事以國事為先,怎麽可能做這種事……”

蘇露青終于轉過頭,用一種很無語的眼神看他。

梁眠自覺失言,捂了一下嘴,讪讪地,“我就說嘛……肯定不會是這樣……”

蘇露青看向周圍,四下把守嚴密,若有生人出入,更是嚴密盤查。

跟着開口道,“那骦國使臣說的話,你也聽到了。他口口聲聲看到有疑似女官的女子來到客館,現如今,整座鴻胪客館都是烏衣巷在把守,一個晚上的功夫卻能接連進來一個‘女官’,兩個‘盜賊’,還死了一個康國使臣,你覺得,這說明什麽?”

梁眠絞盡腦汁,“說明……有人想給烏衣巷使絆子?”

說話間,幾個鴻胪寺內官員從此處經過,大家互相停下打過招呼。

這會兒天邊已經開始泛白,鴻胪寺上下同樣因為命案被折騰的不輕,蘇露青看那幾個官員走路的時候腳步都發飄了。

跨出院門,走向外院長廊,她這才接着說道,“說明,此處有人裏應外合,利用使臣斃命這件事大做文章,若能就此混淆是非,扳倒皇後,更是一舉兩得。”

“會是誰呢……”

梁眠想到方才看過的何原屍體,一驚,“這、這件事該不會也和何璞有關系吧?”

他咋舌,一個小小的倉部郎中,當真有這麽大的能量,竟能憑一己之力,牽扯出這麽多事來?

“所以啊,”蘇露青踏出鴻胪客館大門,看大門外寬闊的街道,以及這座即将蘇醒過來的京城,“現在要先趁着秦淮舟沒有防備,去确認一件事。”

……

“……事情就是這樣,蘇探事拿着侯爺親筆寫下的手令,從大理寺監牢提走田三,帶回鴻胪客館裏來了。”

秦淮舟本在審閱康國使臣一案的文書,聽完尹唯的回禀,皺起眉頭。

那田三是大理寺追查鐵礦私售案時捕到的中間人,口供裏曾提到過賣靈藥給何璞,但因為線索中斷,之後一直沒有進展。

她怎麽突然把他給提出來了?

鴻胪寺中本就疑雲密布,這個時候更是不能掉以輕心,想到這裏,他放下文書,起身向外走,“過去看看。”

康國使臣的屋子暫時成了停放三具屍體的地方。

還沒進門,就聽到田三的求饒聲,“我真的什麽都不知道,你就算把我也放梁上吊死,我也說不出來啊——”

秦淮舟神色一沉,大庭廣衆之下,她這是想屈打成招?

走進屋內,正看到田三被按在何原屍身之前。

他不甚贊同的看着蘇露青,“蘇探事,凡事都要講求證據,你如今也算以大理寺之名行事,有些事,還是應當秉公辦理吧?”

田三看到秦淮舟,仿佛看到了救星,拼命轉向他那邊,“侯爺、侯爺救我啊!”

秦淮舟深吸一口氣,“把人放開。”

這次,蘇露青沒有阻撓,只揮一揮手,示意底下人放人。

秦淮舟再次看向她,“蘇探事,可否借一步說話?”

白日裏一直陰天,一夜未曾好好休息,兩個人的臉色看起來都不是很好。

秦淮舟率先開口,“田三乃是大理寺嫌犯,蘇探事假借使臣遇害一案如此行事,是否有些趁人之危?”

“趁人之危?”

蘇露青忽地露出一個委屈大過天的神情,“不是你說的,讓我去核實窗外那兩個死者的身份?”

“秦侯還真是貴人多忘事,下官馬不停蹄找來線索,查實死者身份,到頭來,竟成了趁、人、之、危?”

秦淮舟驟然見她如此,相當措手不及。

……這麽說,還是他過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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